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紀很悲催的發現,自己竟然什麼都不是,他圖謀了這麼久,先是希望成爲次輔,結果好不容易趕走了楊一清,卻又來了個比楊一清資歷更老的王鰲,王鰲他老人家入了閣,你還想做次輔?簡直就是笑話。
好不容易得了戶部尚書,誰知道只是個空銜,反而惹來了別人笑話,這京師裡哪個人提到楊廷和和王鰲,不是一臉嚴肅,可是提到他毛紀,多半都是撇撇嘴,就差吐口濃痰了。
人比人氣死人,毛紀五內俱焚,想死的心都有。
紙糊尚書,泥塑學士的稱呼,怎麼看,似乎都是形容他,幾個門生每日跑到他那裡訴苦,說是吏部查到了他們頭上,求恩師無論如何救上一救?
若他但凡有那麼點兒權勢,王鰲敢動他的門生嗎?敢一點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嗎?
他孃的……姓毛的就這樣好欺負?
換做是蔣冕,此時必定會蟄伏起來,繼續裝孫子,可是毛紀感覺自己這孫子是裝不下去了,裝不下去,那就動手吧。
毛紀決定挑起楊廷和和王鰲之間的矛盾,從中漁利。
所以他立即尋上了楊廷和,屁股一落座,便開始發牢騷,道:“楊公,這差是辦不了了,戶部那邊,府庫查封的查封,官員拿辦的拿辦,好歹也是個大部堂,結果吏部的人跑來常駐,口裡說是查案,實則是騎在上頭拉屎,這吏部怎麼就成了姓王的了。王鰲固然是四朝老臣,可現在是嘉靖朝。他剛剛入閣起復,就如此咄咄逼人,這是什麼意思?楊公啊,許多人都在私底下議論,說這大明朝的首輔……”
“住嘴!”楊廷和沒好氣的喝止他,淡淡的道:“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毛紀冷冷一笑,道:“內閣是楊公的。不是姓王的,楊公要小心。”
楊廷和不由笑了,道:“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毛紀點頭。
楊廷和卻是淡定從容的道:“我和王公,親密無間,不分彼此,內閣乃是天下人的內閣。不是王家,也不是楊家,你這些話,老夫只當你是酒後胡言,以後,切記不要失言。這次雖然算了,可是下次讓有心人聽了去,可就不妙。”
毛紀脹紅着臉,一時無言以對。
其實他這點小伎倆,怎麼挑唆的了楊廷和。楊廷和是能屈能伸的人,沒有必勝的把握。絕對不會輕易和別人翻臉,現在王鰲確實是給了楊廷和不少麻煩,影響到了楊廷和的威信,也正因爲如此,楊廷和纔會更加謹慎,若是聽了毛紀的挑唆,立即腦子一熱去衝鋒陷陣,楊廷和又怎麼會有今日?
楊廷和語氣不由溫和起來,道:“不過嘛,老夫自然也曉得,你這是好心,只是這些話休要再提了,戶部那邊,既然涉及到了案子,徹查也無可厚非,忍耐一時半會,等事情水落石出,自然也就好了。”
毛紀沒好氣的道:“就怕這案子一查就是一年半載,你是沒看到,自從案子查起來,多少人膽戰心驚,多少人去巴結王學士,王府外頭可是車水馬龍,楊公,長此以往,天下人都只知有王公,而不是有楊公哪。我受點委屈又算什麼,可是楊公不同,實話說了罷,這件事,我非要管一管不可。”
“你想怎麼管?”楊廷和笑吟吟的看他。
毛紀不由愣了一下,道:“所以纔來和楊公商量。”
楊廷和靠在椅上,慢悠悠的道:“其實你方纔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現在鬧得人心惶惶,確實荒廢了許多政事,可是你要管,卻沒有法子,難道只憑着一股子義氣行事,你這不叫管事,你這叫找死!”
毛紀呆了一下,渾身打了個激靈,聽了楊廷和的話,不禁冷靜下來,王鰲確實是個硬茬,自己這小身板去和人家硬碰,這是找死。要對付王鰲,確實不能一根筋。
毛紀看了楊廷和一眼,冷靜道:“只是不能硬碰,又當如何?”
楊廷和似乎已經沒有興趣和毛紀交流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想想蔣冕吧,好了,老夫這裡還有幾道奏書要擬,你忙你的去吧。”
下了逐客令,毛紀只能起身告辭。
他心裡在琢磨,想蔣冕做什麼?
是了,莫非是想想怎麼對付蔣冕的,毛紀眼眸一亮,立即開始琢磨起來,蔣冕之所以被整垮,是因爲楊公將蔣冕逼到牆角,把蔣冕逼到了火架子上,先是造出聲勢,將蔣冕塑造成了一個反天子的英雄人物,然後再命人去抨擊天子,從而獲罪,讓這衆望所歸的英雄跳出來去和天子死磕。若是蔣冕真去死磕,那麼楊廷和正好坐山觀虎鬥,蔣冕勝了,楊廷和自然藉此削弱掉新天子的銳氣,若是天子勝了,蔣冕也就完了。
可要是蔣冕不去拼命,照樣還是死路一條,道理很簡單,因爲他衆望所歸,因爲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英雄都做了牆頭草,名譽一落千丈,人人喊打,最後樹倒獼猴散,想不完蛋都不成。
“是了,這一手用在王鰲身上,也沒什麼不可,王鰲現在在肅貪,那麼就以這肅貪爲切入點,先把聲勢造出來,讓天下人都曉得王學士嫉惡如仇。只是……又該怎樣讓王鰲栽跟頭呢?”
坐在自己的值房裡,毛紀喃喃唸了幾句,他必須得安排一個王鰲不能輕易得罪的人,這個人甚至能左右到王鰲的地位,使王鰲投鼠忌器,而這個人……最好就是天子。
那麼誰來做引子?蔣冕被整垮的引子就是一個言官,這個言官抨擊了天子,最後獲罪,而毛紀也必須要弄出個引子出來,引發天子和王鰲之間的矛盾。
“這個人……必定要名聲掃地,其次嘛,就要犯有貪瀆大案,同時與天子關係有很深的淵源,天子非要保他不可。”想定了人選,毛紀大致有了那麼點兒思路,提筆寫了王成、徐謙幾個名字,又覺得不夠,又添加了個張延齡、張鶴齡還有黃錦上去,陸續增加了一個名單,隨即他咳嗽一聲,喚道:“來人……”
外有一個書吏進來,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這個書吏,自是毛紀的心腹,毛紀將這份名單指了指,道:“拿着這個名單,查一查這些人,要查清楚,他們近來在做什麼,平時又有什麼劣跡,都要詳盡。”
書吏狐疑的拿過名單,看了名單了幾個名字,頓時嚇得臉都白了。
毛紀冷笑,道:“怎麼,你害怕?”
書吏道:“小人不敢。”
毛紀卻是道:“害怕就是害怕,有什麼不敢?你用心做事,過些時日,老夫會想着法子給你換個好差,去吧。”
將這書吏打發走,毛紀也不禁有點兒七上八下,因爲這裡頭的任何一個人,可都不是善茬,一不小心,就是全盤皆輸,可是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毛紀不由咬咬牙,畏懼之心煙消雲散,臉色略微有幾分猙獰,喃喃道:“真以爲老夫是軟柿子,哼,老夫就硬給你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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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學堂。
徐謙舒服的斜躺在涼棚裡,下頭是一副躺椅,專門爲他這徐侍讀打造,用的乃是後世沙灘椅的樣式,邊上是個小几子,几子上有茶水和乾果若干,今日外頭下着綿綿細雨,所以天氣有點冷颼颼的,所以他特意命人拿了個毯子蓋在身上。
若不是條件有限,怕他這個時候免不了要增添幾個丫頭過來給他捏捏腿了。
只是雖然創造了舒服的條件,徐侍讀還是很憂國憂民的,心裡不由暗罵這老天爺,沒事下什麼雨,害得校尉們淋雨操練,看在眼裡,徐侍讀的心裡很是不痛快。
校場上一列列的皇家校尉站的筆直,經過了近半月的操練,這樣的生活他們已經習以爲常,便連齊成這樣人渣中的戰鬥機,此刻都是淋雨直立,收腹提胸,目光正視前方,雖然眼簾已被雨水浸的模糊,一眨眼,雨水就如淚花一樣順着臉頰流下來,可是他卻是一絲一毫沒有動彈。
人本身就是有慣性的,面臨一個新的生活,或許第一天你會難以接受,第二天你會抱怨,第三、第四天你有想死的心思,可是時間慢慢推後,當你慢慢適應,你的本能就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態,若是每天不被操練的死去活來,似乎還覺得有那麼點點不舒服。
雨水順風而下,校場裡雖有無數個呼吸,卻是安靜無比。
只有穿着蓑衣的教習手持鐵尺穿梭在隊列之間,眼眸如刀一樣的劃過每一個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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