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懸空,長安城歌舞昇平,只有魁壽街出現了些許騷亂,御林軍已經趕到封了路,避免事情傳出去不好收場。
許不令扔了人頭後,便回到府上沐浴更衣,換了件乾淨白袍,腰懸玉帶,未曾及冠的緣故,只是將一根玉簪插在頭上。
一套收拾下來後,庭院外便傳來了腳步聲,老蕭杵着柺杖站在門口:
“小王爺,聖上叫你進宮問話。”
“知道,晚上陸姨肯定要訓我,去幫我買盒胭脂水粉,仙芝齋,桂花味的哪種……算了,全買回來,我自己挑。”
“行。”
許不令整理好衣冠,便快步出了府門,翻身上馬疾馳到了皇城,並未下馬,而是直接穿過了宮門。
皇城走馬、劍履上殿,是孝宗皇帝賜給功勳臣子的特權,許不令只是以前沒用而已,今天爲了‘飛揚跋扈’找罵,所以半點規矩沒有。
叮噹叮噹——
清脆的蹄聲和馬鈴鐺交相呼應,直接在承慶殿的白玉臺階下停止。
巍峨的宮殿之中,明顯傳出了一陣嘈雜,不少人都在斥責。
許不令對此視而不見,把馬鞭扔給御林軍後,便大步走上了宮殿外的臺階,臉上無半點緊張、懺悔,甚至還有點不耐煩。
踏踏踏——
靴子的聲響在宮殿外清晰可聞。
許不令跨入了宮殿之內,入眼便瞧見幾百雙眼睛看着他,神色各異,只有最前方的一小撮臣子目不斜視。
宮殿左側的一衆女賓之間,陸夫人側坐在桌案後,端着茶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其他夫人小姐則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許世子來了……”
“好俊,他不會被推出去斬了吧……”
“把李侯爺推出去斬了,都不會把許世子……”
“死丫頭,閉嘴……”
許不令聽見這話有些頭疼,他都這麼慘無人道了,竟然還有人擔心他?餘光看過去,想瞧瞧哪個姑娘這麼貼心,忽然發現鬆玉芙也坐在陸夫人旁邊。
按理說鬆玉芙的性子,得知他亂殺人,此時應該十分憤怒或者擔憂纔對,可此時看去,鬆玉芙卻是神色古怪,還給他露出一個肯定的眼神,一副‘有我在,不要怕’的模樣。
許不令腳步一個不穩,心裡有點慌了!
這死丫頭不會幫我說好話吧!
爲了以防萬一,許不令眼神一冷,兇了鬆玉芙一眼,示意她不要多管閒事。
鬆玉芙卻是弱弱低頭,一副很委屈的模樣,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短短几步路,也沒法眉來眼去幾次。
許不令大步穿過大殿光滑的地面,在大殿中央停步,擡手躬身:
“許不令,參見聖上。”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無半點心虛愧疚之意。
大殿中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在許不令和李寶義身上來回,等着許不令給一個解釋,或者說一個臺階,好讓聖上象徵性處罰平息此事。
但許不令這跋扈模樣,可沒有給聖上臺階下的意思,難不成還事出有因?再有原因也不能把腦袋往人家門口丟,多大仇啊……
稍微沉默了片刻,宋暨纔開口道:
“許不令,昨夜李天戮被殺,人頭被割走,今日還丟在李家門外,事兒可是你乾的。”
“是。”
許不令沒有半點逃避的意思,很乾脆的承認。
“聖上!你要給微臣做主啊!”
李寶義滿目血紅,卻也知道不可能弄死許不令,此時只能看着宋暨,希望給個稍微公正的裁決。
羣臣依舊在旁觀,畢竟原因還不知道。
宋暨吸了口氣,沉聲詢問:“爲何殺李天戮?可是事出有因?”
許不令平淡道:“昨晚在長樂宮喝了點酒,晚上出門散心,在郊外遇見一點衝突,是李家買兇殺狼衛。我順手幫忙,聽說了白馬莊的事兒,就去把李天戮宰了。”
“……”
羣臣點了點頭,若真是如此,理由還算正當。
可白馬莊的事兒過去這麼久才聽說,還跑去割了李天戮的腦袋扔在李家門口,有點太過火,聖上可是已經罰過李家了。
而跪在地上的李寶義聽見這話愣了下,繼而悲聲道:
“你血口噴人!我李家豈會做買兇殺狼衛的事兒。”
宋暨看向賈公公:“去查查。”
“諾!”
賈公公當即領命,讓小太監出了宮殿。
昨夜雪原上的事兒不可能瞞住,緝偵司已經到場,許不令唯一能做的就是和祝滿枝撇清關係,變成見義勇爲而不是謀而後動。
很快,出去詢問的小太監便跑了回來,躬身道:
“據緝偵司所言,昨夜城外東郊驛站附近發生命案,兩名賊子襲殺三名狼衛,致使狼衛一死一傷,後許世子路過斬殺兩名賊子,在賊人屍首上發現了李家的牌子。”
羣臣微微點頭,前因後果倒是對的上。
李寶義並不知道李天戮私自買兇的事兒,但知道自己兒子的脾氣,心當即沉了下去。
宋暨嘆了口氣,繼續詢問:“還有嗎?”
小太監恭敬垂首:“剩下一名女狼衛毫髮無損,是曾今隨蕭庭蕭公子查白馬莊的那名女狼衛,據其口述是李天戮想綁她回去……”
“你好大的膽子!”
正說話間,大殿中忽然響起一聲爆呵。
坐在公子堆中大快朵頤的蕭庭,正美滋滋的看許不令笑話,忽然聽見這個,頓時就惱火了。
雖然白馬莊的事兒是他和許不令合謀,但他拿頭功,那女狼衛是和他一夥兒的,豈能被一個小小李家暗算,這不是打他蕭家的臉?
蕭庭袖子一抹嘴巴,站起身來怒罵道:“好你個李寶義,我待你如同兄長,你竟然背地對我的人使絆子……”
這完全就是出來插科打諢的。
蕭楚楊一言不發,完全沒有制止的意思。
宋暨有些受不了,擡手道:“蕭庭,你先坐下,此事與你無關。”
蕭庭話語戛然而止,攤開手略顯無奈的看了許不令一眼,一副‘不是叔叔不幫你’的模樣,就坐下了。
李寶義自知理虧,可殺子之仇豈能因爲一點不佔理便算了,當下跪着往前走了幾步,哀聲道:
“聖上!聖上已經因爲白馬莊之事責罰過我李家,犬子年幼,定是受了小人蠱惑纔出此下策,或者根本就沒出主意,只是手底下的爲了討好犬子私自行事。犬子只是沒有管束好下人,罪無可恕,但罪不至死啊!而且即便要處置,也該聖上開口,許世子憑什麼擅自動手。我滿門老幼,把人頭丟在府門之前!實在是……喪盡天良啊!聖上!!”
李寶義哀聲痛呼,泣不成聲。
諸多朝臣微微蹙眉,覺得也有些道理。
許不令還不是肅王,即便事出有因,先斬後奏也有僭越之嫌,而且舉止也太過激了些。
宋暨想了想,開口道:
“許不令,朕已經責罰過李家,你雖事出有因,但舉止過於魯莽,以後性子得改改……去鐘鼓樓禁足一月,下不爲例。”
“諾!”
許不令冷冷瞪了李寶義一眼,便旁若無人的走到他的案几後坐下了,自顧自倒了杯酒抿了一口。
這模樣實在太囂張,不少臣子都微微皺眉。
可許不令自幼就是這麼個名聲,好勇鬥狠做事不過腦子,這次殺李天戮也算不上作惡,頂多是得理不饒人,真要上綱上線按律判罰,估計還得誇獎兩句‘義士’,羣臣也沒法說什麼。
按理說,事情到這一步,宋暨再安慰喪子的李寶義幾句,事情就揭過去了。畢竟李家不佔理,人也已經死了,還能如何?
可就在宋暨準備開口安慰李寶義幾句把此事揭過去的時候,一道正氣十足的聲音忽然從大殿的角落響起:
“聖上!許世子剛正不阿、心懷萬民,乃國之良才,不當受此罰。”
許不令一個趔趄。
小口喝茶的陸夫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嗆得悶咳起來……
“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