風雨卷席千街,樓宇之上鬼影重重。
壓城黑雲之上電光驟顯,身着蓑衣頭戴斗笠的劍客,在房舍頂端驚鴻一現,剎那間又隱入了雨幕,不帶起半點聲響。
下一刻,數十道持着刀兵的身影相繼越過房舍,瓦片碎裂橫樑發出脆響,等房中百姓跑出門查看,外面便只剩下滿城雷雨。
“這人好生厲害……”
“是啊,追不上了……”
連忙成片的房舍之上,周勤的孫子上官驚鴻,帶着數十名府上好手,死死咬着前方影子的足跡全力追尋。
上官驚鴻武藝不差,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高手,也就比宗師之流差一線,但全力奔行之下,依舊很難跟上前方之人。這也讓他確信,前面的斗笠劍客,就是這些時日苦苦追尋的‘許不令’。
畢竟除開許不令,整個京城就只剩下他爺爺有這麼誇張的身法,連同爲‘南越七星’的司空稚,都不一定能快到這種程度。
眼見對手越跑越遠,上官驚鴻心中暗急,卻毫無辦法。
只是,前方的斗笠劍客,快要跑到城牆邊上的時候,身形猛然一頓,在城牆下停了下來。
“停!”
上官驚鴻可不相信,身法好到這種地步的宗師級高手,連三丈高的城牆都爬不上去。他急急擡手止步,後方的數十名好手,也迅速停步,向兩側散開包抄。
斗笠劍客站在城牆邊的房頂上,劍鋒不停有雨水滑下,對身後的追兵恍若未見。
上官驚鴻知道自己斤兩,雙手持苗刀站在原地,眼見對方不跑,他反倒不知該怎麼辦了。如果對方真是許不令,他們這幾十號人,估計也不夠人家殺的。
僵持不過少許,斗笠劍客沒有躍上城牆,而是微微偏頭,露出被黑巾矇住的側臉,沙啞地說了一句:
“滾,我不想殺人。”
聲音平淡之際,就好像手持利刃的獵戶,驅逐一羣自己跑上門送死的羔羊。
上官驚鴻眉鋒緊蹙。他其實也不想冒險,但‘許不令’就在眼前,還這麼囂張地站着,若是半句話不說就夾着尾巴滾了,他百蟲谷費這麼大勁兒把許不令騙來作甚?
眼見爺爺周勤和二長老司空稚還沒過來,上官驚鴻有點心急,爲了拖延時間,開口道:
“就憑你孤身一人,也配讓我們滾?”
颯——
悲涼劍鳴,在風雨中響起。
雷雲之下寒光一閃,斗笠劍客身形消失在房舍頂端,如在城池上方遨遊的黑色獵鷹,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便越過了追擊的幾十名高手,連衣袍響動都未帶起,來到了上官驚鴻面前。
上官驚鴻瞳孔驟然放大,連表情都來不及做出,倉促擡手格擋。
叮——
雨夜之中爆出一點火星,沒有驚起太大波瀾,上官驚鴻手中的苗刀便飛了出去,插在房舍下方的街面上。
周邊追擊的護衛只看到一道殘影從側方飛過,背後驚出一身冷汗,回身想要馳援,看到眼前的場景,又急急停住的腳步。
只見方纔還站在城牆下的斗笠劍客,已經來到了上官驚鴻面前站定。
三尺青鋒,點在上官驚鴻的喉頭半寸,雨珠擊打在劍刃上綻起點點水花。
上官驚鴻才後退了不過三步,兩手空空,臉色煞白僵立在原地。
彼此距離這麼近,上官驚鴻才得以看清,斗笠劍客手中的鐵劍,已經鏽跡斑斑,細長劍刃的尾端,依稀可以瞧見一個小字——狄。
獵火爲‘狄’,二十年前,唯一被中原三大劍學世家認可的南越劍客樸狄,也是南越的最強遊俠,諢號便叫‘獵火’。
被劍學世家認可,只是江湖上好聽的說法,說簡單點就是登門遞戰帖,把對方打趴下,自然就被認可了。
被三大劍學世家認可,意味着樸狄,單挑贏過年輕時候的陸百鳴、已故的祝家長子、君山曹家的宋英。那時候唐家還是個二流江湖世家,唐蛟都不配成爲對手。
也是二十年前,樸狄在名聲最甚的時候,忽然銷聲匿跡。便如同他的劍一樣,在夜色中留下一道最璀璨的劍芒後,消失得乾乾淨淨,讓世人再難追尋蹤跡。
二十年是一代人,現如今還記得這名劍客的,已經不多了。
不過,上官驚鴻還記得。
瞧見眼前的長劍,上官驚鴻愣了下,盯着斗笠劍客,有些不可思議。
斗笠劍客移開劍刃,斜指街面,黑色面巾下的嘴脣動了下:
“現在可以滾了?”
“……”
上官驚鴻往後退了兩步,想了想,擡手行了個禮,轉身招了招手,帶着人折返回了貴妃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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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
電光劃過夜空,城中風雨依舊。
斗笠劍客站在房舍上,目送幾十名追兵遠去,並未離開,只是手持長劍,如同蒼天巨木,立在天地之間。
啪啪——
輕微的拍手聲,從後方響起。
斜背直刀的許不令,不知何時出現,略顯懶散地坐在牆垛上,黑巾蒙面,眼神帶着幾分讚許,清朗嗓音在風雨中響起:
“好快的劍。上次瞧見這麼快的還是祝六。好好的劍聖不去爭,跑到酒肆裡當個小二,學劍的都這麼任性?”
樸狄轉過身來,輕擡斗笠,看向上方的許不令:
“我不想殺人,從現在起,離開邕州城,我不爲難你。”
“事兒沒辦完,走不了。”
“你只有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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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驚動護衛來提醒陳炬,說明不是陳炬的人,你和陳炬是什麼關係?”
兩句話過後,城牆上下沉默下來,只剩下隔着雨幕的兩人。
樸狄並不認識許不令,但敢襲擊陳炬的車架,還潛入府邸圖謀不軌,是誰都不重要。
颯——
劍鳴如泣。
樸狄劍鋒輕轉,腳下房頂驟然炸裂,整個人撞破雨幕,不過眨眼之間,已經來到城牆下。
許不令輕拍牆磚,身體輕盈如鴻雁,半空中背後直刀出鞘,氣勢又驟然一變,以開山之勢壓向青鋒在前的樸狄,擡手便是千刃門的看家絕技二十八路連環刀!
鐺鐺鐺——
兩道人影雨幕中相撞,三點火花閃過,樸狄身影已然落下,踩裂了城牆下的地磚。
許不令旋身如風,手中刀如浪潮捲起風雨,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向樸狄,不留半點空隙。
“二十八路連環刀?”
樸狄劍鋒急舞,眼中露出幾分錯愕,不過手上動作似乎不慢,好像並非第一次對陣此招。
二十八路連環刀,強在環環相扣避無可避,要麼快過對方此招自解,要麼就是以傷換命強行脫離。
樸狄連接三刀後沒有半點猶豫,第四刀落下沒有格擋,強行偏開身形,劍鋒直取許不令喉頭。
嚓——
刀光一閃,血水混入雨幕。
許不令偏頭躲開劍刃,手中刀劈在樸狄右胸之上,直接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不過樸狄躲閃及時,以軀幹接刀,雖然遭受重創,短時間並不影響戰力。
一劍逼停許不令後,樸狄手中劍刃驟然加快,如暴起烈焰般席捲許不令全身各處,既有陸家劍‘一劍百鳴’的鬼魅,又不失曹祝兩家的迅捷與精準,可以說是融三家之所長自成一派;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三大劍學世家,把一條道走到極致的純粹,但也絕對當得起‘宗師’二字。
許不令步步往後騰挪,連接十二劍後,後背撞到城牆。
便在此時,樸狄眼神猛然一凝,手中長劍如悍然爆發的毒蛇,猛然刺向許不令咽喉。
只是劍剛出手,樸狄心中一寒,暗道不妙。
許不令方纔用的一直都是刀的招式,二十八路連環刀一破,便再難重新連起,基本上是被壓着打。
可就在被逼到城牆下再難退讓的時候,許不令手中直刀輕轉,以刀做劍,擡手就是一劍直刺。
這一劍,是從滿枝那裡偷師學來的‘撼山’。
當代劍聖所創,習盡天下武學,去蕪存菁化爲劍招,再將百種劍招融會貫通,精煉成一劍。
在祝六手中,這一劍能瞬殺宋英,賈公公感覺出祝六的殺意,才得以提前把宋玉救下。
而許不令與人對敵,早已經沒了情緒波瀾,只是單純的全身心攻防。他用這一劍,世上何人能擋住?
夜雨之中,龍鳴驟起。
許不令一劍遞出,直接震碎了袖袍和護臂,筆直刀刃難以承受距離,肉眼可見的顫鳴。
樸狄和當年的宋英一樣驚愕,甚至更爲錯愕和難以理解,想要收劍回防,卻根本沒有餘力,只能眼睜睜看着許不令一劍襲來,動作行雲流水、無堅不摧,連閃身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嚓——
尖銳劍鳴過後,雨水四濺,斗笠四分五裂,碎片刺入了房舍與城牆磚石。
樸狄被麻繩束縛的長髮被攪得粉碎,花白髮絲飛散進了雨幕,又轉瞬被暴雨砸落在地面,散亂長髮披散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