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渡距離丹江口近五百里,而武當山就在丹江邊上,許不令爲了把大白和滿枝抱回來,自然是要去一趟。
和夜鶯從老龍山離開後,距離丹江口還有兩百多里路,陸夫人坐船順流而下,恐怕已經到了。
本來想縱馬疾馳趕到丹江口,可才過出丹鳳縣沒多久,便是天公垂淚大雨傾盆。
冒着大雨趕到金絲峽附近的小村附近,卻因爲不在大道上,根本就沒有供商客歇腳的客棧,許不令不習慣麻煩當地人家,便直接和夜鶯來到了村落外的小廟躲雨。
大玥尊崇道教爲國教,佛門在中原並不昌盛,這偏遠之地的小廟隨着官道變更香客減少,自然而然也就荒廢了。
下午時分,小廟外大雨噼裡啪啦,房頂還有些漏雨,小廟裡面的佛像太過陳舊,已經看不出供的什麼佛,不過前面的香壇裡還插着些燒完了的香,附近的村民應該時常來祭拜,整理的還算乾淨。
許不令從馬側取來了毯子,在小佛堂裡鋪開,然後和夜鶯一起圍着靠在佛像下面休息。
深秋天氣已經比較冷了,夜鶯體格纖瘦,可能是覺得有點冷,便直接後背靠在許不令的胳膊上,縮着腿,小本子放在腿上,認真的寫寫畫畫:
“……公子,你看過《山經》沒有?”
許不令靠在佛像下無所事事,捏着大辮子的尾端,在臉上掃來掃去:
“山海經?嗯……看過一些……”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那裡面就記載着狐狸精,會吃人,但我看那些雜書上說,有好多書生進京趕考,夜宿破廟的時候,就會遇到狐狸精,會……嗯,就是公子和湘兒姐那樣……哎呦~”
許不令擡手在夜鶯腦袋上輕敲了下:
“書都是書生寫的,自己想象的事情,肯定怎麼舒服怎麼來。”
被公子打又不能還手,夜鶯嘆了口氣,也不說話了,把小本子收了起來,抱着胳膊眯眼睡一會兒。
夜鶯父母爲王府辦事而死,自幼肯定不會虧待她,在王府過的比不少家族的小姐還金貴,從小到大都沒出過肅州城,這露宿荒野還是頭一回,有點不習慣。
在許不令身上靠了會兒睡不着,夜鶯便往下縮了些,直接枕在了許不令的大腿上,直挺挺的躺着,可能是心無邪念吧,也沒什麼害羞的。
許不令低頭看着水靈靈的小丫鬟,有些好笑:
“我是公子還是你是公子?咱們是不是反了?”
夜鶯雙手疊在肚子上,嘆了口氣:
“公子說我瘦,靠着不舒服。”
“年紀不大,還挺記仇。”
許不令擡手捏了捏夜鶯高挺的鼻樑,便也由着她去了。
夜鶯靠了片刻,還是沒有半點睡意,睜着大眼睛望向許不令的下巴:
“公子,你在長安呆了兩年,有沒有聽過書樓裡沒有的故事?”
許不令稍微回想了下:
“聽過一些。”
“給我講講唄。”
夜鶯又掏出了小本子,準備記下。
許不令拿出摺扇,學者老蕭的模樣,聲音低沉,便開始說書:
“今天,公子給你講講《水滸傳》……”
許不令繪聲繪色的講故事渲染氣氛,結果說的口乾舌燥,躺在腿上的小丫頭一點反應都沒有,還頗爲認真的糾正的好多錯誤,比如歷史上沒有‘宋’這個朝代,空手打死只老虎算什麼英雄。
許不令說是架空歷史小說,不參照現實,夜鶯還是搖頭,說這故事講出去,肯定有好多書沒讀過幾本還自以爲是的人擡槓。
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最後故事也講歪了,變成了討論軍事和安民之法。許不令並非科班出身,還真說不過博覽羣書又有王府幕僚指導的小夜鶯。
討論了半天,還沒說出個結果,小破廟外面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踏踏踏—
兩人同時收聲,望向了聲音的來源。
許不令將放在地上的長槊拿起來靠在了佛像上,眼睛看着牆壁,順着聲音移動,直至到了佛堂的門口。
時間纔是下午,外面天還沒黑,不過大雨瓢潑黑雲壓頂,看起來陰沉沉的。
隨着腳步聲停下,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門口——下身水藍色的裙子,上身則是藍白相間上衣,肩膀上掛着個小包裹,髮髻盤成了流雲髻,珠釵插在髮髻之間,腳步停下上面的珍珠依舊在搖搖晃晃。
瞧見是個女人,許不令略顯疑惑,仔細打量,卻見來人皮膚雪白,長着一雙狐狸般的眼睛,櫻桃小口眉毛纖細,看不出年紀,論姿色恐怕不輸宣和八魁,如果硬要說差距,可能看起來有點太媚了,哪怕此時神態舉止很柔雅,還是從裡到外散發着些吸引雄性的勾人味道,讓人不自覺的暗暗嘀咕‘這姑娘莫不是青樓出來的?’。
夜鶯坐起身來,掃了一眼後,便小聲道:“公子,狐狸精來了,我要不要先避諱?”
許不令還沒說話,站在門口的女人往破廟了掃了一眼,瞧見裡面坐着兩個人,先是愣了下,繼而有些不好意思,撐着傘想離開,只是看着屋檐外的瓢潑大雨,略顯猶豫。
“姐姐,周邊沒有避雨的地方,我們不是壞人。”
女人揹着小包裹,站在破廟外稍微遲疑了下,回頭瞧了一眼,似乎是在分辨許不令是好人還是壞人。
許不令作書生打扮,又帶着小丫鬟,看起來自然不像是爲非作歹的壞人。
女人微微頷首行了一禮,便收起了雨傘,自顧自的走進破廟,在另一頭的牆角坐下了,在陌生人面前有點戒備,時不時看一下窗外,似是在等雨小些再繼續走。
許不令雖然有點疑惑,不過這裡原本就是官道附近,只因爲官道荒廢了才人煙稀少,偶爾有個把行人經過不奇怪,唯一奇怪的就是一個國色天香的女人怎麼獨自趕路。
江湖上老人、小孩、漂亮女人都是要提防的,而且‘君子不欺暗室,慎其獨處爾’,即便對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許不令也不可能惡從膽邊生,當下也沒去打量,繼續和小夜鶯說着話。
三個人就這麼坐在破廟裡,天漸漸黑了下來,暴雨淅淅瀝瀝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女人瞄了許不令幾眼,又拿起雨傘,看了看外面的大雨,有點發愁。
許不令想了想,便站起身來:
“夜鶯,走吧。”
夜鶯倒也沒說什麼,起身收起了毯子,便和許不令往出走。
女人眼中顯出幾分不好意思,此時才第一次開口:
“公子,姑娘,周邊好像沒有客棧,妾身後來,怎能讓公子騰位置,你們繼續休息吧。”
聲音輕靈柔婉,和寧玉合的如沐春風卻拒人千里不同,從裡到外都帶着幾分親切感,讓人一聽便好感頓生。
許不令腳步一頓,他也不想拉着夜鶯出去淋雨,見對方不介意,便重新走回了佛像下坐着,從行囊裡取出了一根蠟燭點燃,笑容明朗:
“姑娘膽子倒是挺大,大下雨的怎麼一個人往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