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朱久炎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低矮的土磚小院,老舊的傢俱、補丁撂補丁的衣着,他們的生活還是挺艱苦的。務農的全部是老人、婦孺和孩子,青壯年特別少,老人們佝僂着腰,臉上佈滿滄桑,身體上還大多帶有傷殘,小孩子大都光着屁股,停止嬉戲,站在長滿荒草的土地上,小心翼翼又充滿好奇地打量着他們一行人。
安詳的氣息充斥在這個村莊的空氣裡,朱久炎打量過後,眉頭方緩緩舒展,不能以他的眼光來看待這個時代的事物,永興屯的生活水平在當下那是相當好了。
畢竟他們背靠湘王,能避免了各種陋規和稅收,還有大片的土地可以讓他們耕種和居住。長輩和後代們都生活在一起,也沒有其它地方上高級軍官兼併奴役低級兵丁屯田的情況。
喝了口略帶股子澀味的自種茶,朱久炎慢慢踱到正對面的幾個兵器架邊,架子上擺放着各種各樣的兵器。他被這些兵器吸引了過去,從刀刃上閃爍的寒光看來,顯然還經常有人很小心的對它們進行擦洗和保養。他看出來,這些兵器保養得相當精細,雖然它們經過了歲月的洗禮,但是依然能散發着鋒利的寒光!
“殿下,這些都是跟隨皇爺打天下的兒郎們曾經使用過的。”身後的老屯長蒙永用平靜的聲音道:“它們都記載了我們英勇兒郎們曾經的功勳和榮耀。”
蒙永長嘆一聲,眼中微微溼潤,格外增添了幾分凝重之感。
朱久炎輕輕撫摸過每一件兵器,隨員們全部在周圍靜靜肅立。
兵器的鋒刃雖然被磨的很圓滑光亮,朱久炎卻懷疑它們的年紀恐怕比他爹朱柏的年紀都要大的多。這些兵器雖然彰顯着偉大的功勳和榮耀,但它們又何嘗沒有在無聲地訴說着,曾經那一個又一個逝去的年輕生命,天下又有多少村莊因爲青壯戰死而成了老人村,寡婦村。
朱久炎訥訥不能言,他想改變的東西好像又多了一點。他扭頭問蒙永道:“蒙老,九千青壯都在衛中當差,村裡的老人和婦孺負責耕種田畝,生活上可有什麼困難?”
“殿下關愛,咱們乃是軍屯,村中還有一萬多婦人和幾千老人,田地的耕種從來沒有荒廢。王妃也是個心善的女菩薩,賞賜從來沒斷過。”蒙永低聲道:“農活上並無什麼困難。”
頓了一下,老屯長看了朱久炎一眼,他露出爲難的表情,垂下頭去。
“有什麼難處就直接說吧。”劉常在旁邊捏着嗓子開口:“世子殿下很體恤屬下們的,咱們世代都是王府的人,還有什麼關係能比過咱們?您老有什麼要求就直接跟殿下開口嘛。”
“張伯,您不說,我替您開口。”李天福忍不住開口,他指着身帶殘疾的老軍戶們,對朱久炎說道:“殿下,叔伯們大多在戰場上落下了殘疾,這裡雖然看着像世外桃源。但我們畢竟是軍戶,沒幾個貨郎敢來村裡收購糧食和綠菜,村裡隔集市又太遠,叔伯們老了,身體不利落,要他們再擔菜去城裡賣掉,已經做不到了,唉!張伯您每日是憂愁這個吧?”
蒙永看着李天福,他的臉色柔和了很多,他的語氣裡充滿了溫暖,緩緩道:“是,天福小子說的沒錯,就是這麼點小事,老漢們也想不出個什麼好辦法解決。殿下切莫放在心上,我們受着王府的恩惠,可不能什麼事都驚動王府,咱們這些老骨頭還是能幹得動的……。”
朱久炎微笑着打斷了他。他從容的繞過了桌子,坐在院子的最中間,人們很自然的圍繞着他。朱久炎想了想,笑道:“這個問題容易解決,我不只要解決了你們的困難,還要讓你們頓頓吃上肉!羊肉!!”
這個時代到處是文盲,文謅謅的那一套,對於這些大字不識幾個的丘八、婦孺們,沒有任何作用。所以朱久炎根本不必煽動,講什麼“小康”,說什麼未來,直接用過年也未必能吃到的羊肉來刺激他們。
聽到“羊肉”兩個字,“咕嘟咕嘟……”旁邊這羣半大孩子們,開始狂咽口水。
這裡必須要提一下豬和羊這兩種生物。由於中國自古就是農業國家,土地都開墾爲田地,養羊的成本越來越高。在五代以前,北方民族就掌握了騸羊騸豬的技術。他們會在公羊很小的時候,就割上那麼一刀,徹底解決了羊肉的羶腥問題。但在南方養羊的還是很少,羊吃草,哪有這麼多草地來放牧呢?更何況煮食羊肉需要大量柴火和調料,養殖的成本太高,價格非常昂貴,一直是達官貴人們的美食,普通民戶根本吃不起。
雖然在大明閹割小公豬的技術已經成熟,也解決了豬肉那濃厚羶腥的味道,但上等人家還是不吃豬肉的。
羊肉可以治療小兒尿牀,能壯陽,去寒,吃起來味道也非常香,對於這些只有過節過節才能吃上一頓肉的孩子們來說,誘惑力那是相當大的。
朱久炎暗暗有些得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蒙老,你帶點人手跟我往渡口走一趟,我有事情需要你們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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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之上,江風浩蕩。
“啊!”
何耀祖駭然睜開雙眼,已是滿頭冷汗。
他只覺得後腦勺疼痛欲裂,深深呼出一口氣,想坐起身來,胸口發出一陣劇烈疼痛,那裡綁着厚厚的白色絹布,絹布上傳來濃濃的藥味,身上的痛楚和右半邊臉上的浮腫……
他想起來了,他輸了!不只輸了,還給人搶了一對心愛之物,更是劫走了楊烈。楊烈身上可是有鹽引!這就意味着,他要儘快查清那貨蒙面人的來歷,若是暴露了販私鹽和他吃裡扒外的事,麻煩可就大了!
宋代理學家提出恢復宗子法主張後,宗子的族長地位就一直傳了下去。和後世以小家庭過日子爲主的生活不同,這個時代的人,非常注重家族的觀念,宗長、當家人或是族長,在整個族裡,權威非常重,有權私設刑堂,不需要經過地方官府就可以直接執行除死刑以外的各種處罰。
實際上就算是執行死刑,比如浸豬籠,如果已經發生了,官府一般也是承認事實的。
而一般的有關族人的戶婚、田土、鬥毆等民事刑事案件,以及子孫族人的違犯國法、家規的行爲,如果家族處置得當,官府更是視同已經做了相應的處理。
儒家文化爲核心的時代,認爲家就是國的縮影,用宗族來處理糾紛,更具備教化和震懾的效果。
因此,何耀祖的長兄東莞伯何榮要是發現了他吃裡扒外,他的生死可就在何榮的一念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