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連天,四野蒼茫。
金陵城北側的官道上,兩匹雄壯烈馬卷着風雪疾馳,駭人聽聞的速度,驚的路邊酒肆中的旅人探頭觀望,眨眼的功夫,眼前便只剩下了兩個黑點。
江南的馬多半不大,和在漠北都能稱之爲馬王的追風踏雪比起來,說是騾子都有點擡舉。就這還是許不令照顧夜鶯的馬速,沒有全力奔行的情況下。
飛馳的馬蹄帶起地面的泥土和積雪,夜鶯坐在和身形不大匹配的高頭大馬上,長劍掛在馬側,身上罩着黑色披風,大辮子在腦後飛舞拉成了直線,眼睛盯着前方道路,敘述着剛剛打聽而來的情報:
“……洪山水寨約莫有千餘人手,附近州縣都派人清剿過,因地勢太差無功而返,後來就擱置了。今年秋天鬧了水患,江南流民激增,不少人都逃到了洪山水寨,演變成了現在的規模……近幾個月洪山水寨四處劫掠,前後綁了十幾家的公子,索取銀錢恐怕有百萬之巨……”
許不令手持繮繩,馬槊和兵刃掛在兵器勾上,身上的白袍外也多了件披風。聽到這裡,他皺了皺眉:
“百萬兩白銀?”
夜鶯點了點頭,臉蛋兒上有些感嘆:“沒錯,江南和我們西涼不一樣,那十幾個家族還都是經商的小家族,直接掏了百萬兩現銀出來贖人,連討價還價都沒有……”
許不令點了點頭,倒是明白什麼叫‘富甲天下’了,西涼十二州加起來比不過一個杭州,看來不是瞎說的。
“其他的呢?是流民還是見過血的匪寇?”
流民本質上還是‘民’,多半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但一旦見了血,骨子裡的兇性被激發出來,戰鬥力便會直線上升,沒有軍紀的管束,甚至比江湖人還危險。畢竟江湖人是爲了混口飯吃,而流民演化而來的亂匪,燒殺劫掠很多時候都只是單純爲了發泄。
夜鶯思索了下:“幾個月前才數量激增,大部分人都是在周邊偷搶糧食財務的流民,估計沒什麼兇性。不過洪山水寨本身有三百來號人,盤踞在洪山湖多年,由江湖人匯聚而成戰力不俗,官兵根本打不過。其中寨主孫乾在江南是有名的高手,手下還有石英和馬四虎兩個悍勇,這次鍾離玖玖禍害的人便是馬四虎手下的,好像是在晚飯裡下了春藥,特別猛……”
許不陸臉色微沉,用鞭子在夜鶯的屁股上輕抽了下:“說正事兒。”
“哦……”夜鶯撇了撇嘴,繼續道:“因爲江南的官府清剿不動,曾經招安過孫乾一次,孫乾當時要一個武職官身,但朝廷嚴禁招安匪類,最後不了了之。不過以這件事來看,孫乾還是想洗白白……”
許不令輕輕點頭:“能洗白誰願意當刀口舔血的悍匪,趁着災荒糾集這麼多流民,恐怕也是想給官府試壓換一份招安令。”
夜鶯思索了下,詢問道:“公子,要不要我去把江南的廂軍調過來,平了洪山湖?”
許不令有些無奈:“我一個藩王世子,在肅州調兵都得從父王那裡拿虎符,當今聖上正愁找不到藉口削藩,我要是在江南擅自調兵,還不得開心死。”
兵權這東西,不管在那個時代都是絕對的禁忌,許不令就算是太子都不敢擅自調兵,更不用說世子了。
夜鶯想想覺得也是,蹙眉道:“那怎麼辦?公子一個人把千餘匪患殺乾淨?”
許不令以一當千不是誇張說法,真互相對砍,活活累死前殺個千把人不是不行,不過千餘人的匪寨,必然有弓弩,一個人是不可能殺乾淨的。他搖頭道:
“我們是去救人,又不是去剿匪,先看看情況吧。”
夜鶯聞言還有些失望,輕輕‘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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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里外,洪山湖東側的深山密林中,雪花落在鋪滿松針的山道上,一隻小小的麻雀在光樹枝上空飛舞,看着下方如同蟻羣一般的水匪,持着刀槍在山洞、枯草從之間尋找,不時傳出幾句怒罵:
“臭娘們,給老子出來,老子非把你活剮了……”
“狗日的,喪盡天良……”
“我呸,你他娘有種給老子出來……”
歇斯底里的怒罵聲,在山野間隨處可聞。
洪山水寨的三當家馬四虎,裹着獸皮大襖,靴子從光滑的松針上踩過,手持長刀不停捅着樹林間的草叢,哪怕已經過了兩天,臉色依舊鐵青。
前天晚上寨子裡收到了一個大戶送來的贖金和酒肉糧食,因爲這單買賣是馬四虎辦成的,便和手底下的辦了個‘慶功宴’。
馬四虎也是江湖好手,刀口舔血對吃食戒心很重,提前驗過明明沒毒,哪想到幾口酒肉下去,兄弟們都瘋了,抱在一起幹盡了噁心事,他清醒過來時還抱着自個師爺,把那窮酸老書生嚇得尿了一褲襠。
這等奇恥大辱,馬四虎如何能善了,更不用說還在水寨大門上寫字挑釁。若不是那倆臭娘們跑的快,非得剝皮抽筋掛在寨子大門上不可。
不過說來也奇怪,洪山水寨傾巢而出,把這片山野直接堵死了搜查,水寨地勢易守難攻,就只有一面出口,除非那兩個女人大冬天從湖裡遊走,不然不可能跑到。可惜千把人輪番在山野中搜尋了兩天,都沒有找到下落,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馬四虎乾的是刀口舔血的買賣,從來不信邪,當下能做的只有不停的尋找,直到找到出了心中惡氣爲止。
而距離馬四虎約莫半里的一塊大石頭上,鍾離玖玖披着枯草編制而成的蓑衣,和同樣打扮的鐘離楚楚趴在一起,百無聊賴的撐着下巴,看向及遠處的金陵方向,幽聲道:
“楚楚,你說那沒良心的,怎麼還不過來?都兩天了,消息也該傳到金陵,我好歹對他不薄,連鎖龍蠱都給他了……”
鍾離楚楚身上蓋着薄薄的一層積雪,拿着玉佩輕輕摩挲,無奈道:
“師父,都說了他不會管我們,欺負這羣傻蛋兒有什麼意思,你還不如直接下毒都弄死爲民除害。”
鍾離玖玖幽幽嘆了口氣:“一千多號人,裡面還有肉票,我又不是心腸冷血的女人,一股腦全毒死以後還怎麼睡覺?良心上過不去……”
“那也不用下春藥……”鍾離楚楚說道這裡,便打了個哆嗦,碧綠雙眸滿是嫌棄:“噁心死了。”
“你懂什麼,百姓也好、江湖人也罷,都喜歡聽這種驚世駭俗的事兒。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連西域都能聽說這事兒,咱們師徒也就名揚天下了。”
“……”
鍾離楚楚無話可說,總覺得這名聲,不怎麼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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