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的表情可謂十分精彩,在這衆目睽睽之下,明知自己不能許諾,可是偏偏又非許諾不可。
平時大家說起王鰲都會用剛烈二字,而王鰲給徐謙的印象卻是老奸巨猾,說來也沒有錯,若是單純剛烈,又怎麼可能一路扶搖,把持超綱十幾載?
可見傳言並不可信,至少不可全信。
楊廷和既然許諾,那麼往後在吏部,王鰲就可以明證嚴肅地整肅吏治,這也讓在場的人心思活絡起來,烏紗帽被王老先生捏着,你不表示表示實在有點過意不去。
而且徐謙還發現,李時絕對已經成爲了王鰲的心腹,否則方纔王鰲跳出來,李時也不會隨即出來附和,若說他們不是事前商量好了的,打死徐謙都不信。
像這種事兒,事前肯定是機密,因爲一旦走漏,就不太靈光了,講究的就是趁人不備,狠狠拍磚,下手一定要又快又準,慢了一步就多給了楊廷和多一分的脫身之策和說辭,不夠狠也不成,這裡的狠是要把事情渲染得足夠嚴重,不夠嚴重,怎麼顯出王老先生的憂國憂民,又怎麼顯示出吏治的急迫性?
徐謙不由重新審視起了這位新晉崛起的新貴李時,隨即笑起來,低聲對李時道:“李侍讀好壞啊。”
李時的老臉一抽,立即正兒八經地道:“這是爲國爲民,豈可用壞來形容?徐侍讀用詞一定要恰當,否則讓那些不曉事的人聽了去。怕是要產生誤會的。”
碰了一顆軟釘子,徐謙只是一笑置之。沒有繼續追究。
李時卻朝他笑笑,壓低聲音道:“其實我家恩府是很欣賞徐侍讀的。”
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並沒有出乎徐謙的意料之外,官場嘛,拉幫結派是必不可少的,說欣賞你,其實就是試探你,看你願不願意那啥那啥。雖說朝廷裡多的是狗腿子,可是狗腿子也是有分別的,比如徐謙,這個傢伙六首出身,年紀輕輕就已高踞侍讀高位,絕對算是嘉靖朝的明日之星,簡直就是狗腿子的典範。
不過一般人也不會招攬徐謙。因爲徐謙這個人雖是明日之星,卻也是個惹事精,道上的那些大哥一般都懂得,惹事精這種人萬萬不能沾,誰沾誰倒黴,一般的人把他招攬下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把天下人都得罪遍了。
現在李時突然說王鰲很欣賞自己,徐謙當然不會認爲這是王鰲真的對自己有多喜歡,不過是想試試徐謙的態度而已。
李時這句話就更確認了李時已成爲了王鰲的心腹,徐謙笑嘻嘻地道:“其實下官對王大人也是仰慕得緊。”
李時頓時笑了。道:“哦?是嗎?那麼不妨時辰酒過了之後,徐侍讀暫留片刻。想來恩府也想見見你,和你說一些體己話。”
徐謙滿口應下了,他心裡知道,到時候不知多少官員巴不得留下來和王鰲私談,王鰲如今藉機奪取了部分吏治的大權,很快就在京師站穩了腳跟,而且又有不少門徒爲他四處奔走,這內閣裡頭,一尊大佛已經若隱若現,你巴結他未必能得什麼好處,可是你要是不甩他,人家能保證整死你,單單有這個就足夠讓人膽戰心驚了。
這酒席吃得並沒有什麼意思,無非就是彼此勸酒,酒過三巡,賓客們盡都散去,王鰲藉故身體不適已經離席,楊廷和雖然臉色不太好看,卻不得不攙扶着他去了,估摸着這一對大學士還有事要商量。
過不了多久,大多數賓客紛紛告辭,楊廷和也從後院裡出來,帶着一干人揚長而去,留在這裡的人不過寥寥十幾人,大家都被安排到了小廳裡吃茶閒談,不過閒談歸閒談,許多人顯得有點兒言不由衷,心思都沒有放在這上頭。
再接着,王府的主事一個個的請人進去說話,先是李時,接着是個左副御使,再是刑部、戶部的幾個高官,說了話之後,這些人也沒有過多逗留,招呼不打也就走了。
徐謙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有點後悔自己留下來,正是此時,一個主事過來對徐謙道:“敢問是徐侍讀嗎?”
徐謙點頭道:“正是。”
這主事笑吟吟地道:“徐侍讀裡面請,我家老爺早盼着見你了。”
徐謙站起來,隨着這主事一路到了後院,行至花廳,主事朝徐謙努努嘴,示意徐謙自己進去,徐謙也不客氣,獨自過檻而入。
老邁的王鰲此時正在幾個丫頭的伺候下吃着醒酒茶,徐謙進來見禮,道:“下官見過大人。”
王鰲揮揮手,丫鬟們紛紛撤下,待人退了乾淨,王鰲精神抖擻地站起來,道:“不必多禮,徐侍讀,老夫久仰你的大名啊,在蘇州,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你,你是謝太保的門生?你這恩師和老夫也算是老交情,老夫喚你世侄,不會顯得唐突吧?”
徐謙忙道:“老大人客氣。”
王鰲莞爾一笑,道:“這不是客氣,想當年老夫與令師共事,這些往事歷歷在目,老夫已到了行將就木之年,每每念及當時的情景,總是忍不住感懷萬千,令師與劉公、李公都是包容萬物之人,這一點,老夫最是佩服。”
包容二字的反義就是狹隘,狹隘這二字另有所指,說的當然不是別人。
王鰲又道:“如今的朝局,你怎麼看?”
徐謙沉默了一下,才道:“陛下聖明,天下太平。”
王鰲突然笑了,道:“聖明自然是聖明的,可是太平二字,老夫卻是不明,你是聰明人,何必說糊塗話?”
徐謙很是尷尬,心裡說,我只是走官場路數而已,你反倒說我糊塗,我要是說真話,到時候多半你又要罵我唯恐天下不亂了,我徐某人容易嗎,裝孫子不成,做大爺你們又不肯,左右都是我的不是。
王鰲臉色凝重地道:“讓老夫入京,陛下的用意只怕不止於此,哎……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測。本來呢,老夫倒是不懼,本以爲介甫與老夫共事……”說到這裡,王鰲的臉色黯然下來,擺擺手,才又道:“罷了,不說這個,老夫現在也沒其他的念頭,只是希望用這苟延殘喘之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老夫的本業就是治吏,而兩次弊案都是你檢舉揭發,老夫有意動用一些關係調你到都察院任職,你可有興趣嗎?”
徐謙連忙道:“只是皇家學堂百廢待舉,學生……”
王鰲又是笑了,道:“老夫就曉得你不肯,你那皇家學堂確實要着緊地辦,做人嘛,不可爭一日之長短,卻也要有銳氣,若是銳氣全無,是做不成事的,那武備學堂,楊廷和有意請楊一清來任文總教習,你明白了嗎?小心吧。”
楊一清……徐謙不禁呆了一下。
楊廷和還真是下本錢,文總教習不過是個閒職,正如徐謙這個掛名的皇家學堂總教習一樣,兼着的是翰林的身份。而楊一清這等老辣的人物怎麼肯屈居在武備學堂?唯一的可能就是,楊廷和親自出面邀請,而楊一清覺得過意不去,才肯出山。
問題就在於,這楊一清可是知名的軍事家,此人總鎮邊鎮十幾年,又負責過養馬事務,在文臣之中算是首屈一指的軍務人才,他這出山,立即能讓武備學堂的身家增加數倍,看來,楊廷和壓根就不希望皇家學堂起來,皇家學堂起不來,現如今圍着皇家學堂吃飯的徐家上下人等怕都要跟着過冬了。
大明朝就是這樣,官員的權勢從來不看品級,而看你有多大份量,份量足夠,七品的給事中都能指着部堂侍郎的鼻子指責,而對徐謙來說,自己將來的前途看的也是皇家學堂的份量,所以皇家學堂定要大放異彩不可。
王鰲又是帶笑道:“怎麼,你害怕了?”
徐謙搖了搖頭,道:“下官怕什麼?楊一清不就楊一清,下官何懼之有?”
王鰲淡淡地道:“聽說近來路政局在督促一批工匠打製火銃?怎麼,這是給皇家學堂用的?”
徐謙道:“不瞞大人,確實是給皇家學堂用的,不過眼下還不急,只是未雨綢繆而已。”
“陛下可恩准了嗎?打製火銃可不是鬧着玩的?”王鰲頗爲關心地道。
徐謙點頭道:“陛下親自擬準了。”
王鰲又是微微一笑,道:“火銃制敵,國朝早有先例,運用得妥當,自然有好處,老夫幫不到你什麼,倒是有一個人,老夫想起來了,雲南的沐家有個旁庶子弟,叫沐言,據說深得沐王爺的火銃操練之法,他早年曾中過武舉,後來因爲行爲不檢,被革了功名,在雲南待罪,老夫和沐家頗有些淵源,倒是可以替你修書一封,命他進京,或許可以對你有些助益。”
徐謙不由道:“大人說他行爲不檢,不知是哪方面行爲不檢?”
王鰲淡淡道:“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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