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王府書堂,就見胖子劉常一臉笑呵呵地站在那裡等候,他先對朱久炎行了一禮,才細聲細氣道:“奴婢已經按照殿下昨日的吩咐,準備好了幾十套民間服飾,已經給世子府送了過去。”
“恩,很好,我先去完成今日學業,你跟侍衛們去世子府外候着我。對了,王延留下來的差事,你自己安排個可靠的人選去接替吧。”
朱久炎徑直往側殿走去。
劉常聽說收糧廳管事的人選讓他安排人去接替,肥臉頓時褶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
這樣的油水差事,就算是本本分分的幹着都有不少好處,根本不需要像王延和吳嫦娥那樣變着法子作死,劉常越發爲自己昨天的機智反應而自得。
負責朱久炎學業的是王府右長史曾言,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留着三綹長鬚的老儒,乃洪武朝第一次科舉的二甲進士。
曾言從小博覽羣書,精通書畫,爲人一絲不苟,刻板守正。按說這樣的人物,早已在朝廷當中平步青雲,但曾言此人天生相貌醜陋,腦袋又小又尖,腰背傴僂,臉上天生多褶,溝壑縱橫,醜陋的樣貌導致他官場際遇非常坎坷。
歷朝歷代選仕都要求五官端正。同樣有才學的兩個人,相貌英俊者從仕就要容易的多。曾言就因相貌醜陋,備受冷遇,蹉跎到五十歲時,才受到湘王的賞識和禮遇,做到王府正五品右長史。
曾言對湘王的知遇之恩是非常感激的,對世子朱久炎的教育更加上心,從來都是提前半個時辰就在學堂等候世子。
長得歪瓜裂棗、賊眉鼠眼的人,一輩子都別想中舉,除非你確實文采飛揚,否則就算中舉了,殿試時也有很大機率會被刷下來。
鍾馗和龐統就是其中代表,鍾馗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平素正氣浩然,剛直不阿,只可惜長得醜陋無比,金鑾殿殿試的時候就被刷了下去,結果怒撞金柱而死。
三國時期的鳳雛龐統,與諸葛亮齊名,那是有本事的人吧,結果就是有識人之名的劉備,一開始都看不上龐統,只因爲鳳雛名聲太大,纔給了他一個小小縣令。
爲什麼,也是因爲龐統長得太醜,看起來就不像是個有本事的人。
曾言居中坐在一張明黃色的教案前,手中時刻握着一把戒尺,這是湘王賜予他專門管教孩子用的。書堂外悠揚的金鐘聲剛剛響起,朱久炎正好領着三個小宦官,踩着點步入學堂。
曾言先朝他行了一禮,然後一指臺下唯一案子道:“殿下,請坐。”
朱久炎恭聲應:“是。”
整個空曠的側殿之內,只有一副學生桌案,曾言也只有唯一一個學生,那就是朱久炎。
桌案之上亂七八糟地擺了許多字帖,一幅幅小楷已經有點模樣了。一個人書法的好壞,靠的是積年累月的練習,投機取巧不得,朱久炎小小年紀就有毅力每天練字,這個好習慣讓曾言非常滿意。
朱久炎對此卻並不滿意,因爲他知道,在這個時代,書法代表一個的臉面,一個人有沒有學問,只需一落筆,便能見到端倪。
書法練習也不只是靠苦練,最重要的還要有參照,一個窮小子,一輩子都無法看到那些名家的字帖,在家埋頭造車,即便苦練幾十年,也很難有什麼長進。
所以歷代的書法名家,多數出身很好,他們的手中,有的是各個名家的真跡和拓本、抄本,只要下得功夫鑽研,完全可以從中悟到書法的精義,若是再加上一點天賦,便可自成體系,成爲一代大家。
親王府內的名家字帖多如繁星,因此朱久炎早課的時間有一小半都用書法的練習上,曾言看得心中高興也從不阻止。
他認爲書法最重要的還是得苦練,一筆一劃,取巧不得。
待朱久炎擱了筆將筆墨紙硯擺放整齊,曾言才輕咳一聲說道:“殿下,昨日功課可做完?”
“請先生檢查。”對一個六歲的孩子能佈置什麼繁重作業?曾言每天給朱久炎佈置的功課也無非是讀讀寫寫,讓他多練習練習平日教導過的字。
曾言到了朱久炎的案牘前,撿起他昨日的功課仔細觀看,忍不住搖頭晃腦,臉上帶着欣慰地笑意道:“殿下的小楷又有長進了,功課做得很細緻,孺子可教也。”
朱久炎謙虛地道:“都是先生教導有方。”
曾言微笑點頭,將功課放下,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神色更加溫和:“《百家姓》和《三字經》殿下已能熟練讀寫,還能舉一反三實乃天資聰穎。接下來,老夫想教導殿下週興嗣的《千字文》和蔡邕的《勸學》,今日我們就先學習《千字文》……。”
世人都以爲皇子的日子是天上人間,這是絕大誤會。實際上,只有在王朝沒落的時候,皇子才過着聲色犬馬的生活。但凡聖朝聖君,都把培養皇兒視爲王朝性命般重要,因而皇家的孩子,常常苦不堪言,僅僅學習一項,就得嘔心瀝血十餘年。
放牛娃老朱對後代的教育問題相當重視,他讓大學士宋濂爲皇族制定了非常完善的教育制度。
皇子凡是六歲,必須送文華殿就學,卯時即起,午時放學,中午一個時辰就餐、休息,無病不可以告假。一天十二個時辰,光學習就佔了六個。每年只有春節、中秋、端午再加上父母和自己生日可以放假,一年當中只有十八天假期。
朱元璋的兒子們,像湘王朱柏,燕王朱棣,寧王朱權……這樣的皇子親王,不只有書案之苦,學成之後還要習政、立業、事君、戍邊或沙場建功等事。(朱元璋對後代教育問題管理嚴格,朱棣以後才把地方藩王們當豬圈養)
像朱久炎這樣的親王世子,因爲荊州天高皇帝遠再加上父母心疼,學業就要輕鬆得多。
但他也在五歲左右就要來王府宮學上課,要知道宮學可不單單教授文采,琴棋書畫,禮俗、舉止,小到舉手投足的姿勢,宮學裡都有專門的引禮舍人或教授教導,要不然怎麼說皇室子弟是天底下最苦的小孩,幾乎沒有童年可言。
朱久炎身爲世子,不需要去八股科舉,但是既然生活在這個時代,繁體字和大明各種律法肯定是必學科目。這曾言教學從不說之乎者也的東西,反而是用由淺入深的教學方式,讓他自我熟記、領會,這正好是他最需要的東西。
但是今天他跟憐星有約定要帶她出宮玩耍,所以……朱久炎扭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趙來,然後朱久炎同學馬上臉色通紅,猛的趴在案子上,雙手捂着肚子,嘴裡“哎呦哎呦”叫喊起來,着實來了一把精彩演技。
趙來見狀臉上立馬配合着,來了一個意外加焦急的表情,過去扶着他急道:“殿下,殿下,你這是怎麼了?”
張大更加機靈,已經往外邊就跑,邊跑邊喊着:“太醫,太醫!快去良醫所傳太醫。”
曾言在臺上邊看邊搖頭,假,好假,這演技也太浮誇了,他看着賣力表演的幾人,一陣無語,稍後嘆了口氣,看來世子這個年紀還是貪玩的,也不戳穿他們,反而說出去給朱久炎倒熱水。
曾言一走,朱久炎聽到後立刻停了下來,轉過頭來問道:“怎麼樣?怎麼樣?裝的像不像肚子疼的人?”
趙來、王狗兒連連點頭奉承:“像,太像了!殿下演什麼就像什麼。”
朱久炎聞言自得地搖了搖頭:“哈哈,哈哈,其實也沒什麼,這就是天賦啊。”
朱久炎笑了笑,突然覺得好像哪裡有些不對啊,有什麼事情來着……
想起來了!朱久炎指着還在發笑的趙來問道:“你跟張大說清楚沒有?讓他去請良醫所那個膽子很小的沈亦過來診病!?“
趙來笑容逐漸凝固,張着嘴巴期期艾艾道:“好像忘……忘了說了。”
朱久炎眼睛瞪得溜圓,看着趙來氣沖沖地說道:“我今早要是拿不到假,甩不了曾老頭,我就永遠把你甩了。”
正在這時,大殿外面傳來一陣喧譁,王狗兒急道:“快,快,殿下,應該是請來太醫了。”
朱久炎聞言收回眼中的兇光,使勁憋了下氣,紅着臉又趴了下去。
朱久炎偷瞄了來人一眼,眼睛一亮,還別說,今天良醫所正巧是那膽小的沈亦當值。
沈亦提着藥箱小跑着過來,先小心地對朱久炎行了一禮,請安之後,纔將兩根手指搭在朱久炎的左腕上,小聲問道:“殿下感覺怎麼樣?”
朱久炎一看曾言沒有進來,馬上直起了身子,也不裝病了,對沈亦笑得很開心:“呵呵,突然又不疼了。”
沈大人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按說他從來也沒有見過世子殿下啊,怎麼世子一見他好像特別高興似的,尤其他那表情超級像那個一直欺負他的女人!
沈亦勉強着笑了笑:“殿下沒什麼大礙,可能,可能有一點點受涼吧。”
趙來在一邊死死地盯着沈亦,暗示道:“那殿下是不是得修養一下?”
沈亦吃了一驚,瞧着氣氛不太對,摸着鬍鬚試探着附和道:“額,這個,修養一天也是好的。”
說完,他頭就不自覺的一縮,不敢再說什麼了。
朱久炎一聽頓時露出了笑容,對張大說道:“去外面跟曾老師說一聲,沈太醫說需要告假修養一天。”
沈亦已經瞧明白了,聽着朱久炎的話十分無語,不過他不敢多言,畢竟王爺王妃對世子十分寵溺,還有這世子一看就是不太好相處的類型。
朱久炎心情大好,往後一靠,對沈亦撇嘴道:“沈大人,宮外面有什麼好玩的嗎?”
沈亦心裡一緊,賠笑道:“殿下,還是在王宮裡樂子多呀。”
朱久炎一瞪眼道:“王宮裡好玩?那好,沈大人就陪我往秀玉樓一行吧。”
一聽秀玉樓,沈亦頓感不妙,努力擺出個笑臉道:“殿下那可是後宮的範圍,微臣哪能去呀。”
朱久炎摸了摸下巴自語道:“咦,也對啊,你不能進後宮啊,這該怎麼辦呢?有了!把你閹了,不就行了!”
沈亦胯下只覺一涼,差點把他尿給嚇出來,手腳發軟,乞求道:“殿下饒命!微臣不想進宮。”
朱久炎笑眯眯道:“不想進宮?你剛纔不是說,還是在王宮裡樂子多嗎?我可以滿足你,讓你進宮!以後你可以在後宮天天玩,天天樂嘛。”
沈亦福至心靈,立馬改口:“額……微臣剛纔好像講錯了!還是宮外好玩啊,荊州城裡人煙繁茂,處處金粉樓臺,還能吃茶聽說書,遠郊寺廟也是紅牆黃瓦,蔚爲壯觀,有的是好去處呢!”
朱久炎點了點頭,接口道:“啊,原來荊州城這麼好玩呀?沈大人不想進宮也可以,你現在別去良醫所當值了,馬上出宮去,到體仁門外等候我。我今天要出宮,沈大人既然這麼熟悉荊州城,你今天就給我當一天嚮導,領略領略荊州城風光,記得要帶足銀子呦.”
沈亦看着朱久炎張了張嘴,到了口邊的話還是沒有說出來,只能唯唯應聲稱是。
昨日有人悍然刺殺世子,鬧得這麼大,王妃好像禁止世子這段時間出宮,要是給人知道了自己給世子當了嚮導,肯定麻煩很大,但沈亦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可是在麻煩和被閹之間,他根本沒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