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山水寨四處插着火把,有湖水天險爲依仗,水寨內並未時刻劍拔弩張,只有少量斥候站在箭樓上盯梢,水匪聚集在房舍之間喝酒擲骰子,四處都是哄哄鬧鬧的聲響。
正中的議事堂內,大當家孫乾坐在主位,身形清瘦看起來反而像個文人,不過臉色陰沉,也顯出了幾分戾氣。
老三馬四虎還沒回來,議事堂中只有二當家石英,石英身材比孫乾要粗好幾圈兒,屬於看起來就不怎麼聰明那種,此時還在笑話馬四虎前幾天的事兒,說的滿口唾沫星子。
孫乾不勝其煩,略顯惱火的一拍扶手:
“你還有心思笑,好不容易招攬千餘人手,名聲也打出去幾分,我正在和江南的大人物接觸,過些日子咱們兄弟仨就能謀個好差事,結果倒好,轉身就丟這麼大個人。連千把人都管不好,以後若是萬人、十萬人,別人怎麼放心交到我手上?”
石英輕咳了一聲,倒是不敢笑了下,好奇問道:
“大哥,咱們光招人手攢銀子,銀子還不知道送哪兒去了,兄弟們待在寨子裡都疑神疑鬼,還以爲我們仨私下裡分了。你倒是給我透個底,我也好給他們透個底安撫安撫……”
孫乾和這隻長肉不長腦子的兄弟實在沒法溝通,擺了擺手道:
“時機未到,等着即可。夜九娘估計早都逃了,讓老三回來想辦法再去綁些肉票……”
說話之間,議事廳外忽然響起奔跑和呼喊聲:
“敵襲!官兵打來啦……”
孫乾聞言猛地站起身來,眼神很是意外。
石英也是莫名其妙,疑惑道:“官府沒說要來打我們,怎麼一點通知沒有就過來了?”
“我怎麼知道。”
孫乾趁着災荒收攬這麼多可戰之兵,自然不是爲了發善心養着玩,前幾個月便和吳王那邊接上了線,彼此達成約定,吳王不會派軍隊過來強攻,官府組織的小規模官兵清剿也會提前透風。
孫乾思索了下,擡手道:“讓小的們戒備,你出去看看有多少人。”
石英點了點頭,起身從牆邊取來了長柄銅錘,抗在肩膀上走出了議事廳。
水寨中的人手聽見呼喊,已經集結起來,持着刀槍弓箭往各處要塞奔跑。雖然有幾百精銳帶頭,但大部分水匪嘍囉還是剛剛加入的烏合之衆,情況突發有點摸不着頭腦,引來了不少呵斥聲。
石英帶着二十多名水匪精銳來到了水寨的木製圍牆附近,站在臺子上看了看遠方的湖面——黑洞洞一片根本沒有燈火,只有對岸碼頭上燃着一點火光,在雪夜中忽隱忽現。
“他孃的,那幾個憨貨莫不是把房子點了?”
石英臉色微沉,看向了旁邊的手下:“派人去湖上看看。”
手下提着刀臉色謹慎:“派出去兩撥人,都是有去無回,連個迴應都沒有,官兵恐怕已經摸到岸上了。”
石英不怎麼聰明,但也不傻,攻千人水寨至少得十幾艘大船幾千官兵,怎麼可能無聲無息的就凳了岸。他點了幾個好手,提着長柄錘便從水寨大門上滑了下去,沿着黑洞洞的道路往湖邊走。
水寨中火光通明,外面的道路卻是昏暗無光,又下着雪,即便持着火把也只能看輕身前幾丈。
石英單手提着銅錘行走,還想罵對岸的崗哨幾句,不曾想還未走出百步,雪夜中便傳來“颯——”的一聲輕響。
“當心!”
石英雖然身材壯碩,動作卻很敏捷,擡錘輕挑,聽聲辨位磕開了疾馳而來的羽箭,箭鏃在銅錘上擦出了幾點火星。
身後的嘍囉如臨大敵,迅速持起兵刃指向前方。
前方寂靜的夜色中,發出了一聲男子略顯意外的“咦?”聲,繼而一點寒芒悍然刺破了眼前的風雪,白影腳不點地如同鬼魅,待看清時已經到了丈外。
石英瞧見這一手臉色驟變,暴呵一聲掄起長柄捶掃向襲來的長槊,腳步飛速後退。
銅錘擊中了槊杆,發出金鐵交擊的脆響。
石英只覺得手中傳來難以理解的巨大力道,虎口發麻銅錘脫手,那杆長槊卻只偏移了少許。
長槊刺在了身旁的一個嘍囉身上,毫不費力的捅穿了嘍囉的上半身,猶如毒蛇吐信般一觸即收。
石英連退了三步才堪堪躲開了長槊,身旁噴出的血水濺了一臉,擡眼看去,那道白影已經隱入了夜色中,嘍囉的屍體卻還未倒下。
“誰?”
“什麼東西……”
十幾個精銳水匪臉色大變,前方的夜色寧靜如常,若不是同伴的屍體還在噴血,方纔說是幻覺估計都沒人懷疑。
“撤!”
石英的銅錘就掉在身前三步外,卻不敢上前去撿,死死盯着黑洞洞的道路,腳步迅速的往回退,十來個嘍囉緊隨其後。
只可惜沒跑出多遠,那道白影再次現身,這次直接從衆人頭頂落了下來,槊鋒無聲無息出現刺穿了一個嘍囉的頭頂,衆人才有所察覺。
石英駭的是魂飛魄散,也顧不得身邊的手下,速度悍然飆升,兩個大步便竄出去幾丈遠。而身後也同時傳來骨頭爆裂的脆響和手下們驚恐的慘叫。
不過一息的功夫,只是‘唰唰’兩聲輕響後,背後便沒了動靜。
石英到現在也沒看清對方是個什麼東西,狂奔中回頭看了眼,從後方追來的卻是他丟在地上的長柄銅錘,剛剛回頭便正中後背,巨大力道把身側壯碩的石英砸的飛撲出去摔在雪地上滾了幾圈。
鮮血涌上喉頭,石英臉色剎那間漲紅,好在常年在江湖行走的人都會留些保命後手,前胸後背都墊着甲片,渾身又是一身膘,沒有被當成打斷脊樑骨,爬起來便繼續跑,呼喊道:
“放箭!放箭!”
颯颯颯——
石英等人舉着火把,水寨箭樓上的水匪已經發覺了這邊的動靜,瞧見石英衝到一箭之地內後,十幾張弓便開始往夜色中潑水,掩護石英的奔逃。
而夜色中的鬼魅白影也放棄了追擊,暫時失去了蹤影。
幾波箭雨過後,負傷的石英被拉上了寨門,持着刀兵的百餘名水匪守在圍牆後,船塢中駛出幾條戰船,準備去抄‘官兵’的後路。箭手則拉弓如滿月,在夜色中搜尋着那個白影的蹤跡。
水寨內短暫的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握緊刀兵注意着四周,而那道神出鬼沒的影子,似乎已經悄然退去,始終沒有再現身。
就在諸多水匪面面相覷,準備派大隊人馬出去看看時,背後忽然傳來‘嘭—’的一聲悶響,如同撞城錘裝在了什麼東西上。
諸多水匪皆是悚然,迅速轉頭,卻見寨門後的望樓下方,一個白影以近乎恐怖的速度衝了向瞭望樓的木柱,一記貼山靠徑直撞上了大腿粗的柱子,將望樓的根基直接撞斷了。
‘咔咔’脆響和慘叫中,望樓倒塌砸在了後方房舍,摔得四分五裂,那道白影沒有絲毫停留,又撞向了另一座。
弓箭手反應過來,調轉箭頭便往水寨裡開弓,不曾想外面又傳來了破風聲,箭如連珠準確無誤釘在箭士的後腦勺上,轉瞬之間便躺下四五人,而火光也從偌大水寨的一角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