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咬定了洪寬擅自調兵,洪寬倒也不怕,因爲他接受的乃是兵備道的軍令,這謀反之罪,怎麼也落不到他的頭上。
洪寬淡定的道:“徐侍讀何故咬定了本官是擅自調兵,本官乃是奉命行事。”
徐謙朝他笑起來,道:“奉命行事,奉的是誰的命?”
洪寬道:“自然是兵備道衙門!”
徐謙淡淡道:“是嗎?兵備道衙門?不知可有調令?”
洪寬遲疑了一下,道:“自然是有。”
徐謙道:“命人取來。”
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洪寬只能命人去取,過不多時,一份調令到了徐謙手裡,徐謙只是看看,隨即冷笑:“只有兵備道副使的私章?爲何沒有兵備道衙門的正印?”
洪寬辯解道:“事情緊急,也來不及辦,這是規矩,以後自然會來補辦。”
洪寬所說的乃是地方上的潛規則,和明初時的空印案差不多,地方上上繳的公文爲防萬一,來回覈算耽誤時間,所以直接拿了個蓋了印的白紙上京,到了京師之後,想怎麼填就怎麼填,也省的接二連三的來回空跑。
到了弘治之後,軍隊調動也出現這種情況,因爲調令需要許多人蓋印,一旦遇到了急事爲了節省時間,一般都是先用私印下了軍令,等事情辦完,有了空暇時間,再到巡撫衙門或者是兵備道衙門補辦就是,反正發令的時期可以隨意填寫,這又不是京師,又不是軍令一下,必須要幾個時辰之內送去兵部報備,其實說白了。就是打個時間差而已。
徐謙將這調令揉成一團,隨意拋到一邊,森森看他,道:“你真以爲,兵備道會給你補發調令?”
他突然問出這麼句話,洪寬顯得有些突兀,不過他不服輸,道:“這是規矩,補發調令……”
徐謙拍案打斷他。敲的案牘震震作響:“我來問你,你可知道你抓的人是誰嗎?你帶兵圍的人又是誰?”
“……”
徐謙笑了:“此人是徐某人的兄弟,徐某人蒙受聖恩,頗得聖眷,而陛下急需推行海政之策。所以特意下了密旨,令鄧健出航。他雖是小小九品大使,可是干係非同小可,陛下早聞鄧健回航,一面命我前來迎接倭使,另一個任務,就是火速請鄧健入京。陛下要親自召見。現在這個大明朝的功臣,卻被你圍了,你卻還說,這是兵備道的軍令。是兵備道副使指使你做的。你認爲,兵備道副使,會承認嗎?”
洪寬頓時大驚失色,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雖然是武官,可好歹也是官場上的人物。這官場之上,潛規則雖是潛規則,可是一旦腳踢在鐵板,誰曉得別人會不會溜之大吉,撇乾淨干係?
看對方的來頭,又是翰林侍讀,又是穿着麒麟服的武士,莫非……這些人真是和鄧健有關,一個小小武官,竟然要這些人來隆重迎接,那麼可以想見,鄧健這個人,確實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兵備道副使要整這小小九品武官,自然是因爲對方不過是個小魚小蝦,狗一樣的東西,隨手一掐,就足夠把鄧健掐死。可一旦他知道,這個鄧健非同小可,甚至已經驚動了上聽,涉及到了皇帝,涉及到了翰林院,甚至涉及到了諸多重要的人物呢?
洪寬的冷汗已是淅瀝瀝的流下來,他可不是傻子,誰願意拿自己的烏紗去做賭注,大家爲的都是利益去整人,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好處都沒有,還要搏上自己的烏紗帽去整人的。
誰能保證,兵備道副使見事態嚴重,索性就打死不認賬,直接把這盆污水,潑在他洪寬身上,至於……至於補發軍令,那簡直就是個笑話,人家就是讓你背這個黑鍋,怎麼可能還給你補發軍令。
一旦軍令不能及時送去兵部,這就意味着,他洪寬是擅自調兵,擅自調兵的後果就是所圖不軌,干係比天還大,就算朝廷不認爲他有謀反的企圖,可是按大明律,爲了以儆效尤,這抄家滅族四字,也絕對脫不開。
抄家滅族可不是好玩的,這意味着,洪寬的子弟全部要處死,妻妾納入教坊司淪爲官妓,父母亦是不可倖免,一家數十口,全部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只是現在,洪寬仍然不敢相信,人到了絕望的時候,自然會生出僥倖之心,他咬咬牙:“當時兵備道副使大人下令之時,許多人都聽的真切,確實是本官奉他調命行事,徐侍讀好厲害的手段,以爲幾句離間之詞,就能挑撥本官與兵備道的關係嗎?”
“是嗎?”徐謙不怒反笑:“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來,請他進來。”
這個他……洪寬不知道是誰,他不由朝門口看過去,緊接着,遍體鱗傷的錦衣衛百戶楊雄走了進來。
見到了楊雄,洪寬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這個天津衛不可一世的特務頭子,今日實在有點狼狽。
楊雄進來,自然是乖乖拜倒在地,道:“卑下見過大人。”
從楊雄的舉止來看,他對徐謙極爲敬畏,要知道,楊雄在天津,可是狠得不能再狠的角色,就是有些時候,兵備道的大人也得給他幾分面子,只是現在,楊雄卻如一條搖頭擺尾的小狗,乖的有些不像話。
這就更加坐實了徐謙的身份,徐謙的背景,一定比表面上要深得多,而徐謙背景如此深厚,那麼這個鄧健……
洪寬的僥倖心理,漸漸在消退。帶兵拿了一個不該拿的人,換做是他,也肯定要找人來背黑鍋,兵備道那邊……難道真的會拼上烏紗不要,也要死活保全自己?
徐謙慵懶的看了楊雄一眼,道:“楊百戶,本官問你,人犯是如何送到錦衣衛的,是誰送去,說的又是什麼?”
楊雄忙道:“回大人的話,人是天津衛的官兵送至錦衣衛,口稱是按天津衛指揮衙門的吩咐,還說……一定要好好招呼,定要捏造出幾個罪名……”
洪寬呆住了,楊雄所說的話,分明是將自己推入絕境,人是他送的,至於捏造罪名,確實也和他脫不了干係,一個武官,不但帶兵拿人,更重要的是,鄧健千餘個護衛、水手,也押在他的大營,事情怎麼看,都和他息息相關。
洪寬不甘怒吼:“楊百戶,你可不能憑空捏造,當時兵備道副使下令的時候,你也在場,此外還有天津知府,你們都是聽見了的,是副使大人下的令,命我立即點兵,捉拿這些‘海盜’。”
楊雄看都不看他一眼,卻是有板有眼的道:“這些事,卑下就不知了,總之人是洪大人的官兵送來的,卑下只知道這個……”
洪寬渾身冷顫,他突然意識到,現在所有人都在撇清關係,所有人都在找替死鬼,而最佳的替死鬼,似乎就是他洪寬。楊百戶的行爲並不奇怪,因爲他若是死咬着的是兵備道,這兵備道背後是都察院,甚至還有一些部堂,這些人,肯定要搞出事來,他不過是個錦衣衛百戶,敢死咬着兵備道不放嗎?
既然不能咬兵備道,那麼洪寬自然就成了靶子,死咬住他洪寬,反正也沒有什麼損失,若是兵備道拿錯了人,最多就是個處分而已,還不至於把人家弄死,只要人家不死,就有收拾你的一天。而讓洪寬來背黑鍋,洪寬這個武官,就是必死無疑,全家都要死,不會留下任何的後患,與此同時,還能給兵備道賣個好,有這個人情在,將來在天津,許多事就方便了許多。
這些人……都在想着法子整死他,錦衣衛百戶所如此,兵備道呢?兵備道那邊難道會念他一家老小可憐,把干係攬在自己身上?
洪寬的心理防線頓時崩潰,他明白,這個時候想讓他死的不只是姓徐的侍讀,還有這錦衣衛的百戶,便是兵備道,也絕不可能再給他補發什麼軍令了,這些人根本就是一夥的,人家擺明着,是殺他全家,好平息這個事態。
洪寬瘋了,事到如今,再扭扭捏捏也沒什麼意思,他掙扎着要站起來,朝楊雄撲過去,可是身後的幾個武英殿校尉,卻早有防範,立即搶身撲上,將他死死按住。
徐謙大喝:“怎麼,你還想行兇,洪指揮,你死定了,你涉嫌擅自調兵,顯然是想謀反作亂,這個干係,你逃的掉嗎?本官這便上書,你就等着聖旨下來,抄家滅族,全家死光吧,來人,將他押下去,好生看守!”
幾個校尉拉着洪寬要出去,洪寬這個時候怎麼甘願,他當然清楚,一旦拉了出去,被軟禁起來,他唯一等着的,就是聖旨下來讓他身首異處,讓他的妻妾成爲別人作樂的工具,讓他的父母和子弟做刀下鬼了。
他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宛如一頭瘋牛,幾個人都拉不動,口裡高喊:“卑下冤枉……冤枉……這都是兵備道副使姜大人指使,是他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