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見夏原吉一臉焦急之色,與朱久炎相視一笑後,代其解釋道:“維喆,你所言雖有道理,但除了放了他們外,我軍卻別無他法。”
見夏原吉仍是一臉不解不色,楊士奇耐心解釋道:“後來投降的那些官軍,都不是湖廣籍人,是從各地抽調過來的,只是畏懼我軍軍威而已,他們對我軍的認同感不強。若是強行將其收歸麾下,他們心裡不願意,縱然此刻不出事,以後若是戰事不順,這些官軍也會像今天一樣,不是跪地投降,就給我們來個反戈一擊!”
“士奇說的沒錯……”
朱久炎一臉笑意地補充道:“我湘軍奉天靖難,目的是清除朝中奸佞,匡扶大明。這些俘虜是我大明的將士,只要他們沒有做出瞿能一樣的事情,我這太祖皇孫,自不能將他們殺掉,只能收監。可是這萬餘人收監,除了徒耗我軍的糧食之外,對我軍還有何益處?倒不如放他們回去……”
“微臣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讓放這些官軍回去,一可以增加郭英的後勤負擔;二則讓可以讓他們回去可以宣揚我軍的軍容軍威,在還沒開戰之時,便在郭英的軍中爲我軍增加無形的威勢!”
人有所長,寸有所短。夏原吉的頭腦是極其聰明的,在內政方面,尤其是財政、民生民計、治水防旱這幾個方面,他都極其擅長,這都是世人所公認的,連老朱在世時都誇過他,是個管朝廷錢袋子的好人選。
但是在軍事與權謀方面,則非夏原吉所長了,他沒有軍事方面的的經驗,如何能跟朱久炎和楊士奇看得那般通透?
朱允炆喜歡以聲名任用他人,卻從不考慮此人擅不擅長那個差事。或許在朱允炆人的心中,讀了聖賢書的人,就是能夠處理好世間的萬事萬物的,臣子各方面的能力優劣,估計從沒有在他腦子裡過。
“這便是我心中所想!”朱久炎站了起來,走到夏原吉的身邊,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至於人數方面,維喆不必擔心,這些喪了膽的弱卒,改變不了的局勢,打仗不是靠人多就可以的。何況今日二戰,他們已是肝膽俱裂,我軍又義釋了他們,這些人自會心存感激,將來再次相對還能真跟我軍作戰?郭英不用他們便罷了,若仍舊整編他們,恐怕時候這些人還會帶着更多的官軍投降!這就算是給郭英頭上懸了一把可以隨時落下的利刃,郭英縱有通天本領,我軍又有何所懼!?”
說到得意之處,朱久炎忍不住沖天大笑起來。
“殿下高明!原吉遠不如矣!”夏原吉當即躬身表示歎服。他算是明白了朱久炎心中的算盤,更是對這位傳聞中“乖張兇厲”的湘王世子的慧敏心智由衷地讚歎。
朱久炎笑着將夏原吉扶起,旋即又問楊士奇道:“被俘虜宋忠等官軍將領情況如何?他們可願意歸降?”
楊士奇答道:“均誓死不降。宋忠更是罵不絕口,對殿下您大肆咒罵。”
“哦?宋忠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這樣的小人身上還有硬骨頭。”朱久炎對宋忠的反應多少有些意外。
“這不是硬骨頭,而是仇恨呢。你忘了,是我們打斷他的腿了嗎?你那時下的手可很重。”憐星從旁提醒道。
“這我倒是忘了,難爲他還時時記掛在心上,呵呵……”
“敢問殿下,這些官軍將領如何處置?也一併放回去嗎?”夏原吉好奇地問道。
“這宋忠卻不能放了。”
朱久炎鼻子裡哼了一聲,森冷地說道:“宋忠本就是在東廠的必殺名單之上,殺他,一則完成憐星的承諾,二則,此輩大明官員,不知天命、黨附奸臣、攪亂我大明江山,實在罪該萬死!傳我將令,宋忠與其副將莊得、餘瑱綁縛至轅門之外,悉數斬首!示衆之後,將宋忠的首級丟到野外喂狗,爲白景儀報仇!”
同爲朝廷官軍,朱久炎對爲將者與普通官軍士兵的對待卻是有天壤之別。
夏原吉琢磨其中深意,後背不由一陣發涼。一擡頭,見傳令兵已將世子之令傳達了出去,他再次慶幸自己投降的快,卻有不免擔憂起解縉的命運來。
不知迎接解縉的,會是怎樣的命運。
朱久炎好似知道夏原吉此刻在想什麼一般,對其輕聲說道:“解縉爲我湘王府算了一筆呆賬,認爲我軍必輸無疑。我想勞煩維喆你去將今天宋忠的‘運輸’戰果說予他聽,讓他再算算,山頭林立、內鬥嚴重的建文羣臣,到底能不能打贏我軍?”
夏原吉心中頓時一緊,忙躬身答道:“謹遵殿下諭旨!”
……
九江。
郭英的臨時帥府之內,正如朱久炎所說一般,正在上演着一出政治上的內部爭鬥。
逃回來的孫勇所說的一切,郭英自是不予理睬。紀綱即便是燕王的奸細又如何?此刻他已經逃得沒影了,還能去哪裡抓?這不是他這個領軍大帥的職責。消滅西征大軍內部不同的聲音,則是郭英早已制定好的策略。
在郭英這裡,孫勇是政治對手陣營裡的人,對於李景隆、黃子澄那邊的人,郭英不會手軟,哪怕他知道孫勇只是個普通將領,並沒有資格參與到朝政當中去。
不單是孫勇,連宋忠旗下的三萬人馬都是郭英早就放棄了的,連帶那些糧草與輜重在內。
利用湘王府的力量,名正言順地消滅宋忠這顆李景隆打進來的釘子。孫勇是宋忠的副將,自然就是李景隆的人。
故此,郭英對孫勇的喊冤不予理睬,面無表情地對左右交待一句,“將這喪軍辱國的敗軍之將,拖下去執行軍法!”
可憐的孫勇憑着逆天的好運氣逃回九江,心中還一直惦記着消滅奸細紀綱這事,可至死都沒有想到,自己不僅沒有得到預料中的獎賞,反而會死於己方大帥之手,死的那叫一個冤枉,那叫一個糊里糊塗。
“叛王父子居然將降兵都放了回來……”
郭英本還想利用這幾萬人馬,讓朱柏父子製造一些殺戮,再製造一些輿論讓湘王府失去道義,沒想到朱久炎卻根本就不中他計。
不過,郭英並不氣餒,此刻二十五萬官軍已然只有他郭英的聲音,在戰略上,他利用湘王府的力量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現在,是時候全面執行威逼、消耗、蠶食戰術了!
郭英不是不想一鼓作氣滅了湘王府,取得滔天之功,但他通過練子寧、吳傑、瞿能的戰敗,大致判斷出了湘軍的戰力,別看自己麾下兵馬甚多,其實近半都是江南衛所的屯田軍。
這幫人種莊稼、拿鋤頭刨地在行,戰陣廝殺卻是生疏得很。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郭英早已不對他們抱多大希望。
將這些種地衛所農夫拋開,真正讓郭英依賴的,是從京畿帶出來的兵馬和鄱陽湖五萬水軍了。這些被郭英勉強視作的精銳,總數還不到十萬。
郭英心中清楚,對陣湘王府,自己並沒有多大優勢,所以他才全面執行徐輝祖的戰略計劃,希望拖到北方耿炳文能傳來好消息,再與其合擊湘王府。
可惜,郭英不急,有人急,那人便是遠在京城的建文皇帝朱允炆。
一心想奪取軍方最高權力的李景隆,這些日子可沒有閒着,隱在幕後,在朝中造起了偌大聲勢。每日都有朝臣向忐忑不安的朱允炆進言,各種煽風點火,緊緊抓着西征、北伐大軍寸功未立這一情況,大肆抨擊郭英和耿炳文浪費民脂民膏,貽誤軍機等等。
黃子澄、方孝孺等文官,逮着機會,順着習慣,也跟着貶低一下這些武夫。即便有徐輝祖、鬱新等人在朝中爲郭英和耿炳文極力周旋,遠在前線的郭英這些天裡也是接連收到了故舊好友從京城傳回來的信件,話裡話外都是一個意思——皇帝對你和耿炳文已經頗有微詞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老郭你被立馬換掉都是輕的!
想到誓師出征的當日,朱允炆親自送行說的那句話,當時皇帝雖未明言,要速速平亂,但其神態之間的期盼之情卻是溢於言表,而且皇帝說話時的莫名語氣,還有話裡話外兩層意思……
“毋使朕擔上殺叔之名……毋使朕擔上殺叔之名……毋使朕擔上殺叔之名……”,這句話像魔咒一樣,在郭英的腦中反覆循環。
郭英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九江了,皇帝如此急迫,自己必須要做出點樣子才行,免得以後落得個蛇鼠兩端,退避不戰,誤國誤君的罪名。
“盛庸何在?”郭英朝着下方諸將斷然喝道。
盛庸從人羣中走出,上前單膝跪下,“末將在!”
郭英隨即下令:“本帥撥你兩萬兵馬,奪取典國州和潘家山,將兩地攻破後,你便收繳物資,修築工事,鞏固營盤。徹底站穩腳跟之後,你可統御石鼓、德安、瑞昌、建昌四地守軍八萬人馬,若是失敗,則軍法從事,定斬不饒!”
“末將遵命!”
盛庸轟然應喏,出了帥府,點兵自去了。
目視盛庸的身影遠去,郭英又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次下令:“諸位將領,各自回營準備,統領兵馬,隨本帥前往黃州!”
長江兩岸,兩千艘戰船順流而下,船帆遮天蔽日,陸上也是旌旗招展,無邊無際。
這是郭英主力中軍,共計十五萬餘人,浩浩蕩蕩移往江陵對面的黃州府。
……
朱柏站在江夏城頭,手搭涼篷,望着長江。
江面上幾百士兵正將一桶桶提純後有如清水一般的火油傾倒在江水中,火油的四周圈有特製水草做成的浮繩,保證火油不會被江水捲走。
提純後的火油,很多雜質都已經去除,不像開採時那樣粘稠,更易燃燒,也更不引人的注意。
朱柏的目光移向黃州的方向,對於抵住郭英的大軍,他有十足的信心,不僅有江夏的防禦工事,更是因爲他手中有一支縱橫無敵的水軍。
沒有人能在水上打贏湘王府!
沒有人!
……
盛庸進攻典國州和潘家山兩地非常順利,因爲這裡並沒有多少湘軍駐守,只有幾隊用於示警的斥候小隊,朱久炎連剛打下的通山和塗水都放棄了,湘軍全面集中於江夏、武昌二城之中。
典國州和潘家山上的斥候,見到大股官軍到來,立馬就點燃了狼煙,不做任何逗留,便往後撤。
郭英和瞿能不同,郭英是開國侯爵,他絕不會放任手下傷害各地百姓,頂多受到一些人身自由的管制,斥候們撤走得毫無負擔。
盛庸兵不血刃便佔領了典國州和潘家山,這也就表明盛庸獲得了石鼓、德安、瑞昌、建昌四地的守軍的指揮權,掌握了十萬大軍,成爲了郭英真正意義上的副帥。
更加確切的說,盛庸這副帥還只是名義上的,因爲盛庸有着十萬人馬的指揮權,能夠臨機決斷,相當於另一路官軍的主帥,從這也能看出郭英對盛庸寄予了多大的厚望。
按照郭英的設想,二十五大軍兵分兩路,要像一隻螃蟹張開的鐵鉗一樣,死死地鉗制住武昌府,在跟湘王府比拼後勤的同時,尋找戰機!
三個時辰後,郭英的大軍也終於出現在江夏守軍的視野裡。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壯觀景象,遮天蔽日的戰船,好像將整個長江都覆蓋了一般,密密麻麻,首尾相接,千里不絕。
……
“王爺!”曾言拱手肅聲道:“郭英的先頭部隊來了!”
朱柏輕輕點頭,他拿起望遠鏡仔細查看,江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猶如蟻羣的官軍戰船,戰船上重重疊疊、翻翻卷卷的旌旗更是讓人眼花繚亂。
陸地之上也同時響起悠遠綿長的號角,綿綿無盡的步兵方陣,齊步向前,鏗鏗鏘鏘的兵器撞擊與盔甲的摩擦聲,亦是傳入耳中。
“王爺你看,好象有些不對勁,他們的中軍、後軍都停下來了!”李堯忽然手指前方提醒朱柏。
朱柏悠然擡頭,只見郭英的中軍停在湘軍軍事水寨的五里之外開始列陣,在似乎等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