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呈青白二色,萬根蒼竹林立在雪面之上,厚重的積雪壓彎了竹子的主幹,如同滿弦的勁弓一半垂向地面。
大雪紛飛,竹林密集,竹海間的地面光線比較暗淡,身披竹葉蓑衣的寧清夜,繡鞋蹬着兩顆竹子,靜立在茂密的竹葉之間,臉上蒙着黑布,屏息凝氣,連呼吸的白霧都盡力遮掩。
視野盡頭的幾個身影由遠及近,寧清夜微微眯眼,稍微握了握凍的有些發僵的右手,藏在竹葉間的長劍帶動竹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上次潛入龍吟閣,主要目的還是搶回手中這把劍。劍名‘傷春’,是她娘當年行走江湖所用的佩劍。
十幾年前,她娘便如尋常的江湖人一樣,周遊天下結交四方豪傑。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她娘來到了長安城,本想去那賣着世間最烈美酒的小鋪子坐坐,結果路上遇見的一個蹲在巷子口賣字的書生,爲了賣一副字,喋喋不休的追着她娘說了半個時辰。
後來……書生科舉連連不中,憤世之下寫文章罵朝廷,惹來了大麻煩。她娘不知怎麼得,就跑去救了那個書生,兩個人一起流落江湖,成了逃犯……
寧清夜只知道這些,後面的事情便沒聽人說起過了,曾經見過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幾面,每次都和她娘吵架,不歡而散。
十年前‘鐵鷹獵鹿’,藏在蜀地深山之中的母女終究是被找到了,她娘拼死把她送出去,然後死在了張翔的刀下。
與張翔相比,寧清夜更恨的是那個拋妻棄女的男人,因爲她娘死前都帶着那男人送的簪子,在荒山野嶺埋骨十年,卻沒見那個男人過來祭拜一番。
擦擦——
踩在雪面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寧清夜回過神來,清冷雙眸中越發銳利。
無論如何,張翔和那個男人都得死,今天的機會千載難逢,一定要好好把握纔是。
這次在竹林中準備了幾天,每根竹子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方纔刻意弄出小動靜,張翔也如她所想的一樣,讓狼衛精銳護送太后離開,過來的只有張翔和兩名狼衛。
一對三勝算不大,但雪地之中提前埋好了陷阱,一對一的情況下,她有自信在張翔沒反應過來前一擊斃命。
擦擦——
雁翎刀出鞘的兩名狼衛,背靠背緩步走過了竹林下方,也擡頭看了一眼,但寧清夜僞裝的很好,幾乎和茂密竹葉融爲一體,並沒有被發現。
兩名狼衛探過路之後,手按腰刀的張翔緩步走了過來,氣息極穩,時刻注意着周邊動靜。
不過就在這殺機四伏的環境中,卻夾雜着一陣不和諧的交談聲:
“許不令,你怎麼也跟來了?我可跟你事先說好,待會要是打到好看的小獸得歸我,我送給太后,方纔惹太后發火了……”
說話的自然是蕭大公子。
許不令腰懸長劍緩步行走,爲了裝的像個過來湊熱鬧的世家子,對蕭庭還算熱絡:
“你說了什麼惹太后生氣了?”
蕭庭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爲你,你作的那首‘日晚倦梳頭’,我給記成了‘梳攏’……不過我覺得沒啥問題。你想想,一個悶悶不樂的女人,大晚上的疲倦乏味連梳頭都沒精氣神,肯定是缺乏憐惜,只要按在牀上……咳咳……保證不鬧了,你說是吧?”
許不令蹙眉琢磨了下,點了點頭。
蕭庭沒想到許不令會認可他這句話,愣了少許便是一副同道中人的模樣,左右打量幾眼,湊近小聲嘀咕:
“許不令,你來長安一年多,去逛過青樓沒有,要不要叔叔我帶着你……”
擦——
劍出三分,在雪地顯出一抹寒芒。
蕭庭連忙閉嘴。
走在前面的張翔,回頭看了眼,略微琢磨,輕聲說了句:
“許世子殺氣很重啊,年輕人殺氣太重有損心智,要適當藏一藏。”
這算是歷代高人總結的經驗,性格暴虐者難成大器,不動如山、心如止水、動如雷震,方爲上上之選。
許不令早就知曉這個道理,當下只是嚇唬人罷了,微微點頭便收起了長劍,隨口道:
“張大人的武藝有多高?”
張翔是當今聖上最忠心的侍衛,幼年是死士,後來才入的仕途,話不是很多。聞言想了下:
“八荒六合,能接我三刀者,都在案牘庫有名有姓,算是登堂入室吧。”
蕭庭對這個倒是頗有興趣,插話道:“意思是能和張大人過三招,就算高手了?”
張翔點了點頭。
蕭庭眼前一亮,興沖沖就攤開手:“許不令,把你的劍借我用一下。”
許不令不容張翔拒絕,就把劍給丟了出去。
蕭庭接過長劍,很有架勢的拔了出來,在風雪中小跑上前,便衝着張翔撲了過去:
“張大人,接劍!”
張翔滿眼無奈,可當朝宰相的公子找他過過招,總不能來句“你也配?”,當下只能象徵性的擡起刀鞘喂招。
許不令的劍乃是史書上大量筆墨記載的名劍‘照膽’,削鐵如泥吹毛斷髮,尋常鐵器根本就擋不住。
張翔愛刀如癡,自然不肯用刀鞘硬擋,手中刀鞘如同黏住了長劍一般,來回遊走緊緊貼着劍刃,無論蕭庭怎麼揮劍都碰不到張翔分毫,連金鐵交擊的聲音都沒發出。
前方的兩個狼衛沒發現異樣,也稍微放鬆了警惕,回頭頗有興趣的瞧着。
對蕭庭來說三招就是打三下,很快就過去了,而張翔也清楚這位貴公子的心思,當下便挑開了長劍,持刀擡手抱拳,準備說個場面話。
持刀抱拳的動作,顯然不適合拔刀出手。
便在這一剎那,青白二色的竹海間響起了一聲淒厲劍鳴!
颯——
竹葉飛散,如沙沙暮雨。
衆人駭然擡頭,卻見竹海之上,一人一劍從天而降。
寒光驚風雪,劍氣動九霄!
這一劍,幾乎讓竹海失去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