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暇臘月,李星洲時不時也會去王府的學院,只要他一去,孩子們都會圍着他讓他講故事。
年紀最大的季春生長子季夏明已經足以自立,加上他在學堂中學了很多,能識文斷字,又從小跟着父親學習武藝,李星洲乾脆讓他進入新軍,擔任自己親衛帶在身邊。
季夏明是自己人,可以信任,當初季春生爲他而死,他就下定決心將幾個孩子季夏明,季夏鯉,季夏玉當自家孩子養,王府一直供着他們的吃穿用度。
臘月,天降大雪,王府一些生意停了,因爲大河結冰了。這一段如果在後世是不會結冰的,可此時處於小冰河期,冬天大河是會結冰的。
李星洲想去大河邊上看雪,詩語和阿嬌要照顧孩子不去,秋兒、月兒怕冷,正烤着火和蒲察伶、起芳打麻將。
蒲察伶的漢語水平比耶律雅裡還高。
於是李星洲便帶耶律雅裡去,耶律雅裡想要自己騎馬,他不許“抱着你比較暖和。”
耶律雅裡聽懂了,高興點頭。
只有眉雪不滿的用前蹄刨土,它承受了它的年齡不該承受的壓力.....
不過它不會說話,所以沒有發言權。
李星洲派人去軍中叫上狄至、嚴申、參林、魏雨白他們,還去驛館中請留在京城的楊文廣,折惟忠,魏朝仁等人。
自己則帶着耶律雅裡,季夏玉和四名親兵去城外等。
李星洲出行很低調,他現在可是大名人,要是招搖過市,說不定會被百姓攔的。
對於蘇軾來說,“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已經是大場面,畢竟人家是讀書人。
可對李星洲來說,什麼千騎卷平岡已經是小場面了 人生中第一次大兵團作戰才結束沒幾個月 就如夢一般。
有時候事後他都會想,十幾萬人啊 當初他是怎麼指揮過來的。
耶律雅裡坐在他懷裡大大方方 不會像詩語一眼害羞,畢竟草原上的契丹人 風氣更加開放一些。
到南門等了不一會兒,陸續就有人過來了 還都帶了不少人 紛紛向他打招呼。
“難得來京城一趟,去看看結冰的大河。”李星洲呼出口白氣,對衆人道,隨後策馬在前 大家紛紛跟上。
不一會兒 就組成一支幾十人的騎手隊伍,馬蹄聲隆隆向城外奔去,即便不想引人注目都難。
耶律雅裡也很激動,她很少在城外跑,因爲人生地不熟 在草原上她喜歡縱馬馳騁,可到王府之後 她已經許久沒這樣的感覺了。
只有何芊回陪她騎馬,不過她們都在王府後山騎 不夠開闊,不夠寬廣。
李星洲看出她的激動 把繮繩交給她:“可別把我丟下去。”
“不會 我的騎術在草原上也是最好的!”她開心的說。
李星洲抱緊她的腰肢 任由她縱馬飛奔,開心的跑了一會兒,很快大隊人馬就到了黃河邊上。
遠遠看去,大河已經完全結冰,灰濛濛的霧色中,看不到對岸,冰面上面有百姓往來,甚至有人在趕牛車。
耶律雅裡興奮得臉蛋通紅,想要去冰面上跑馬,不過她又怕眉雪不習慣冰面,會不小心傷着它,於是小心翼翼減速。
“你喜歡馬?”
“嗯,不過好久沒這麼跑過了。”
“今年過年,我送你匹好馬。你喜歡大宛馬還是韃靼馬?”李星洲問。
“韃靼馬。”耶律雅裡毫不猶豫的說:“韃靼馬正合適,我太小了,大宛馬太高大,不靈活。”
“這倒是。”李星洲點頭,耶律雅裡爬上眉雪的背都需要他幫忙,眉雪就是血統比較純正的大宛馬,也稱汗血寶馬,當初漢武帝爲了這種馬的馬種不遠萬里伐滅大宛國,獲得一批寶馬。
不夠馬都是有優勢就有劣勢的,眉雪個頭高大,疾馳如飛,衝擊力強,光體重就可以達到一噸左右,這體重衝鋒起來可十分不得了,那真是摧枯拉朽。
可它弱點是耐力不如矮小的蒙古馬,對惡劣環境的適應能力也不如蒙古馬,而且養尊處優,難照顧。
比如在北方草原或東北雪林的冬天作戰,眉雪都不用打,大概率直接回被凍死,而蒙古馬就不會。
很快,後方衆人也紛紛跟上,有說有笑勒馬河邊。
“真是壯闊景,這輩子第一次見。”楊文廣感慨,太原附近自然是見不到的。
“天公之力,平時雷霆萬鈞,可走樓船的大河也能封住。”魏朝仁則感慨起大自然的力量來。
李星洲笑道:“這是天公不作美,如果大河不結冰,我也不用這麼拼。”
在場只有幾個老將聽出一些意味,其餘人都是疑惑的,後世歷史界有個詞叫做北宋困境。而引起北宋困境的很大原因之一就是黃河結冰。
李星洲回頭,詢問季夏明、狄至等年輕人:“知道我爲何這幾年極力要打北方嗎?遼國、金國,哪怕朝中大臣再怎麼說他們厲害,也要一意孤行。”
說到遼國的時候,懷中的耶律雅裡明顯顫動了一下,李星洲將她環得更緊一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夏季明率先道:“殿下胸懷大志,虎視天下,當然是爲開疆拓土,名垂青史,爲子孫後代謀福!”他眼中都是崇拜,快迸射出來了。
李星洲大笑:“你想太複雜,沒那麼多慷慨激昂,不過是爲了自保而已。”
“啊.....可已經打到金國首都了.....”
“那頂多算自保過度。”李星洲打斷他,“想想五六年前景國是什麼樣子。北面沒有燕雲十六州,無險可守,往南一馬平川,直到開元城下。
開元什麼都好,四通八達,人口衆多,各方道路匯聚此處,所以開元很繁榮,但偏偏一到冬天大河就會結冰。”
李星洲嘆口氣,北宋難題說的就是這個,北宋亡也亡在這上面。
當初寇準拖着真宗御駕親征,明明已經在前線打了大勝仗,卻還要簽下《澶淵之盟》,這不是迷惑行爲麼?
其實一點都不迷惑,因爲冬天要到了!一旦拖到冬天,黃河結冰,契丹騎兵就可以繞過毫無天險的北方邊境,直接南下渡河,兵臨北宋都城之下。
前方打團有優勢,可家被拆了,能不怕嗎!只能想方設法儘快退兵。
“本以大河爲依託也算有險可守,可你看看河面,一到冬天,隨便可以跑馬,如果北方大軍長驅直入,一路毫無阻礙,可直到開元城下。
......
無險可守,就只能囤積大軍,當初我景國數十萬禁軍全在開元,養兵都能拖垮國家......”
北宋常年維持數十萬大軍囤駐都城附近,就是因爲無險可守,唯一的天險黃河還會結冰,只能靠人堆。
不包括邊境要地都需要幾十萬大軍,北宋就是再富庶都能被軍費拖死。
“所以當初我日夜心不能安......
時時想着北上,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只有兩個辦法,要麼遷都,要麼讓北方,西北有險可守。
往北就是奪回燕雲十六州,如今做到了,現在還有遼東遼西,全然不用擔心。”說到這李星洲自己都鬆了口氣,他這幾年來真的是夜夜憂心,生怕一不小心步了北宋後塵。
當初北宋滅亡就是金軍騎兵長驅直入,直接到開封城下。
“殿下真高瞻遠矚。”參林開口。
“沒那麼高瞻遠矚,這點事情想必魏大人,楊大人,折大人都能想到吧。”李星洲看向他們,幾個人不說話,算是默許了。
“很多時候想到和做到中間就是難以逾越的鴻溝,遷都牽扯太多,別說你沒,我也不敢隨便說,而奪回燕雲之地已經做了一百多年了,此前一直沒成而已。
所以別人常說我深思遠慮,智計過人,我是不同意的,只是比大多數會做事而已。”李星洲感慨。
懷裡的耶律雅裡靜靜聽着,身後的人也默默點頭。
“殿下說的有道理,只是想想,誰都會,如何去做纔是難題。”魏朝仁撫須接話。
“所以土地並非越多越好,特別是邊境之地。
必須有取捨,如果無險可守,無利可圖之地,佔過來可能只得虛名,還要大量兵力守衛,虛耗國力,得不償失。”李星洲道。
“殿下高見。”
“往後肯定有的是開疆拓土,道理要跟你們先說明白。”
其實任何一個大國都要避免“被動陷阱”,不要在難以堅守的四戰之地耗費大量兵力國力,不然都走不遠。
其實簡單和一勞永逸的方法就是遷都,比如遷到洛陽或者長安,趙匡胤晚年也看到問題所在,想遷都洛陽,借山河之利削減禁軍數量,同時方便討伐北方。
可路上被衆多大臣勸阻,還有他弟弟趙光義,結果被迫放棄,回京之後就被不明不白死去。
很大概率是他弟弟下的手,而趙匡胤的遷都動了很多人的利益。
不過這些人也也爲保全自己的利益害死了北宋,後來金兵南下,如果都城是四處有天險的洛陽就不會那麼慘。
“來,都說說看,你們覺得往後我們該要哪些,不該要哪些?”李星洲道。
這話題一開,衆人立即熱議起來,他們都是軍人,對這些話題最感興趣。
“西北河套之地,依老臣之見,西北是大患,韃靼人,党項人,向來與中國不合。
河套那地方水草肥美,牛羊很肥,最重要的是河套能以大河爲天險依託,向西可以攻擊夏國腹地,向北直達大漠草原,如果在那屯兵,西北可定。”折惟忠率先說。
“不過過了河套再往北就不值得,那些地方要麼大漠,要麼草原,草原上無險可守,也不如南面肥沃,所以河套平原往北之地便不值得了。”
“我倒覺得不錯,如果有北面的草原,豈不是有用不完的韃靼馬,以後不用再找韃靼人買了。”嚴申開口。
衆人都是一笑,楊文廣道:“想法是好,但爲了韃靼馬去守草原不值得,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才能守住,有遼東馬場和河套馬廠就足矣。”
“這麼看你們都覺得河套之地是必爭之地,如果讓你們帶兵,你們會怎麼打?”李洲又問。
這下衆人更加來勁了。
“若我便走三川口北上,沿十里井,牛心亭向北.......”
“不行,永樂城堅固,沒那麼好打......”
“我看不如走水路,出其不意打最北面兀刺孩城,在南下定州、懷州.......”“你說的不行,朝順軍駐地就在定州北面河邊。”
“.......”
衆人討論激烈,李星洲則在一邊把他們的發言都大致記下。
他讓衆人暢所欲言,其實心裡也在挑選,誰能作收復河套的先鋒。
心裡已經有了初步戰術,以新軍海軍爲主要火力,沿着黃河水陸並進,出其不意打擊敵人。
所以劉季提出的直接繞過南面和東面,出其不意打北面兀刺孩城的計劃非常對李星洲胃口。
因爲這樣最能發揮海軍優勢。
兀刺孩城在夏國最北面的大河邊上,是屯兵重鎮。
最重要的是,如果老老實實從陸上打,無論是楊文廣說的從東到西,從永樂城方向一路往西打,還是折惟忠、楊洪昭說的從南向北,從十里井、洪州、鹽州方向往北打,都要一路攻打衆多城鎮,緩慢推過去。
這確實也是這個時代打仗的常態。
但如果直接從順大河從北面往南打個出其不意,可以直接越過衆多堅城,攻向夏國收復興慶府!
當然,要執行起來還困難重重,最大的困難就是夏國的“御林軍”右廂朝順軍大營就在興慶府北面的大河邊上。
而且興慶府北面沿岸還有定州和懷州城,也不好混過去。
好在這些問題有得是時間,可以慢慢去考慮。
不過經此次談話,他心中的將領人選也大致確定了下來。
至於具體怎麼打,不是現在就能隨便確定的,還需更多商榷,特別是對於夏國的情報,還不夠充分,要等來年開春,再好好收集一些。
對於此次遊河暢談,大多數人都沒覺得什麼,以爲只是他興致大發組織的一次郊遊。
只有魏朝仁,楊文廣,折惟忠幾個老油條聽出不同尋常的味道,明白李星洲是下定決心要打夏國收復河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