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子和張不正順着聲音往東邊追尋,在桃花海外被山嶺攔住去路,爲防丟失目標,並未繞路,在道路旁藏好馬匹後,進入山林,憑藉過人輕功,在雪嶺上健步如飛搜尋。
二人行至半途,忽然聽見一里開外的密林後方,傳來男子的大呵聲:
“快跑,他們追過來了……”
四野除了風雪再無他物,聲音隨着風聲傳來,聽得很清晰。
陳道子聽出是許不令的聲音,身形猛然一頓,擡起手來:
“是許不令,小心。”
張不正自然也聽見了,把脖子上的黑巾拉起來矇住臉,避免被後方追趕的狼衛瞧見面容,背後長劍解下握在手中,飛身躍上樹梢,在密林間無聲無息移動,連樹枝上積蓄的雪花都沒有震落,可見輕功高到什麼地步。
陳道子並不怕許不令瞧出身份,但若是被狼衛認出來,必然被朝廷懷疑。當下也矇住了臉,從地面朝密林另一頭行進,呈左右包抄之勢。
沙沙沙——
細微輕響如毒蛇爬過草葉,混在風聲中微不可聞。
兩人潛行過山林,逐漸能從風聲中分辨出劇烈的喘息和踉蹌腳步,張不正停下身形,微微擡起了手。
陳道子聽聲辨位,知道目標就在左前方百餘步外,他速度驟降,緊以腳尖踩在雪面上,不發出半點聲響,移動到了樹林陰暗處,謹慎瞄了一眼。
不遠處的樹林中,許不令提着單刀,身上還掛着鐵弓箭壺,搖搖晃晃在雪地中蹣跚前行,明顯是受了重傷,走上兩步咳嗽幾聲,直至連走動都困難,靠在了一顆桃樹上大口喘息,還望後邊看了幾眼,似乎是在探查是否有追兵。
瞧見着一幕,藏在暗處的兩人都是眼前一亮,本來他們還擔心許不令的非人戰力。瀕死之虎往往是最兇悍的時候,即便兩人聯手也有可能產生重大損傷。現在許不令受了重傷,明顯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又是敵明我暗的大優之勢,和把人頭送到臉上來差不多,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張不正掃了眼周邊,附近再無動靜,只在遠處有零星腳步,但距離有半里路,跑過來需要時間。生死搏殺本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兩人聯手暗殺,這點時間都夠殺許不令十次了!
咔——
風雪夜的桃林中,靴子蹬踏地面和樹幹的聲音同時響起。
兩名武魁從暗處悍然爆發,動作之迅猛,便如從林間撲出的兩隻金錢豹,剎那便到了許不令十步左右的距離。
宗師級高手以強凌弱,基本上十步必殺,尋常人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許不令現在連站都站不穩。
陳道子目光驟然一凝,手中長劍如白蛇吐信,直刺許不令胸腹。雖然身上有傷,但短時間全力爆發之下,仍然比張不正要快上些許。張不正從天而將,一劍橫削許不令左頸,用的都是自身最強殺招,這種情況下,許不令就算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全擋住。
只是讓二人意外的是,他們現身,以許不令的武藝必然會察覺,可靠在樹上的許不令卻沒有顯出驚慌之色,眼神中反而帶着幾分詭異的笑容。
遭了!
兩人心中當即瞳孔微縮,心中生出幾分寒意。
咻——
便在此時,桃林之間劍鳴聲驟起,尖銳刺耳,自四面八方而來,在風雪密林間猶如百鬼夜嚎,連有所準備的許不令都被嚇了一跳。
張不正和陳道子臉色驟變,無需溝通便明白來的是誰。
祝陸曹三大劍學世家中,陸家劍專注於‘詭’字,不同於祝曹兩家的剛猛迅捷,而是把劍的輕靈飄逸發揮到極致,有‘劍穿急雨不溼劍、花中獵蝶不傷花’的美譽。
現任家主陸百鳴,更是從陸家劍另闢蹊徑,將‘劍之詭道’發揮到了極致,在二十歲前,‘劍未出聲先至、其劍不動其意百鳴’的名聲便遠傳南北,這也是陸百鳴能在老劍聖死後接下劍聖封號的緣由。若非當年一場鐵鷹獵鹿,讓陸百鳴自斷劍道面壁十年,如今的成就,恐怕不下於昔日任何一位劍聖了。
陸家劍本就重‘詭道’,陸百鳴更是此道佼佼者,張不正和陳道子正面單挑,都不一定能奈何前劍聖陸百鳴,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陸百鳴偷襲,處境有多危險不言自明。
張不正和陳道子察覺不妙的剎那,便想收劍回防。
只是聽到劍鳴聲,必然是已經出了劍,這時候再倉促回防,顯然來不及了。
密佈桃樹的雪嶺間,寒光隨劍鳴而起,便如一道旋風捲過,自左側閃到右方,從兩人身下一穿而過。
叮叮—
兩聲兵刃碰撞的輕響和飛濺的火星,似乎是在旋風止步後才傳出。
陳道子和張不正措不及防,雖然手中劍擋住了從下方拉過去的利刃,但動作太過倉促,胸口都被拉出了一道細線,深可見骨,血液尚未來得及滲出。而飛撲的身形沒有着力點,也被這一劍的力道,震的往空中上移。
武夫交手最忌諱騰空,因爲無處借力騰挪,方纔兩人聯手突襲暗殺,自然選擇最快的方式,並未注意這個,此時卻成了要命的破綻,宗師之間生死搏殺,誰會給你落地穩住身形的機會?
許不令可沒站在原地發呆,見二人被擊飛,毫不遲疑的持刀重踏地面,身隨疾風前行,快若奔雷閃到陳道子側面,手中單刀揮舞如風,刀刀直逼陳道子命門。
陳道子命懸一線,哪怕身在空中沒法騰挪躲閃,手上動作並不慢,持劍奮力格擋。
陸百鳴一劍過後自然沒站在原地看戲,衝至右側後,一腳踩在樹幹上,身形輕盈如蝴,卻眨眼間便到了二人近前,陸劍三十六劍齊出,如同一陣劍雨落向張不正。
叮叮叮——
空中火星四濺,雖然只是騰空到自由落體的一瞬間,四人卻互相攻防數手。
張不正和陳道子遭了暗算,一開始就落入下風,天時地利人和全無,能佔到便宜就見鬼了。不過轉瞬間,陳道子身上便出現三道刀傷,一刀險之又險,連左耳都被削去的半截。張不正面對陸百鳴先手爆發勢的猛攻,身在空中無法騰挪,根本無力招架,僅僅還了兩劍,剩下便是捉襟見肘的嚴防死守。
“臭牛鼻子!你以爲就你有幫手?”
許不令對陳道子可沒有半點好感,雖說方纔打司徒嶽燼消耗極大,但陳道子目前的處境可比他慘的多,痛打落水狗都使不上力氣的話,那這百十斤肉也白長了。
短時間全力爆發,七八刀落下,便將陳道子給劈的砸落在地面。
陳道子落地瞬間,有了可以支撐的地方,沒把半點遲疑用腳猛蹬地面,將身體從雪面上滑了出去。
許不令倒持直刀垂直插下,只在陳道子腿上擦出一條血口,沒有給陳道子留下半分喘息的機會,拔刀再次破向在地面滑行的陳道子。
到了宗師這個境界,戰況和處境不用分析都能一目瞭然。
陳道子中誘敵之計陷入絕境,自是不可能搭上性命生死相搏,擡手便是一劍擲向了正在和張不正交手的陸百鳴,劍鋒直指後背,發出尖銳破風劍鳴。
前後夾擊,陸百鳴收劍回防身後,必然在身前露出破綻。
許不令見狀,猛然飛撲,一刀劈飛了側方的長劍,落地翻滾一圈兒起身,擡眼看去,陳道子已經竄入了山林,跑到了三十餘步外。
陸百鳴先手突襲已經擊傷了張不正,此時穩佔上風,長劍步步緊逼的同時,沉聲道:
“我不能露臉,斬草除根。”
陳道子一跑,陸百鳴出百尺崖的消息必然會傳出去。
東海陸氏在鐵鷹獵鹿時服軟,目前在朝廷眼裡絕對臣服,連陸家大門都不敢出,甚至都和肅王劃清了界限。陸百鳴作爲陸家家主,哪怕是許不令親舅舅,在這種時候跑出來幫許不令,被朝廷知曉都無異於滅頂之災。朝廷可能動不了西涼,但想調邊軍滅個江湖世家,就是擡擡手的事兒,一直沒借口罷了。
許不令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是因此纔對表哥陸鴻雪入打鷹樓的行爲不滿,眼見陳道子想逃,他當即提刀追了上去。
張不正胸口已經被染的血紅,聽見這句話便知道今天連逃的機會都沒有,他和陸百鳴肯定會死一個。絕境之下,張不正也顯露出了一個武魁該有的悍勇和狠辣,只是宗師級的搏殺,永遠都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再小的瑕疵都會無限擴大,已經失了先手受傷,表現的再悍勇,也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