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沒有停靠,數百里行程藉着湍急的江水,只用了三天功夫。
行至洞庭湖上雨還沒停,差點撞上滿載歌姬才子的畫舫,才發覺已經到了。
暮雨瀟瀟,湖面上煙波嫋嫋,遙遙可以瞧見湖岸邊的千古名樓,街上的行人比較稀少,反倒是顯出了幾分煙雨江南的韻味。
樓船在船工的牽引下,緩緩停靠在了岸邊。雨勢不大不小,陸夫人和蕭湘兒沒有冒雨出去心思,依舊坐在屋裡和鍾離玖玖交流護膚養顏的法子。
鍾離玖玖可不是外秀中乾的繡花枕頭,能把鍾離楚楚培養成昭鴻八魁便能看出其本事,各種五花八門的養顏秘法層出不窮,從頭髮保養到腳趾頭,聽得博學多才的蕭湘兒驚爲天人,連想要挑刺的寧玉合都挑不出毛病。
許不令對此自然是不加干涉,畢竟‘女爲悅己者容’嘛。祝滿枝和夜鶯年紀小,對這些興趣倒不是很濃,反而是對螃蟹的興趣要大些。
快入冬馬上就吃不到最肥美的螃蟹了,爲了不留遺憾,船剛靠岸祝滿枝就跑到了甲板上,還把寧玉合拉了出來,一起去寧玉合上次所說物美價廉的小店兒。
許不令答應和滿枝一起去吃螃蟹,在船上也沒事兒,便帶着夜鶯,四個人一起下了船。
黃昏時分,街道上人影稀疏,夜鶯撐着傘走在許不令跟前,有些好奇的左看右看。祝滿枝躲在寧玉合的傘下面,來過一次,此時頗爲老練的當導遊:
“前面就是岳陽樓,樓高三層,旁邊則是岳陽最出名的酒樓仙客來,東家是船幫的龍頭老大陳漢,曹家退隱江湖後,就屬他人脈最廣,就和長安的陳四爺差不多……”
許不令順着話語打量幾眼,想了想:“岳陽除了曹家,還有什麼高手沒有?”
“呃……”
祝滿枝眨了眨眼睛,她光顧着找吃的,還真沒注意這些。
夜鶯回想了下,倒是開口道:
“岳陽地處中原腹地,時至今日依舊三教九流彙集,其中不乏高手。除開開武館的虎頭山林家,還有彭家莊、龍灣何家等,雖然算不上一流世家,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望。除此之外,遊俠兒也不少,最出名應該是十年前的悍匪‘鬼娘娘’,到現在還掛在緝偵司的甲字號懸賞名錄裡面……”
祝滿枝是緝偵司出來的,可從頭到尾都在巡街,對於衙門裡的悍匪名錄還真記不清楚,不過對匪人的危險程度很瞭解。
案牘庫中懸賞的犯人分甲乙丙三等,百姓犯案根本就用不着出動狼衛,丙字號的通緝犯,至少都是官吏或者殺人放火的,吳憂薛義便屬於此類,乙字號則是極爲難纏的悍匪,也是狼衛抓捕的主要目標。
甲字號自不用說,能上去的都是法外狂徒,祝六、厲寒生等等都在其中,加起來也沒多少個。
聽見岳陽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祝滿枝自然驚訝:
“甲字號的悍匪?那豈不是和我爹差不多,那個鬼娘娘幹了什麼事兒呀?”
夜鶯搖了搖頭,她只是記下了朝廷的緝捕文書而已,對於細節並不瞭解,只是說道:
“殺官造反,武藝極高,反正沒抓到。”
寧玉合撐着白色油紙傘,此時回過頭來:
“我當時剛到武當山,那時候鐵鷹獵鹿世道亂的很,有不少江湖人反抗朝廷,鬼娘娘便是那時候冒出來的,隱姓埋名沒人知道是誰,在楚地四處暗殺狼衛和官吏,短短兩月殺了近百人,後來直接殺到了楚王府,差點把楚王腦袋摘下來……”
許不令聞言略顯驚訝,身爲藩王世子,他對藩王的家底自然瞭解,肅王府地處貧瘠的西域,防衛已經很誇張了,而楚王和吳王兩個富的流油的藩王自然只強不弱,敢衝進楚王府暗殺,和進太極宮殺皇帝的難度區別不大。
許不令想了想:“我怎麼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寧玉合嘆了口氣:“楚王響應朝廷清剿江湖人,自然有所防備,當時把武當山的陳道子和虎頭山的林大當家暗中請到了王府以防不測,鬼娘娘貿然闖入吃了大虧,曾經聽陳道子說起過一次,中了三劍敗逃,恐怕傷了根本,從那之後便銷聲匿跡了……”
許不令點了點頭。
交談之間,四人來到了集市後巷的一家小店內,店名‘楊記’。
小店有了些年月,修建在比較偏僻的後巷,裡面只有四張桌子,淡淡的香味從後廚的方向傳來,讓人一聞便覺得食慾大動。
下雨沒有客人,身着布裙的老闆娘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看着旁邊七八歲的小丫頭寫字。
老闆娘三十來歲,荊釵布裙身材嬌小,容貌氣質都很柔婉,瞧見有客人進來,便含笑起身招呼:
“幾位客官第一次來吧,裡邊請。”
店雖然很小,不過收拾的極爲乾淨整潔,正在寫字的小丫頭穿着襦裙,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很有禮貌,也站起身來福了一禮。
許不令挑了個光線好的桌子坐下,讓滿枝點了幾樣特色的美食。
夜鶯還在回想方纔的交談,認真道:
“鬼娘娘遇上陳道子加楚王府一衆門客,只是重傷逃遁,確實稱得上悍匪。”
寧玉合坐在許不令左手邊,給三人倒着茶水,搖頭輕嘆道:
“殺官自然是匪,但江湖人不一定都是惡人。就和祝老劍聖和滿枝的爹爹祝六一樣,在朝廷眼中自然是悍匪,不過在江湖上就是豪俠,有氣節講規矩,不會沒理由的殺人,更不會欺凌弱小,比大部分朝廷官吏好多了……”
寧玉合是江湖出身,又深受其害,對朝廷鐵鷹獵鹿自然是有偏見的。
許不令稍微想了下:“江湖規矩建立在個人道德之上,但品德高尚的江湖人沒幾個,律法是道德的底線,朝廷可能做得不對,但大玥律絕對比江湖規矩更能分清人的善惡。”
江湖本就是不受律法約束的社會環境,不可能共存,這番話其實也沒什麼意義。
寧玉合點了點頭,沒有反駁許不令,只是輕聲道:
“鐵鷹獵鹿的時候,當今聖上下令清掃江湖不服管束之輩,御令從長安一層層傳下來,到了底下就完全變了。好多官吏憑藉職務之便,不分青紅皁白對江湖勢力大肆剝削,說你是匪你就是匪,田產地皮鋪子說收就收,敢說個不字就是抄家斬首,若非如此,豈會鬧成最後那場面……鬼娘娘在我看來,就是俠客,殺的都是貪官污吏,換做是我,我照樣會那麼做……”
許不令思索了下:“重傷逃遁而沒死,也算是好結局了。”
小店之中,正在寫字的小丫頭,見孃親去了後廚,也在偷懶旁聽,此時或許不懂,回過頭小聲詢問:
“那個鬼娘娘,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呀?我聽好多客人都說過個……”
小丫頭長得挺可愛,文文靜靜的,不怎麼怕生。
許不令打量幾眼,偏頭輕笑道:
“立場不同罷了,沒有什麼好人壞人,小妹妹用心讀書,長大就知道了。”
“哦……”
小丫頭似懂非懂,又轉回去繼續寫字了。
片刻後,老闆娘端着幾樣小菜過來放在了桌子上,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
許不令和滿枝夜鶯當下也沒心思再聊無關的事兒,拿起筷子開始大快朵頤。
寧玉合是出家人,不近葷腥,只是要了一碗清粥,坐在旁邊很貼心的端茶倒水。
小店不大,又沒有其他客人,祝滿枝是個半吊子不太會吃螃蟹,見老闆娘安安靜靜坐在旁邊,便把人家給拉了過來請教。
老闆娘很是和氣,有問必答,閒談間瞭解到叫孟花,相公在岳陽的一家鏢局當標頭,自個帶着八歲的女兒開着小店謀生,一家三口也算闔家美滿。
許不令終究是男子,沒有打擾女人們的閒聊,只是坐在旁邊當三陪,幾杯酒下肚,滿枝兒正認真研究怎麼吃螃蟹腿的時候,雨幕瀟瀟的後巷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身着長袍持着油紙傘,腰間懸着一把無鞘鐵劍,站在一家酒肆的房頂上。
許不令正端起酒杯,餘光察覺後,便轉頭看去,可遠處的酒肆屋頂上又沒了人影,轉而是一箇中年男人坐在酒肆的窗口,一雙平淡的眼睛正看着他。
眼神凌厲如劍鋒,讓人難以直視,卻沒有什麼敵意。
許不令不認識此人,見對方好像是來找他的,蹙眉稍微思索,便讓寧玉合帶着兩個小姑娘繼續吃飯,他以去買壺酒由頭,孤身前往了遠處的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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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寫細綱用了不少時間,就兩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