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的話還沒有說完,鄭勃就斷然搖頭道:“這事絕對不可能做到,剛纔你也瞭解了,別說一兩百人,每一個入境的人他們都有記錄,安排停留時間。無論掛上什麼買賣的名義,非本地戶籍夥計不能超過三人。而當地人何等擁護湘王府,你們應該看得到,他們根本不會聽我們的,反而你一露出苗頭,他們就會檢舉你。並且夥計總數若是超過五十人,便會引起東廠的注意,東廠會安排坐探進來,就算你開分店也不行。你若想突破夥計人數限制,就要去淘寶商樓取得銀牌會員的身份,沒個四五年根本就做不到,想發展一兩百人?起碼要花五年的時間!”
“確實根本辦不到。”紀綱無奈道:“那這個任務先不提,另外一個任務一定要想辦法完成。”
“說吧。”
“荊州之戰,湘王世子用一種非常厲害的火器打退了瘋狂瞿能,叫做湘王炮。王爺要我們不任何代價搞到實物或者製作圖紙,抓到那個發明的人也可以!”
鄭勃沉思了半響,才低聲道:“弄到湘王炮實物,我做不到。但據我收集到的情報,湘王府的很多武器都是講武堂的畢業生胡漢蒼改進的。這人是南安國的權臣之子,且極度崇拜朱久炎,很受湘王府的重視,想抓他風險很大……我盡全力試試吧。”
就在他們要制定計劃的時候,店外傳來一陣喧譁聲,一名夥計慌慌張張跑進來,喊道:“掌櫃的,外面來了一隊人馬,說是東廠的人!”
鄭勃聽說是東廠的人,他心中一驚,急忙問道:“有說什麼事沒有?”
夥計看了紀綱他們一眼,小聲地道:“好像是這幾位客官的身份有什麼不對,外面的東廠頭領讓這些客官立刻出去答話,否則他們就進來抓人了。”
鄭勃和紀綱一齊皺眉。鄭勃低聲道:“要不,紀大人你先出去應付一下?東廠的權利很大,能耐不小,一旦鬧出事端,我這情報點都有暴露的危險。”
紀綱也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他只能硬着頭皮帶人走出了客棧。客棧外面站着十名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絛的東廠番役,領頭的正是剛提升爲理刑百戶的蒙石頭。
蒙石頭旁邊則站着那個守城門的小旗官,小旗官見紀綱走出來,便指着他道:“就是他們。”
蒙石頭上前,上下打量紀綱一眼,“辛苦各位跟我們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覈查一下。”
……
東廠的刑訊設在曾經的楚王府審理所,這裡有單獨的監獄,能給東廠盯上的都不是普通人物,而被他們帶到審理所的人,則很難再走出去。
紀綱被綁縛着雙手,忐忑不安地跟着蒙石頭來到了刑房,刑房中坐着掌刑千戶鍾老三,旁邊站着方良等東廠堂上官,可謂是規格非常高的審理級別。
“跪下!”蒙石頭喝令。
紀綱無奈,只得跪下,鍾老三朝下瞥一眼,說道:“紀綱,你身爲宋忠的副將,居然敢來武昌城,膽子倒是挺大的。”
瞧着紀綱被道破身份後,臉上居然沒有絲毫變化,鍾老三便知道這人不是個輕易能對付的,朝蒙石頭努嘴道:“先給他點見面禮。”
“嘿嘿,我就喜歡硬骨頭的。”蒙石頭早就拿起一把燒紅的烙鐵,吹着上面的熱氣走了過來。
“兄弟們,別,別,別,有話好好說。我是代表曹國公來見你家世子的,有重要的事情與之商談。”紀綱臉色大變,連連搖頭,迅速將李景隆的旗號給打了出來。
“李景隆派來的?”鍾老三立馬擡手製止,紀綱擡出了李景隆,他這級別倒是不好私自行動了,要去世子府稟報,請世子殿下定奪才行。
“呼——”紀綱一顆心驀地鬆了,再次正色道:“絕不敢欺瞞,紀綱奉曹國公之命,前來求見世子殿下。”
“如此……”鍾老三沉吟一下,“我親自去向殿下稟報!”
………
曾經的楚王世子府成爲了朱久炎的臨時住所,紀綱被人鍾老三帶入府中,在承奉司待召,杏兒則前往主殿大廳稟告。
憐星正在旁邊專門開闢的小廚房裡,小心地觀察着火候,朱久炎因爲長途奔馳,又加上荊州的連番鏖戰之下,身體感染了些許風寒,先前的凱旋儀式都是強撐着完成的。
強健的體魄雖然不容易得病,但是疾病入侵之後,也比常人難好一些,回府後朱久炎的病情愈發嚴重,不住地咳嗽,憐星看着心疼極了,放下了一切公務,熬了一鍋香菇紅棗雞湯,準備給朱久炎驅寒暖身。
湯汁濃郁了,憐星用銀筷在湯中攪拌了一下,嚐了一口,感覺口味不錯,火候也是正好,便將火給滅了,旁邊的裴娘急忙上前要幫手,憐星卻擺擺手,示意自己來。
她將雞湯小心翼翼地倒進碗中,小廚房裡頓時一香味瀰漫,她慢慢端起盤子,推開房門,往正殿走去。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裴娘連忙撐了一把傘跟在旁邊,這時,外面的杏兒正好走進來稟報道:“姐姐,鍾老三來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請示殿下。”
“我知道了。”
憐星點點頭吩咐道:“殿下還在忙,請他稍等片刻,上好茶細點招待。”
杏兒答應一聲便去了,憐星見雞湯快涼了,正殿裡的人還沒有出來,也不管朱久炎處理的怎麼樣了,便連忙向裡面走去。
儘管外面下起了,但屋子裡卻十分溫暖,朱久炎穿着一身寬鬆的燕居服坐在主位上,下面站着兩個身穿白衣囚服的文人,一個身材消瘦,一個面目方正。
憐星知道這二人,消瘦的是大才子解縉,面目方正之人則是以前的漕糧大使夏原吉,這二人都是跟隨練子寧前來湖廣的採訪使,被龐荀他們一直綁縛在大牢中。
瞧着朱久炎起身走下了主座,來到夏原吉的面前,親自去解他身上的繩子,口中抱歉道:“夏大人是鄭老大人的學生,這事兒我是早知道的,只怪我這段時間軍務繁忙,抽不開身,委屈夏大人了,讓夏大人受辱了。”
夏原吉連忙道:“不敢,不敢勞煩世子……”這口氣,這語態便是投效的意思了。
朱久炎微笑着勸慰了幾句,安排趙來等宦官送夏原吉前往他以前的下塌處休息。文人還是很在乎氣節名聲的,夏原吉原來是建文皇帝的官,現在當着同僚、同窗解縉的面投效了湘王府,哪怕是鄭沂的名頭在,臉上也是很掛不住的。
早送他下去,早緩解他的尷尬。
“解大人從小就有神童之名,鄭老大人也時常向我父王……”軍務繁忙併不是朱久炎胡說,靖難剛剛開始,他和朱柏要忙的事情太多了,現在這事還是朱柏特意安排下來的,本以爲就是走個過場而已,解縉在後世雖有大名,可現在畢竟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親王世子的禮遇招降,加上鄭沂的親筆手書,肯定是手到擒來,卻沒想到出現了變數……
解縉的身子立的筆直,“世子殿下不必多言,縉雖視老師爲父,但有些事情卻不能夠聽從,還請殿下將縉送回牢房。”
憐星端着雞湯走了過來,“解大人好風骨。可惜,朱允炆卻無識人之明,將解大人放在練子寧這等腐儒的手下,毫無作爲之下被俘。”
“呵呵,皇上量才用人,縉食君之祿,能當個採訪使已是天大之幸。”
朱久炎走了過來,接過了雞湯,湯的溫度正好,他將雞湯一飲而盡。
解縉瞧着二人的恩愛模樣,感嘆道:“殿下天潢貴胄,爲何要背離朝廷?恕在下斗膽相告,湘軍雖然驍勇卻只是區區十萬,湘王雖然擅戰,卻是以湖廣一地而敵天下……”
這口氣好生熟悉,也好討厭……朱久炎目光斜斜地朝着解縉看了過去,他已經不想在解縉身上浪費時間。
“就以人數、人心而言,湘王府就已輸了第一步。兩軍交戰打的是糧草,皇上富有全國,擁有屯田四百餘萬頃。而湖廣只是一個零頭,江南一帶,一年兩熟,富國養兵,綽綽有餘;反觀湖廣一年一季,百姓不吃不喝,也不可能長時間供應十萬大軍持續作戰,朝廷只要圍而不打,拖都能拖死湘軍!湘王府又輸了第二步。
朝廷的軍屯之中,在籍士卒不下兩百萬,二丁抽一的話,又曾雄兵百萬,而湘軍後繼無人,傷殘無補,即便加上北平的燕軍,也只是徒增消耗,湘王府又輸了第三步。
皇上承繼大統,名正言順,而湘王府以下犯上,以邪欺正,以天下爲敵,再打下去,你們只會滿盤皆輸!”
“說得很好,這口才確實不辜才子之名。但——卻讓我很失望,看來鄭老大人也有看錯的時候。”朱久炎朝着外面揮了揮手,這是送解縉回牢房的意思。
“老師如何看錯?縉說錯了嗎?”解縉滿臉的錯愕,可惜沒人再搭理他,上來的侍衛一言不發的將他架了出去。
憐星搖頭道:“也不是初入官場了,卻是一肚子呆賬,鼠目寸光,胸無大略,活脫脫一個書呆子。”
“這人當禮官、編書、做學問是不錯的,教人、施政便算了,再關一關,等他明白人是活的,人心是會變的道理後,再用。”朱久炎舉起茶杯抿了一口。
憐星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出汗了,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說道:“燕王府的紀綱被鍾老三他們抓了,說是李景隆派他來的。”
“李景隆將燕王的人派來了?”朱久炎聽得愣了一下,待憐星解釋一通後,才失笑問道:“原來是這樣。人呢?”
憐星道:“就在王府外,隨時等候你召喚。”
看一下自己寫的日程表,朱久炎今天要做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參加針對宋忠軍團的軍事會議,他想了想道:“召紀綱進來吧。”
大概也就一刻鐘的,殿外的趙來進來稟告,說是人帶到了。
走進殿內的只有紀綱。他的兵器早被收走,紀綱擡起頭看到朱久炎旁邊的憐星時怔了怔,隨後不卑不亢地行禮道施禮道,“燕王使者紀綱,見過殿下。”
“既是四伯的人,那就坐吧,”朱久炎擡擡手,示意他入座,然後直奔主題道:“李景隆派你來武昌幹什麼?”
紀綱微微一笑,“爲安陸侯吳傑和那幾個採訪使而來。宋忠說了,無論殿下要多少贖金,只要不是太過分,他立刻想辦法讓人送來。”
“我不要錢,我想用吳傑換換一個人,一個商人。”
紀綱沉吟一下,便明白過來,“殿下是想換顧濤,是吧?”
朱久炎點點頭,“沒錯,如果宋忠同意,你就可以把吳傑帶回去交差了。”
對於李景隆想要回吳傑的圖謀,朱久炎一清二楚,不外乎爭奪軍權、尋找助力而已,對於這種加劇朝廷內部鬥爭的行爲,朱久炎怎麼不支持呢?這本就是憐星安排已久的計劃啊。
相比於頗有才幹、滿是忠誠的徐輝祖等人,滿肚子私利的李景隆不要太好對付,別說現在是進行有條件的交換了,哪怕是無償的、倒貼的,朱久炎也會滿足李景隆的要求,扶李景隆走向建文朝廷最高軍事長官的寶座,他是巴不得李景隆不當權。
紀綱沉思半晌,對於朱久炎絕口沒提的採訪使,他也知趣的沒有詢問。
朝廷抓顧濤不過隨機抓捕,只是想製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好藉口削湘而已,螻蟻般的人物。但安陸侯吳傑卻是實實在在的勳貴,用一個狗屁不是的商人換回一個安陸侯,李景隆怎麼可能不願意?即便是朝廷也是會願意的!顧濤早就被宋忠帶了出來,這事太容易辦到了,容易的紀綱有些不相信,他又回頭問朱久炎:“就這麼簡單?”
“當然沒這麼簡單。現在我們應該來算算,我們之間的賬了。”朱久炎不緊不慢地道:“聽說你和宋忠對顧濤下了狠手,打了我湘王府的人,這事兒我先給你記着;還有,燕來客棧是幹什麼的勾當,你我心知肚明,這我也給你記着。”
“殿下,是想要宋忠的人頭?”紀綱聽到這裡,已知朱久炎心中對自己怒極,哪裡還敢扯東扯西,立馬擺出了最順從的態度。
“你倒是個伶俐人。不錯,兩天,我只給你兩天時間。”朱久炎伸出兩根指頭,“兩天之內我要見到顧濤的人,還有宋忠軍團的覆滅機會。否則……”說道這裡,朱久炎的語氣變得無比冰冷,“到時候四伯面子在我這裡可不再管用,燕來客棧必將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