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門洞開,無數的軍馬如潮水一般涌進來。
這麼大的動靜,各個衙門就算是裝瞎那也不可能了。
順天府、五城兵馬司、還有各部、都察院等衙門當值的堂官們收到了消息,一個個臉色拉下來。
其實本來,宮裡再怎麼樣,只要不鬧事,能和平過渡,大家能裝糊塗就裝糊塗,現在私底下已經有消息傳出來,說是陛下病重,可是病重不病重,畢竟和諸位大人們關係不是很大。
你想想,這嘉靖皇帝也並非是什麼明君,實在不值得大家懷戀,況且嘉靖就算大行,下一個皇帝,終究還是老朱家的人,再壞,總不能壞過嘉靖和正德吧,說不準還能遇到個好皇帝呢,因此呢,大家都在裝糊塗,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無論宮裡發生了什麼,假若是陛下平安無恙,那自然是好,假若陛下當真出了什麼事,到時候無非是說,我們是外臣,外臣怎麼曉得宮裡發生了什麼,大家都被矇蔽了,都不知道。
因此,裝糊塗很重要,這種事不能攙和,攙和了就有風險。
可是現在,姓徐的把這大好的一鍋粥給砸了。
造孽啊造孽,這個傢伙還是人嗎,這是畜生啊,原本多好的事,歌照唱舞照跳,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都不會影響到自己,姓徐的一帶兵進行,卻等於是給了所有人一個難題。
原本大家可以說不知道,可是現在呢,徐謙都帶兵進京了。而且名義是宮中生變,陛下垂危。要救駕。
於是乎,你還能無動於衷。還能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可問題又出來了,宮裡到底是不是生變,假若當真是生變,大家跟着徐謙後頭敲鑼打鼓固然是好,反正就湊個熱鬧,說不準,大家還能混個功勞。可是風險也有,假若宮中沒有生變,而徐謙貿然帶兵入京。這就和謀反差不多了,不要忘了,方獻夫是怎麼完蛋的,他‘擅自’調兵去了南京城,而且還沒有造成後果,幾乎就已是大罪,而這位徐部堂,卻是切切實實的帶兵進的是北京城,而且還繳除了城門官兵的武裝。假若這是徐謙打着救駕的名義生亂,你跑去給他擡轎子,這是不是作死?
於是乎,大家傻眼了。
他們發現一個問題。你呵斥徐謙造反有風險;而同時,你高呼救駕,跟着徐謙屁股後頭鼓掌叫好還是有風險;最慘的是。你就算想做縮頭烏龜,想把腦袋埋進沙子裡。想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是百分之百的有風險。無論結果如何,最後都會有人來問,那一天你在那裡,徐謙造反或者救駕的那一天晚上,你身爲朝廷命官,爲什麼不見你的人影,你這王八蛋,吃老子的喝老子的,關鍵時刻你不出力,要你有什麼用?
正是因爲如此,當各衙還有各家老爺們聽到徐謙帶兵進京了,一個個哭笑不得,心裡將徐謙罵翻了天,可是接下來,他們就必須得考慮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了,到底下注到哪一邊,是去攔住進京的軍馬,指責他們沒有旨意,圖謀不軌呢,還是跑去做帶路黨,高呼陛下垂危,臣等當這以身報效。
煩惱啊,正因爲徐謙這個傢伙,讓大家進又進不得,退又不敢退,眼下還得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做賭注,這個賭,未免也太大了。
順天府……
順天府尹趙高已經一臉煩躁的出現在了府衙裡,他揹着手,聽着堂官稟告:“大人,皇家校尉和新軍已經控制住了內城,神機營也已經戒備,態度不明,既不敢和新軍硬碰,可是又不願和徐大人一起‘救駕’,五城兵馬司那邊,倒是有人開始響應了,東城和西城指揮最先表態,說是要隨徐大人救駕。還有……”
趙高揉着太陽穴,苦逼啊……
現在許多人都表明了立場,可是無論立場如何,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是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單項選擇題,答案只有在天亮之後才能揭曉,一旦選錯,你就得拿自己的仕途甚至是腦袋去做賭注。
“吏部那邊怎麼說?”
“吏部暫時沒有動靜,不過據說,已經有吏部的一些官員去阻攔新軍了。”
趙高眯起眼,道:“徐謙自稱是奉有首輔楊公之命,這消息,準確嗎?”
堂官苦笑,道:“問題的癥結就在這裡,誰都不曉得,徐謙的話是真是假,錦衣衛有個千戶,乃是徐謙的堂兄,他騙開城門的時候,還說有太后的懿旨呢,這種事,誰說得清,下官以爲,姓徐的話,十有八九未必可信。”
趙高淡淡的道:“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我了,若是現在不做聲,明日無論答案是什麼,你我都要倒黴,所以,既然非要選一個,還是跟着派出三班差役出去,阻攔新軍吧,當然,不要太激烈,意思意思就成,跟着姓徐的,假若這傢伙包藏禍心,你我就都是謀反,謀反是要株連的;現在反對徐謙救駕,到時候至多說自己昏聵,不知好歹,無非就是罷官而已,孰輕孰重,想來你也分得清,就這麼辦。”
堂官點點頭,道:“下官這就去安排。”
“大人……大人……”又一個堂官上氣不接下氣的衝進來,道:“大人,最新的消息,吏部……吏部那邊一改態度,吏部左侍郎支持徐謙救駕了……”
“啊……且慢,回來……”趙高又不得不將那準備去安排的堂官叫住,他曉得,事情有些不對,吏部可是楊公兼任了尚書的衙門,是內閣直屬的部堂,消息往往比其他衙門更加靈通,現在吏部突然轉了風向,很明顯,他們肯定收到了什麼風聲。
“大人是否改了主意?”先前那堂官問。
趙高頜首點頭:“老夫想來想去,這事兒不對,姓徐的也不是傻子,他敢冒這個險,肯定有不少的把握,吏部那邊,或許楊公已經從宮中傳出了什麼消息也是未必,看來,徐謙說是奉楊公之命平叛,倒也未必是空穴來風,這事兒,還得再琢磨琢磨,罷罷罷……老夫親自去一趟,新軍現在在哪裡,姓徐的在哪裡?”
“新軍已經佔據了城中的津要,主力已經奔午門去了。”
沒有去大明門,顯然就算徐謙‘救駕’,也曉得忌諱,大明門雖然距離最近,可是那兒只有天子才能出入,非同凡響,徐謙還是很謹慎的。
趙高道:“很好,備轎,去午門。”
“大人,下官們要不要去?”堂官遲疑的道。
趙高冷笑:“自是同去爲好。”
堂官們一個個面面相覷,本來以爲,讓自己的主官代爲表態就好了,誰曉得趙高也不是傻子,或者說,但凡是做官的,就沒有一個是傻子,這種事,當然就是拉人頭,拉的人頭越多,大家才安心,就算是姓徐的包藏禍心,假若大家都跑了去,朝廷怪罪下來,能把所有人都幹掉,最後可能就是百官被姓徐的脅從而已,這種事,趙高當然掂量的清,巴不得大家都和自己站一起纔好。
坐上轎子,會同衙裡的屬官,在一隊差役的拱衛下,趙高來到了午門之外。
越是靠近午門,就可以看到越來越多殺氣騰騰的新軍官兵,御道之上,刀劍出鞘,人聲馬嘶,殺氣沖天,一隊隊的官軍明火執仗從轎旁走過,間或有人大喝:“什麼人。”通報了名號,對方厲聲大喝:“在這少待。”似乎通報之後,纔有人道:“這邊走。”
轎子裡的趙高暈暈乎乎,聽到外頭的聲音,心驚膽寒,人家這顯然是動真格的,待落轎的時候,趙高便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午門不遠處,這裡已聚了不少官員,看到他們,趙高便像見了救命的稻草,連忙上前,撞到一個認識的,連忙行禮:“吳大人,原來你也在。”
這位吳大人在大理寺中任職,是出了名的王黨,吳大人見了他,只是苦笑,道:“趙大人也來了?”
趙高嘆道:“不知吳大人可有什麼消息?”他曉得,這位吳大人乃是王學門人,和姓徐的是一黨,說不準,有什麼確切的消息,這種事,消息最是重要,事關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本官也是剛到,能有什麼消息,不過方纔聽周大人人說,吏部那邊似乎接到了宮裡當值的楊公手信。”
趙高打起精神:“確切嗎?”
“這周大人是聽都察院的陳大人說的。”
“……”趙高無語,這些消息,七拐八彎,他聽他說,他又聽他說,天知道,消息正確不正確。
這時候,有人道:“徐大人來了,徐大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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