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徐府的差役很快就回來,回稟道:“大人,徐侍讀不肯來。”
其實陳年早料到是這個結果,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徐謙真是大膽,本官有旨意在身,喚他他也不來,莫非這烏紗帽不想要了?
不過徐謙不來還好,反正讓大家見識一下這傢伙的驕橫,陳年便道:“準備轎子,他既不來,老夫親自去問他。”
“大人,哪有巡查官員,反而親自上門的道理?”
陳年要的就是效果,要將自己打扮成弱勢羣體,到時候看徐謙怎麼解釋,道:“休要多言,速去準備。”
緊接着,陳年在一隊差役的擁簇下趕到徐府,這徐家的宅子最是廣闊,據說是太監黃錦的手筆,最後卻賜給了徐謙,徐家父子半年前搬來,又請了許多僕役、護衛,即便如此,相比這偌大的宅院,還是顯得有些空曠。
這宅院一望之下便讓人生妒,尤其是陳年,身爲一個窮清流,現在寄居的地方還是租下來的小院落,也就三間廂房,還要僱傭門子、轎伕,每月的俸祿到了手過不了幾日就得清光,有時候實在沒法子,還得出去賒借,這日子要多苦就有多苦。
混到他這個地步,現在也沒什麼奢望,只求巴結住楊廷和,能混個肥缺,手裡大權在握,才能換來白花花的銀子,御使們戰鬥力這麼高,見不得別人的好,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想想看,同樣都是官,人家吃香喝辣,自己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家境好些的人倒也罷了,假若是窮苦出身。說不準每年還得寄點銀兩回鄉,這就更苦逼了。
陳年家境並不怎麼樣,眼下這御使雖然可以見人就罵,可是日子實在清苦,有時候恨不得放出去做個縣令也值了,現在看到徐家這樣的大宅子,心裡便酸溜溜的,隨即勃然大怒,心裡大罵:“滿口的狗官。不知榨了多少民脂民膏,呸!”
心裡憤恨,舉止卻很低調,命人拿了牌子和徐家門房交涉,對方倒是沒有爲難。立即進去通報了,好一會纔回來,也就是這麼近一炷香的功夫,卻又不由讓陳年咋舌,來回一炷香,這徐家的宅子得有多大?姓徐的沒天理啊,一個侍讀。和老夫一樣都是清流,他是鮮衣怒馬,老夫卻是灰頭土臉,他是僕從如雲。我卻連僱個轎伕都吃力,這還讓人活嗎?
隨即陳老爺心裡感慨,天下就是因爲多了這麼多姓徐的蠢蟲,才如此腐爛不堪。心裡如流血一樣罵了一句:“人心不古。”
門子過來。道:“我家少爺說了,請大人入內說話。”
坐在轎子裡的陳老爺心裡頓時不喜。這徐謙雖是侍讀,可是大家品級相當,況且自己現在是奉旨巡查,他居然連出來相迎都不肯,卻只讓個門子來請自己。
這徐謙……真是作死。
待會兒且看他如何解釋,現在他鬧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若是不收拾了他,老夫就不姓陳了。
拼命忍住火氣,隨門子入內,這一路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他也不是沒有見過氣派的宅子,一些同僚同年的大宅他也參觀過,可是這個宅子佔地之大,裝飾之精卻是極爲罕見,無數雕樑畫棟,廣廈百間,閣樓、迴廊、庭院、影壁、正堂應有盡有,每一處樹木和花圃,似乎都經過精心的佈置和剪裁,融入建築之中,並不顯得唐突,便是這磚瓦上,依稀也可看到雕琢極好的雲紋,地上的磚石採取的是秦磚的樣式,幾乎看不到接縫的縫隙,穿過儀門數重,便可看到寬敞的前堂,左右兩側又有廂房錯落有致,格局極好,既有南人的精巧,又可顯露北地的大氣。
陳年走馬觀花,心裡又恨又妒,彷彿自己走過的一磚一石,踩着的都是勞動人民的血淚,滿肚子雖無階級仇恨,畢竟他和徐謙是同朝爲官,又非地主與佃戶之別,可是這莫名涌上心頭的一股子怨氣卻是教他胸悶的很。
進了前堂,裡頭極是寬廣,雅靜中帶着幾分闊氣,插花的花瓶擺在几案上,幾乎可見瓶面上栩栩如生的彩繪侍女,牆壁上有匾有字幅,乍看之下顯然都是佳作,徐謙此時精神奕奕,穿着一身圓領的常服,雖是隆冬,不過這裡燒了碳盆,倒也暖和,因此徐謙身上的衣衫並不多,他看到了陳年,笑吟吟的行禮:“陳大人,失敬,失敬。”
陳年臉色陰沉,卻 不得不回禮:“徐侍讀,久仰,久仰。”
一個失敬、一個久仰,卻並不代表二人之間惺惺相惜,恰恰相反,陳年心裡更加反感,隨即正色道:“徐侍讀,本官是奉旨前來……”
徐謙笑呵呵的道:“哦?有旨意?”
陳年卻不得不搖頭:“並沒有頒你的聖旨,總之,這次是爲了一樁公事,眼下公務要緊,老夫也就開門見山了,徐侍讀,你既是翰林侍讀,可知朝廷法度嗎?”
徐謙給了婢女一個眼色,這婢女乖巧退下,自是去斟茶去了。徐謙回答道:“自然知道。”
陳年板着臉道:“既然知道,那麼敢問你,朝廷對官員,以何爲準則?”
徐謙回答道:“清、慎、勤。”
陳年點頭,淡淡道:“若有官員遲到早退,又或是公務期間索性不見人影,又該治以何罪?”
徐謙道:“若是以太祖年的成法的話,假若缺勤1天則處笞20小板,每再滿3天加一等,滿20天處杖打100大板。”
陳年心裡想笑,這廝倒是對這種成法記得清楚,卻不曉得已經進入了自己圈套,道:“你既然如此清楚,那麼本官再問你,假若缺勤八天呢?”
徐謙回答道:“杖三十。”
陳年冷笑:“如果是侍讀缺勤呢?”
徐謙道:“侍讀也是官,自然也是按此例。”
陳年揹着手,冷冷打量徐謙:“那麼再敢問徐侍讀,你既然知法,何故明知故犯,本官已經瞭解到,你已經缺勤八天,有八天時間沒有到值房辦公,這是何故?”
徐謙顯得有些扭捏:“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陳年幾乎要跳起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你有苦衷就可以曠工,那老夫還有苦衷呢,他冷冷道:“你若是真有苦衷,爲何不上書告假?既不告誡,又無故缺勤,還談什麼苦衷?”
陳年咄咄逼人,反而徐謙卻很冷靜,他很爲難的道:“這苦衷不足外人道哉,況且,陛下已有明言,不許我道出來,若是拿這苦衷去告假,豈不是有違君命?”
問他有什麼苦衷,他不說,問他爲什麼缺勤,他說他有苦衷,這簡直就是繞圈子,把陳大爺當成了愚民,居然還打起太極了。
“既然如此,那麼事實既在,你既已缺勤八天,理應杖三十,你有什麼話說?”
徐謙正色道:“我是冤枉的。”
“冤枉?”陳年冷笑連連:“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多的冤枉?”
徐謙眼珠子一轉:“大人真要打我?”
陳年正色道:“非是本官要爲難你,實在是國法不容。”
徐謙突然笑了,他對陳年也沒有了客氣,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梨木椅上,奇怪的看陳年:“大人要打,那就來打便是,不打是小狗。”
陳年差點沒氣的吐血,可是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要打徐謙是沒問題,可問題就在於,這裡是徐家,他敢動手打人嗎?怕是動了徐謙一根毫毛,這府中的人就把他錘死了,至於府外頭的差役,當然不能隨意破門而入,徐家畢竟有不少人在錦衣衛中公幹,你衝進來,到時候也有不少的麻煩。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請徐謙到都察院去行刑,可是……
陳年只得耐着性子道:“打自然是要打,那隨老夫去都察院領罰。”
徐謙卻是壓根懶得理會他:“我若是不去呢?”
“你……你好大的膽子!”陳年這一次是真的火大了:“你還有沒有王法,還懂不懂規矩?你……本官奉旨辦事,你也敢不尊嗎?你還是不是朝廷命官?”
徐謙正色道:“我已經和大人解釋的很清楚了,之所以不能去當值,是因爲有苦衷,大人不問緣由便喊打喊殺,是以爲徐某人好欺負。”
問題又回到了那個圈子上頭,陳年只得怒問:“有什麼苦衷?”
徐謙立即神秘的搖頭:“無可奉告!”
這一下子,陳年算是見識到了徐謙的厲害了,他冷冷一笑:“好,你既是無可奉告,那麼有本事,你永遠不要去當值……”
徐謙大驚道:“大人好魄力,徐某人雖不過是個侍讀,可是當值不當值,卻不是大人說了算的。”
陳年覺得實在太兒戲,感覺跟這徐謙鬥嘴,就好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只得道:“你是真不說了?好吧,本官這便回去覆命,本官收拾不了你,自然有人收拾的了你。”
他轉身要走。
徐謙卻突然叫住了他:“大人是真的想聽我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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