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朕對不起表哥。”朱允炆先親手將李景隆扶起,然後轉頭對殿外喝道:“把這個君前失儀、不懂規矩、傷害曹國公的的東西給朕拉下去!杖斃!”
“杖斃”二字是從朱允炆的牙齒鏠裡發出來的,令人爲之膽顫。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德子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殿外衝進來兩個大漢將軍,不由分說地便把他架了出去。
殿外馬上傳來了噗噗的棍擊聲與德子慘痛之極的呼叫聲。
兩個大漢將軍揮舞着木杖,交替着用勁打在德子的屁股上,那小宦官哪裡經受得起如此狠手,背部和臀部馬上就打出了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紅印,鮮血滲了出來,血肉連着皮一起飛濺。
不一會兒,德子的屁股和後腰已是慘不忍睹,白骨都露了出來……
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幾乎要響徹半個皇宮,聽得一衆宮人是膽顫心驚,相顧失色。
杜安連忙上前幾步,跪在對朱允炆腳下爲德子求情道:“陛下,請您看在德子是無心的份上,看在奴婢跟隨先帝十幾年的份上,饒了他性命吧!奴婢求您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杜安,朱允炆臉上露出幾分猶豫之色,畢竟這杜安是伺候先帝這麼多年的大太監,這個面子他還是要給的。
朱允炆將頭轉向了李景隆,問道:“表哥怎麼說?”
李景隆摸着自己被燙傷的手,看也不看地上求情的杜安,對朱允炆陰聲道:“宦官的一個小失誤,或許罪不至死,但是此刻有大太監爲之求情,陛下卻是不能赦免那小閹人了。”
朱允炆問道:“爲何?”
杜安聽到這裡眼皮一陣猛跳,擡頭看向了李景隆。
李景隆還是瞧也不瞧杜安,只與朱允炆說話:“陛下,歷朝歷代的閹宦之禍,何其多也?先帝爲了避免宦官干政,流毒天下才明令禁止宦官不許讀書習字,此刻陛下萬萬不能赦免那小閹人,這是雖然有些對不起杜公公,卻是對我大明江山社稷大有益處的。”
李景隆深恨剛纔那個將自己燙傷,讓其在皇帝面前丟臉的死宦官,他怎麼會寬容這小閹人在刑杖之下活下來?
他對這個皇帝表弟的價值觀是打小就深知的。他這個皇帝表弟,從小受到黃子澄這些儒家師傅的教導,對漢唐以來的宦官之禍是深惡痛絕,每每表現在其言行之上,對閹人有一種從骨子裡透發出來的歧視與憎惡,從來就沒把這把閹人當人看。
李景隆從這些天朱允炆下的詔令中,早就分析出了他這個皇帝表弟行政的那一套,官員們的死罪變重罪、重罪變輕罪、輕罪變沒罪,刑部與都察院的大牢裡,關的罪官比洪武朝少了一半。
朱允炆的仁慈是分人的,他對待讀書人無比寬容、仁慈,對待百姓也視其爲子民,打算以後行寬政、省刑獄,但他對閹人卻是無比苛刻,只要發現閹人不安分或者犯一點小錯便會嚴加處罰。
朱允炆對閹人的管理比先帝在位時更加嚴厲,他的這套不同對象的不同標準,反而對建文新君的仁慈名聲傳播的更加廣泛了,因爲官員與讀書人都衆口一詞地在說建文新君的仁慈與寬厚,在這個時代輿論掌握在官員與讀書人的筆桿子下面。
這些掌握天下喉舌的人都說建文新君的好,他的仁慈與寬厚,天天說、人人說,說上一千便、一萬遍,建文新君的名聲自然是越來越好,知道的百姓也是越來越多。
李景隆料到他只要一提到閹宦之禍與先帝的政策,哪個大太監求情都沒用,那小閹人必死無疑。
果然,朱允炆聽完李景隆的話,深爲警惕,他對杜安說道:“杜公公,皇爺爺定的祖宗之法如此,朕不得不處死德子,你不會怨朕吧?”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婢不敢……”杜安說完,喉頭髮哽,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嗯,如此便好,你既對德子有感情,那朕就準你給他安排後事吧。”
“謝,謝陛下,奴婢告退。”杜安跪着飛快地倒退出了西暖閣。
朱允炆讓人取來太醫院秘製的燙傷藥,親手爲李景隆包紮。
李景隆慌忙起立,辭謝道:“陛下親爲包紮,微臣如何敢當?”
朱允炆擡手止住了他:“自家兄弟,有何不可?”
聽他這麼一說,李景隆這才側身坐着,由着朱允炆爲他清洗、包紮燙傷之處。
包紮好後,朱允炆這纔對李景隆說起正題:“表哥,朕現在很恨錦衣衛這些鷹犬,尤其是那些吃裡扒外的東西,以那姓白的爲甚,你能幫朕解恨嗎?”
李景隆拱手道:“微臣定位陛下分憂!”
朱允炆回顧周圍後,說道:“你親自去辦,勿要落人口實。”
杜安走出西暖閣時,正好看到幾個大漢將軍將德子血肉模糊的屍體擡下凳子拖了出去。
半個時辰前還沒心沒肺對他笑的少年此刻已經成爲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那張痛苦慘白的面孔彷彿在還在對着杜安求救。
杜安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之間,他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無趣得緊,還不如陪着先帝一起走的好,何苦現在要再次受到這樣的巨痛。
眼看大漢將軍要將德子的屍體拖出門了,杜安纔回過神來,他一個猛撲,撲了上去,死死地抱着德子的屍體,心裡悲痛萬分:德子,乾爹的好德子,乾爹不應該讓你來到御前……乾爹害了你……是乾爹害了你!
那些個大漢將軍自然認識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但是這小宦官是皇帝下令打死的,可不能隨便給人帶走,爲首的一個百戶出來客氣地問道:“杜公公,您是想收屍?”
“皇上已准許奴婢爲德子收屍。”杜安怔怔地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百戶揮揮手,連忙帶着手下們走遠了,他可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呆了,免得被這大太監怨恨上。
“德子,乾爹帶你回家去……回家去……”杜安將德子的屍體背在背上,踢踢撞撞地朝德子住的地方走去。
一個時辰之後,宮裡便傳出消息,太監杜安被馬皇后提升爲直殿監總管太監,建文新皇在東宮時的貼身太監王中,接替了杜安的位置。
宮人們從這個任命裡看出很多問題,杜安已經被新皇“養老”了!
他的品級雖然得到很大的提升,但是遠離了乾清宮,去掌管直殿監,直殿監是什麼地方?掌管皇宮各殿及廊廡灑掃之事,也就是皇宮清掃總隊長,又累又髒不說,還容易受過。
……
嶽州。
正是春光明媚,花團錦簇之際,幾場大雨過後,塵囂盡洗,天空格外晴朗,空氣也分外清新怡人。
洞庭湖的水寨上有一處剛修建好的小院,乃是李天佑專門爲朱久炎所修,隔船塢近又環境清幽,有水窪改造的池塘,魚遊其下,鳥鳴上空,倒也別具詩意。
朱久炎坐在池邊一邊逗着金子、銀子玩耍,一邊等待着船塢的好消息。
朱柏從荊州帶過來的船隊快到嶽州了,他這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總共五艘大海船。
三艘新式廣船分別是:嶽州號、荊州號和寶島號,這三艘船的外部都包裹好了鋼板。
兩艘福船也已經試航成功,分別叫湘王號與憐星號,它們此刻就在那最大的車間內安裝鋼板,只要安裝完畢,朱久炎便將率領他們匯入湘王府的船隊當中,出海遠洋。
朱柏開始全力支持朱久炎,湘王府工匠所的所有工匠都被調了過來,王府積累的海量財富也全部投入使用當中。
有這樣的支持,艦隊的組建那個叫一個快,鐵守等人鍊鐵鍊鋼技術也是日新月異的提升着,火炮與炸藥都已經更新換代了三次,炸膛已經是一個極小概率之下才會發生的事故了。
船塢車間裡的工匠與學徒們正在有條不紊地給湘王號與憐星號安裝甲板上的鋼板,但鋼板全部安裝完畢前,朱久炎要解決一個問題,才能沒有後顧之憂的出海。
這個問題就是荊州與嶽州這兩個大本營的東廠掌控。
他要出海,憐星這個東廠的一把手要代替他去京城參加先帝的落葬封陵儀式,杏兒自然也是要跟去的,劉常又去了西邊發展,所有大本營的東廠消息網絡他必須要弄出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
找來找去,朱久炎本來有些中意趙來的,但一想到東廠的特殊性,又覺得趙來的品行讓他有些不放心,趙來在他小時候那蛇鼠兩端的樣子讓朱久炎印象深刻,他相信德行這個東西是很難改變的,讓趙來辦些小事還可以,大事上不能經他的手。
最後,朱久炎聽從了憐星的推薦,提拔了蒙石頭爲大本營東廠的負責人。
之所以是蒙石頭而不是鍾老三,是因爲最早從永興屯裡出來的那批軍餘里,除了一直在京城活動的孫禮,便是蒙石頭了,做事情最聰明、最有心計、最狠辣。
而且,蒙石頭這個人有野心,別看他一臉人畜無害老實人的樣子,憐星是什麼人?每天跟朱久炎這個野心家相處,朱久炎現在的野心都看上了皇位,她能看不出蒙石頭眼裡那跟朱久炎同一屬性的野心光芒?
哪怕憐星不喜歡蒙石頭的心機深沉,但是不得不承認,相比老成的鐘老三和方良,蒙石頭最適合當情報頭子。
是人才,就要培養,就要給機會讓其發揮,當然,這也是對蒙石頭的一次考驗。
朱久炎也留下了一手,那邊是馬禾,馬禾手裡有他的玉佩,可以掌控、監督蒙石頭,畢竟是情報要害部門絕對不能出問題。
一個時辰之後,湘王號的指揮艙當中。
朱柏坐在上首,朱久炎與憐星左右侍奉,他們三人正在用午膳。
吃飯時,憐星默然不語,規規矩矩,端莊秀雅,雍容如貴婦,氣質高貴清華,不可褻瀆。
她對朱柏是感恩的,也想得到朱柏的真心認同,那模樣叫一個恭恭敬敬,謙和溫柔,宛如對待自己的公公。
“靈珠子,咱還是不明白,你爲什麼一定要親自出海?”朱柏喝了兩杯,他也想不明白,就算是要出海,也不一定要朱久炎親自去。
朱久炎是他最大的驕傲,出海有多危險,他知道,但是這無法無天的傢伙翅膀硬了,他已經壓制不住,這不由得讓朱柏抓狂。
“父王,剛纔孩兒不是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嗎?京城之行,有您,有憐星足矣,孩兒要親自爲湘王府、爲大明開拓一塊新的疆土,也算我們的退路。父王,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朱久炎更瞭解大海了!”
朱柏再飲一杯,沉默良久後才嘆息道:“罷了,罷了,今天是咱這輩子最囉嗦的一天。你長大了,有權力爲自己的人生做主了,順其自然吧……憐星,爲咱斟酒。”
“好的,王爺!”憐星暗自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顏,飛快地爲朱柏續杯。
“還叫什麼王爺,喊父王吧。”朱柏隨口道。
“呃——?”憐星臉上的笑容褪去,瞬間變紅,眼瞼微垂,修長的睫毛微顫,如半扇般遮住自己的眼,不敢與朱柏目光相對,羞不可耐地低下了頭。
“從現在開始,你不就是湘王世子朱久炎了嗎?難道不應該喊咱父王?”朱柏意有所指地說道。
“應該,應該,父王你吃菜。”朱久炎飛快地給了憐星一個眼神,笑嘻嘻地朱柏夾着菜。
“父,父王。”有了朱久炎在一旁斜插打諢,憐星就勢向朱柏行了一禮,聲音嬌柔糯軟,喊出了口。
“好,好,好,好!”朱柏呵呵笑道,伸出一雙大手,隨手將憐星扶起。
話後,三人商討了半天,包括到了京師之後朱柏應對朱允炆的削藩手段;藩王們對於朝廷削藩的態度;憐星的生父也要儘快弄清;還有朱久炎的出海計劃……
直到下午朱柏才離開,他再沒囑咐小倆口什麼話,像是朋友聚會散場一般灑脫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