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存心殿。
薰香繚繞,大殿王座上的燕王提起筆想了又想,最後又把筆放了下來。
他猛然一把將手中的信件合好,揣進袖中,站起來大步流星地朝着殿門走去。
陽光從窗櫺透入,將燕王筆直身子投射出長長的暗影。
偌大的殿內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燕王跨過殿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孝服,那封信件從袖中再次露了出來,他拿着奏疏輕輕嘆了一口氣。
臺階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殿下,爲何事心煩?貧僧或許可以參詳一二。”
燕王神色陰沉地將手中的信件朝臺階下的道衍扔了過去,“姚師看完便知。”
道衍雖然年老,但身手卻是不凡,燕王心神不定,奏疏雖是隨手一扔,卻也迅猛非常,可他這個老和尚卻是一把抄住,輕描淡寫之間好不從容。
道衍打開這封燕王還未寫完的信件,仔細翻看起來。
等道衍合起奏疏之後,燕王才發問道:“姚師對此事如何看?”
道衍回道:“三位王子的計劃很不錯,也有很大機率安全地回到北平。”
“朱高熾他們的計劃雖好,成功率也高,但俺是他們的生父……怎能看着他們爲俺冒此大險!”燕王額頭上的青筋忽地繃了起來,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好半響之後纔將那些突起的青筋平復下去,他狠狠一錘旁邊的白玉望柱頭,道:“可是,可是,俺,俺卻,俺心底卻又希望他們將此事幹成!這是一個父親的想法嗎?”
“阿彌陀佛!”道衍高宣一聲佛號道:“殿下的愛子之心,三位殿下會感受到的。您的想法並沒有錯,您不僅是一個父親,還是燕王!北平有這麼多效忠於您的人,三位王子也想幫到您,要不,他們又如何會在京城連番冒險,算計新皇?
他們是在對您盡孝啊,三位王子的孝心可感日月,他們會被佛祖保佑,來日必定平安歸來!”
道衍見燕王神色間還是充斥着猶豫,趕緊加大聲調補充道:“貧僧敢斷言,只要您在北平,三位王子必無性命之憂,殿下切勿多慮!殿下此刻要做的,並不是勸阻三位王子,而是應該按照計劃配合好他們,如此才能讓三位王子儘快歸來!”
“姚師說得沒錯!”燕王聽他這麼一說,再次恢復了梟雄本性,馬上投入了工作當中,他詢問道衍道:“姚師匆匆而來,可是有事對俺稟報?”
“正是。”道衍微笑道:“殿下,周王的家眷已經被李景隆押解到京了,李景隆還自作聰明地在周王府中炮製出了幾件龍袍,用以誣陷周王……在京的周王果然也沒有幸免,三日前,梅殷帶兵圍了周王別院,此刻,周王一家已被悉數關押進了宗人府大牢,兵丁日夜看護,形同罪囚!不日便要被問罪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燕王聽完之後,臉色變得無比陰沉,“沒想到他們下起手來卻不迂腐了,這便是天子的先着!”
道衍道:“殿下,先着未必能勝,後手也未必就輸,棋局開始後,看的可是雙方的棋力水平,而不是誰先誰後。”
燕王怒哼一聲:“哼,想先削弱藩再削強藩!?在俺面前耍這等低級手段,老五(周王)乃是俺一母同胞的兄弟!朝廷還要召集百官和藩王們當衆商議老五之罪?!他是以爲藩王們都是傻子?還是俺朱棣是傻子!?”
道衍笑呵呵地說道:“先動周王殿下,這恰恰證明了建文對咱們北平的顧忌,這也證明了朝廷還沒有做好開戰準備!咱們先示之以弱。由朝廷削吧,削得越激烈越好,火越大越好!他們削的越多,藩王們便會越加感到不安……嘿嘿,那些個本不想反對朝廷的藩王,也會對朝廷滋生出不滿之心。咱們只要全力籌備,極力忍耐,等待那激而生變的那天即可!”
燕王搖頭道:“話雖如此,但俺還是想爲老五(周王)求情,他受了難,被李景隆這小兒所辱,俺這個當哥哥的能不管?能不顧嗎?”
“殿下!”道衍連忙勸阻道:“李景隆爲什麼敢肆無忌憚地誣陷周王殿下?還不是建文授意的嗎!這一切都是衝着您來的,最先削周王,就這變相的在削弱您的影響力!咱們的所有相關和部署,還沒有準備好!此時此刻,您若是帶頭向朝廷爲周王求情,不正是授人以柄嗎?殿下三思啊!”
“你說得這些俺都懂!”燕王慘然一笑:“可是,五弟在劫難的關頭,都在想着盡力幫俺!俺若不出手相救,誰又能救他?”
道衍沉聲道:“建文天真,懦弱,周王殿下可是他的親叔叔,他的身邊又有一羣道學先生,如黃子澄與方孝孺等,他們敢要周王一家性命的嗎?這可是慫恿君王殺害親叔的罪名!這羣呆板的書生最好沽名釣譽,爲了各自名聲,他們也不會讓人殺了周王一家,只是,周王殿下得吃一些苦頭,受一些屈辱……”
道衍頓了頓,看了看燕王的臉色,只見燕王臉上面如沉水,他咬咬牙繼續道:“等那時機一到,只要殿下您振臂一呼,打清君側的旗號,討伐朝廷奸佞,必然應者雲集……將來,殿下您若是成功,登上大寶。咱們可以百倍,千倍的給周王殿下恢復榮光!如此纔是對得起周王殿下的幫助!”
燕王此時的腦子裡有點亂,“兄弟情誼”“心中抱負”“九五至尊”不斷地在他的腦海裡迴旋着,那個坐在奉天殿裡的侄子扛得起大明天下嗎?父皇才過世多久?爲了坐穩皇位,他便耍出了無數的手段!毫不留情地削除異己,對着一衆親叔叔悍然下手,這樣的胸襟,這樣的氣度,對不起父皇的教授,不是個當皇帝的料子!
既然如此,那俺就不客氣了!這或許就是天降大任於俺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