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曉以利害關係,而楊慎也絕不蠢,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節。
本來適當打壓一下徐謙是沒有錯的,可問題就在於,徐謙反擊了,不但反擊,而且還把問題的關鍵暴露了出來,直接將楊慎甚至是楊廷和拉下了水。
本來嘛,楊慎就是個官二代,受到優待本是理所應當的事,但是徐謙打了人,事情鬧大來,大家就自然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最後一個清晰的故事就出現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王司吏故意爲難徐謙,而王司吏爲什麼故意爲難徐謙呢?要知道,徐謙可是六首,而且還是從六品的翰林編撰,雖然不算位高權重,可是比起王司吏的身份來卻是金貴無比,說穿了,徐謙是官,而王司吏是吏,哪有吏敢欺官的?
照着這個邏輯分析,那麼勢必是王司吏受了某人指使了,這個人一定是個大人物,使這王司吏有恃無恐。
於是,許多幺蛾子出現了,翰林編撰居然沒有值房,翰林編撰被調入內閣居然無所事事,翰林編撰居然連個吏都使喚不動。與之相對的是,楊慎的值房很大,楊慎日理萬機,事多得忙不過來;楊慎身邊有的是殷勤之人端茶送水!
這個條理一梳理,大家會怎樣想?同爲翰林,楊慎和徐謙的待遇爲何天壤之別,同爲翰林,楊慎爲何權責如此重大,而徐謙卻是閒出鳥來;同爲翰林,一個是近在鬧事無人問,一個卻是遠在深山有人知。
兩相比較,大家就明白,指使王司吏的人怕和姓楊的脫不了干係。同時,楊家欺人太甚,而且還有包攬大權之嫌。
其他的都好說,可是你要知道,權利的分配是很微妙的。縱然楊慎他老子是首輔,可是必須也要和朝廷百官們分享大權,你若是想做事必躬親的諸葛亮,人家還不幹了呢,況且越是首輔,雖然暗地裡是使命的將權利往自己身上攬。只是這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越是如此,就越是要做出一副不熱衷權利的姿態。
歷來的宰輔,十個就有九個栽就栽在專權上,你一專權,上頭的人不放心。下頭的人也不滿意,這叫做衆叛親離,取死之道。
事情鬧大,對楊家父子的打擊可是不小,這等於是讓楊慎的身上多了一個污點,只要他成了大家口裡的話題,不管大家是否相信楊慎道德品行不好。對楊慎都是不利的。而楊廷和也必然會受到一定波及。
楊慎皺起眉來,道:“這個王司吏並沒有受人指使,想來是他自己想要邀功請賞,聽到了一些謠言,所以纔敢如此膽大妄爲。”
他加了一個膽大妄爲,無異於是承認了王司吏有罪。
徐謙道:“那麼敢問楊大人,王司吏既然膽大妄爲,這內閣可不是蓄養奸佞小人的地方,下官責罰他,不知有錯嗎?”
徐謙這叫順竿子往上爬。又可以稱作是步步緊逼,只要你承認了王司吏有罪就好,其實徐謙也不怕他不承認,從某種意義來說,他不怕事情鬧大。他畢竟是光腳的,而楊慎父子是穿鞋的,徐謙反正早就名聲不好了,而楊家父子卻是不同,他們可是載譽天下的人物。
楊慎幾乎可以看到,徐謙的臉上帶着幾分陰謀得逞的笑容,這種感覺讓楊慎很不舒服,他的臉色驟冷,道:“王司吏有罪,自然有人裁處,徐編撰和本官都是翰林院過來的,既非刑官,又不是內閣官員,如此大動干戈,很有動用私刑的嫌疑。”
徐謙道:“楊大人差矣,下官雖然是翰林,可畢竟是官,下頭小吏行爲不檢,誹謗楊公名譽,更是對本官多有刁難,於情於理,下官也不能置身事外,都是朝廷命官,難道懲惡揚善還要分出來個彼此不成?”
楊慎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理是理,法是法,徐編撰拿理來代替國法,未免可笑。”
文人相爭,終究還是耍嘴皮子,而且楊慎正當壯年,徐謙就算有心動用暴力,估摸着也只有吃虧的份。
徐謙道:“這有什麼可笑?內閣縱容這樣的人行走內閣,本身就是可笑;小小司吏欺負翰林清貴更是可笑。”
楊慎皺眉道:“徐編撰,我不想和你爭論,你直說吧,到底想怎麼處置?”
徐謙昂首道:“這個簡單,開革掉此人,革了他的功名,若是不肯,今日的事肯定不能罷休。”
徐謙也太狠了。
開革倒也罷了,還要革掉人家功名,那還不如把人殺了了事。
徐謙這個人果然心狠手辣,想來在收拾王業之前,其實就已經對王業有了‘安排’。
其實徐謙革不革王業的功名,對他都沒有什麼影響,他這麼做只有兩個原因,其一是立威,至少告訴大家,他徐謙不是好惹得,想挑事,想來爲難徐編撰,那就得有生不如死的覺悟。其二:無論王業是誰的人,既然想來打他徐謙的臉,那麼徐謙不妨狠狠地回敬回去,得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讓人毫無忌憚,真以爲他是軟柿子,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寒窗苦讀,好不容易熬到如今,徐謙所爲的不就是做個老爺嗎?總不能進了官場,乖乖給人做孫子,被人打了左臉還要伸出右臉去。
楊慎有些羞怒,道:“這事本官做不得主。”
徐謙朝他笑笑,道:“不必大人做主,不過想必很快內閣值房那邊就能聽到動靜,到時候免不了召你我二人前去詢問,怎麼答覆,想來楊大人心裡已經有底了!”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楊慎憤怒地看了徐謙一眼,感覺自己的威嚴受到了侵犯,連他的自尊心也不免變得脆弱敏感起來。
果然如徐謙所料,李時此時進來道:“二位,內閣那邊傳喚我等過去,想來是內閣聽到了風聲。”他深深看了徐謙一眼,笑道:“徐編撰,年輕人不必這樣衝動嘛,有什麼事不能好好的說?待會老夫少不得要爲你美言了。”
這老狐狸很精明,一開口就等於賣了徐謙一個人情,徐謙絕對相信,待會兒若是他覺得事情不對頭,肯定會做縮頭烏龜,美言不美言,還是看兩個內閣大臣的態度。
可是這些話在楊慎聽來,又未必不是反語,到時候大可以解釋說,這只是諷刺而已。
總而言之,李時是誰的好都賣,節操什麼的,活到這麼大歲數,早就已經按斤賣光了。
三人也不遲疑,徐謙是自信滿滿,楊慎卻是憂心重重,李時帶着一股子高深莫名的微笑,三人一道從楊慎的值房出來,穿過大廳,王司吏還趴在地上不肯起,殷殷期盼地看着楊慎,結果楊慎看都沒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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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裡頭,楊廷和顯得很生氣,這是內閣難得發生的一次‘惡行事件’,肯定是要嚴查的。不過楊廷和倒也不急,事情的原委雖然已經由書吏稟告了,可是他要聽的卻不是事情的經過,而是徐謙如何解釋,以及其他翰林官怎麼回答。
這句話乍看之下似乎很難理解,其實很簡單,就好像某個縣令的名聲一樣,這個縣令是好是壞,並不在百姓們怎麼說,他的風評,應當是看本地士紳們怎麼說,許多縣令的評語,往往都會有幾句修縣學、重教化、或者是親民、愛民之類,不過這些評語和尋常百姓沒什麼關係,往往都是本地士紳們贈予的,他們說好,纔是真的好,至於你是做了什麼逼良爲娼又或者強取豪奪之事,朝廷不想管也懶得管。
徐謙入閣待詔已有兩天,他是好是壞,自然也不是書吏能評價,終究還是他的同僚們怎麼看。
楊廷和眯着眼,心裡正在謀劃着怎麼解決這件事,本質上,他並不希望徐謙鬧事,同時,他更不希望徐謙這個節骨眼上鬧事,蔣冕一日沒有出京,這個時候鬧事容易節外生枝,可是事情已經發生,就必須處置,如何處置,自然得有個度。
可是坐在楊廷和旁邊的毛紀心思卻是不同,因爲這個王司吏是他的人,至少在內閣裡,王司吏是他的心腹,他才懶得管爲何發生了衝突,現在徐謙打王司吏,就是動搖毛紀的權威,好不容易整倒了蔣冕,他這千年老三成了千年老二,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毛紀陰沉着臉,側目看了楊廷和一眼,發覺楊廷和臉色無動於衷,一副作壁上觀的姿態,心裡就明白了楊廷和此時的想法,他眼睛一眯,卻是已經打定主意,這件事不能善罷甘休,想來楊廷和把翰林們都叫來,有藉此敲打徐謙,給徐謙一個教訓的意思,那麼自己索性就把這事鬧大一些,直接給這膽大妄爲的徐謙一記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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