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華燈初上,龍吟閣外車馬如龍,文人騷客在管事的殷勤招待下進入囊括半條街的高樓,‘公子、兄臺’之聲不絕於耳。
龍吟閣佔地極大,東西南北中五樓相望,雖然也有清倌兒在其中賣藝卻算不上青樓,書畫琴棋、酒茶戲曲等等種類繁多,裡裡外外只求一個‘雅’字。
馬上年關佳節,古代沒啥娛樂活動,武館比武、文人鬥詩,便成了長安城中最大的亮點。
龍吟閣是大業坊最出名的銷金窯,順應時事辦場詩會,自然不能小家子氣,不僅請了長安城數位大儒當評審,還拿出了一把寶劍當彩頭,劍名‘傷春’,大玥以武興國,武人和兵器密不可分,而劍是兵中君子,無論文人武人都會掛把佩劍,和‘君子玉不離身’是一個道理。
‘傷春’這把劍算是江湖上的名劍,上個主子是一位蜀地女俠,十年前被緝偵司斬殺,寶劍入了國庫,最後官賣被富商購得,幾經輾轉落入龍吟閣,今天才重新顯世。
暮色時分,許不令乘坐馬車抵達龍吟閣,樓外雪花紛飛,不乏武人打扮的江湖客進出。因爲來的貴人比較多,緝偵司派了天壽、天劍兩營六十名狼衛在周邊巡視,狼衛一般三人一隊,這麼大陣仗在長安城已經很誇張了。
許不令走下馬車,緊了緊身上的白狐披肩,八名王府護衛驅開擁擠的人羣。
龍吟閣外有管事迎客,擡眼瞧見許不令,雖然沒見過,但瞧見馬車上肅王府的牌子,便猜出了身份。連忙緩步上前,擡手一禮:“許世子大駕光臨,小的有失遠迎,快請進。”
熙熙攘攘的人羣聽見這話,都回頭查看,道路讓開,不少小姐夫人竊竊私語響起:
“這位就是肅王世子許不令?”
“是啊!長這麼俊俏,長安城找不出第二個,怪不得都說見過許世子的人,根本就忘不掉...”
“……眼睛長的真好看,比女兒家都漂亮……”
許不令微微蹙眉,感覺被人當猴兒打量,只能快步進入了龍吟閣。
“喲~世子殿下還害羞……”
“許世子極少出門,風評又好,和那些個紈絝子弟不一樣……就是脾氣大了點……”
“……男人就該脾氣大點,你瞧瞧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算個什麼男人……”
大玥以武興國,女子大多潑辣。許不令的身份擺在這裡,總不能停下來和這些小姐夫人聊騷,當下只能當做沒聽見。
而人羣之中,一個頭戴斗笠的女子,看着有過一面之緣的許不令進入龍吟閣,雙眸中顯出幾分意外。
女子掃了掃在龍吟閣外的狼衛之後,又悄然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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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燈的光芒灑在樓宇飛檐之下,龍吟閣主樓中的大廳,數十張書案擺成一圈兒,身着文袍的儒生坐在上首,燕王宋玉、大祭酒松柏青都在其中。鬆玉芙站在父親背後,墊着腳尖一直在人羣中尋找,直到許不令的身影走進大廳,才暗暗鬆了口氣,眼中有幾分迫不及待。
廳中學子林立,不時有人把手中詩稿交給小廝遞上去,若出了佳作便會由某位大儒當場念出來。
許不令進入大廳,並沒有刻意引起注意,把詩稿遞給小斯後,便自顧自走到了大廳的座位喝茶等待。
不過許不令少有的到了場,來打招呼的人可少不了。
剛剛坐下沒多久,被毒打過一頓的蕭庭,便大冬天搖着扇子,晃晃悠悠走到跟前坐下,輕笑道:
“喲~不令,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蕭庭的兄長是陸夫人的亡夫,直接以長輩口吻自居倒也沒問題。
許不令修長手指旋轉着茶杯,微微眯眼:
“找打?”
蕭庭搖着扇子,有恃無恐:“今天龍吟詩會,是風雅之地,動手太粗魯……”
嚓——
話沒說完,許不令便輕拍手邊小案,茶杯的瓷蓋彈起,左手輕拍,瓷蓋便帶着破風聲飛旋而出。
蕭庭手中的白玉扇骨應聲而斷,杯蓋餘勢不減,飛出半個大廳,砸向了正與人交談的公孫祿後腦勺。
公孫祿身旁是個帶刀中年人,雙目精光內斂,耳根微動沒有回頭,便雙指夾住了來勢迅猛的瓷蓋,沒發出半點聲響。
帶刀中年人回頭看了眼,見出手的是許不令後,微微頷首示意,屈指輕彈,瓷蓋無聲無息穿過了擁擠人羣之間的空隙,落在了許不令手邊的茶杯之上,嚴絲合縫。
許不令眉頭緊蹙,看了看手邊完好無損的茶杯,詢問道:
“那個帶刀的中年人,是什麼人?”
蕭庭搖着光禿禿的扇骨,擡頭打量一眼:“緝偵司指揮使張翔,綽號‘萬人屠’。”
許不令略顯意外,他這一年很少出門,連王侯子弟都很少見,更別說大小官吏。不過‘萬人屠’這個名字,倒是如雷貫耳。
十年前緝偵司清繳江湖勢力,明面上的領頭人便是張翔。當時那場江湖浩劫,幾乎牽扯了大玥朝的所有勢力,連肅王妃鬱鬱而終都與此事有關。
當時參與捕殺的高手肯定不止張翔一個,但張翔能作爲明面上的領頭人,地位和武藝都絕對超然與世,其愛刀如癡,在十年前便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八卦刀’名傳天下。
許不令打量張翔幾眼,看不出什麼特殊,便也沒了興致,把目光轉向了大廳上方,等待‘正戲’的開始。
蕭庭上次在學舍被毒打一頓,場子還沒找回來,見許不令詢問張翔,便開始陰陽怪氣:
“許不令,這詩會上都是文人,你若是閒着無聊,我去和張大人說一聲,你們倆在這裡比一場?”
意思自然暗指許不令是個四肢發達的粗人。
許不令聽見這番嘲諷,微微蹙眉:“我就不能過來作詩當文人?“
蕭庭一愣,倒是頗爲意外。他左右打量幾眼,無人注意,忽然湊近幾分:
“不令,你今天也買了詩過來湊熱鬧?”
許不令眼神平淡:“怎麼?不行?”
蕭庭一臉同道中人的模樣,點了點頭:
“我還以爲你不好這口,不錯,有你這句話,你這侄子我認啦……”
嘭——
嘈嘈雜雜的大廳中,一聲微不可聞的悶響傳出。
不少人蹙眉偏頭,打量一眼後,又當做無事發生。
許不令慢條斯理的喝着茶,蕭庭從地上艱難爬起來,揉着腦門,擡手點了點許不令,滿眼的怒火中燒:“算你狠!”說着一揮袖子,坐在旁邊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