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零六、會面+可怕

九在《易經》爲極陽之數,所以九月九又稱重陽,重陽節當日,年輕人結伴登高,宮中要吃花餅,皇上率百官登高祭拜天地,在古時是個非常隆重的日子。

前線將士們卻沒那麼多閒情逸致,他們還在趕路。

路上,軍中隨行的軍醫長史正向李星洲彙報此次出征至今,所有軍隊統計上來的傷亡。

“殿下,下官籌算一夜,終於有個總數。”長史溝壑縱橫的老臉一臉笑意的說,“此次出征至今,我軍總計傷亡一萬零二百七十人,不過這只是在計的。”

對於這個數字李星洲並不驚訝,所謂傷亡是傷和亡,輕重傷員都算,就算行軍途中感冒無力作戰了也算傷員,數字自然會大。

“多少人陣亡。”李星洲騎着馬直接問。

“一千七百零四人,殿下這簡直前所未聞,況爍古今,上萬人受傷卻只死這麼點人!”

話才說話,長史老臉一皺,覺得自己表達有誤,好像他在幸災樂禍似的,於是改口,“殿下,我的意思是.......”

“你別說了,我明白。”李星洲擺擺手。

傷亡傷上萬人,最終死亡卻只有一千七百多人,最大的功臣還是酒精。

在冷兵器時代,直接戰死的人數是少數,因爲無論是遠程弓弩還是近距離的交兵,大多數時候都無法直接造成讓人短時間喪命的致命傷。

且不說弓弩動能不足,準頭玄學,透甲之後還有血肉骨骼阻擋,穿透力有限,就算近戰很多時候都不能一擊致命。

大多數時候都是造成外傷讓敵人喪失戰鬥力。

所以古代很多勇將,身上動不動就十幾道幾十道傷疤。

但在後勤條件惡劣的戰場上,將軍有一大堆人精心照顧,普通士兵可沒有。

在後世看來,先消毒殺菌止血,再縫個幾針,或者做個小手術取出傷口異物,打點消炎針就能康復,完全不用擔心生命危險的傷,在如今都是賭命!

沒有消毒殺菌,沒有手術取出傷口殘留物,沒有消炎針,沒有破傷風疫苗。

死不死全看臉,傷口感染潰基本等於死,血止不住也是死,殘留在身體裡的箭頭、鐵片等異物取不出來基本也是死。

所以戰後減員纔是死人的大頭。

士兵還會將屎尿糞便塗抹在箭頭上,讓中箭的人哪怕只是受傷也大概率導致傷口感染。

還有守城利器金汁,直接把屎和尿煮沸澆到敵人頭上,不只是燙傷,即便沒死也會傷口感染只能等死。

可以說在古代受傷是非常慘的,大多數時候只能聽天由命,自求多福。

而且看着戰友在哀嚎中日漸消瘦,傷口腐生蛆卻毫無辦法,只能等死,對士氣的打擊也很大,許多第一次見的新兵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景象。

而有士兵則想的是馳騁沙場的熱血,封狼居胥的偉業,結果面對的卻是如此無力慘烈的現實,精神也會崩潰。

可新軍後勤重要資源中有酒精,酒精直接清洗對傷口不好,卻勝在能防止感染,阻止這些慘劇的發生,軍中受傷的人幾乎沒有感染導致傷口潰爛,身體發燒而死的。

雖有一些確實受傷過重無法救治,但至少死得沒那麼痛苦。

這大大降低軍隊減員,減輕士氣壓力,在一千七百多人的陣亡中,前線部隊反而不是大頭,更多的是輔兵和後方補給的勞役。

在寧遠城外的對峙階段,完顏宗弼身爲沙場老將,敏銳察覺正面交鋒無法戰勝景軍,從而開始用輕騎繞後襲擾糧道和補給輜重的戰術,一度讓李星洲很煩躁。

也正是在那階段的對峙交鋒中,軍隊輔兵和勞役損失頗多。

一邊聽着長史彙報,一邊想着談判條件,北上的時間過得飛快,空氣中的寒意也越來越重了。

.......

九月九日,快到正午時,李星洲北上大軍的前軍遇到了劉季派來接應的騎兵連,隨後由他們帶路,繼續向北。

到正午,他們到達上京城南三十里處的山坡上,山坡各處高地已經插滿景軍旗幟,大軍連綿,方圓數裡都是景軍。

劉季親自帶着部將來複命。

李星洲在眉雪背上向北方看去,前方數裡的山坡腳下就是李雙方約談的驛站。

土木製的小驛站孤零零立在泥濘大路旁,據劉季所言,昨夜剛下過小雨。金國許多人身着華服正裝,早在驛站外的大道上等候,應給是他們的國主和文武重臣。

而在後方五六裡外,金軍旗幟也在大道兩側飄揚,遠遠看不清有多少,但光看旗幟還以爲有上萬人馬。

不過劉季剛剛纔告訴過他,金軍當下不可能有那麼多人。

主力在遼東被打散,完顏宗弼率領殘部向東北雪林中逃竄,京城禁衛軍被劉季手下的八營黑衣騎兵擊潰三次以上,斬首超過兩千,已經潰不成軍,組織不起來。

如今上京周邊各個據點要道都在黑衣騎兵控制之中,皇城裡的人出不了上京,根本沒法組織大量人手,三千人是最高的估計。

李星洲點頭,他們這邊從山海關開始一路上分兵留守各重鎮。

隨後楊洪昭、魏雨白又帶走一批,但如今他帶來的人加上劉季帶過來的四營黑衣騎兵,依舊有一萬五出頭的兵力。

驛站以南滿山都是他們的人,各個制高點都被他們佔據,如果金國反悔,他們趁勢攻入上京也不是沒可能。

李星洲遠遠看了還在等候的金國大臣和皇帝,然後道,“拉幾門新炮上高地準備好,等下要是談不妥,或者他們要死硬到底,就直接把金國皇帝炸上天。”

周圍人一愣,隨即馬上開始行動起來。

李星洲早盤算好,今天把他們皇帝拉出來談判,要麼對方妥協,要麼送他歸西,然後大軍去取上京,無論如何都不虧。

“今天事情就會有個了結,劉季你準備好。”李星洲道。

劉季點頭,“屬下明白。”調轉馬頭開始到山坡後方集結騎兵,如果談判不成,他們從高地奔襲而下,金國皇帝和大臣一個都別想跑。

李星洲則點了一堆人,都是軍中將領,還有六名親兵好手護衛,向着山坡腳下的驛站打馬而去。

......

正午太陽高照,遠處山頭上飄揚着景國人的旗幟,各個山頭到處都是,遠遠的看不清人影,但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後方有接應他們的金軍,在場人心裡都清楚,只有東拼西湊而來的一千多人,國相劉旭讓他們多帶旗,虛張聲勢。

但不管再怎麼虛張聲勢,即便人數優勢他們尚且不是景軍對手,如今景軍人多勢衆更是。

蒲察伶和所有人一樣緊張。

既要以見宗主國的禮儀見景國,國主和國母都必須到場,她穿着盛大的皇后華服,陪伴在皇上身邊,他們身後還有文武百官。

只有幾個王爺不在場,他們帶着最年長的皇子已經出了上京北門,如果這邊出問題,他們會帶着皇子往北逃。

衆人從早開始等,等到現在不只是已經好幾個時辰,不過皇上和衆大臣怕惹怒屠夫李星洲,什麼也不敢抱怨,只是不斷派人去景軍那邊問人什麼時候到。

據說李星洲在南面處斬數萬敢於抵抗他的守軍,人頭堆成山,血水讓護城河漫了出來,種種傳言都聽得人心驚膽戰,脊背發涼。

也生怕遠處山坡上的大軍突然發難向他們進攻,那更是擋無可擋。

一直煎熬到正午,山坡上出現一面巨大的黃色龍旗,所有人精神一震,李星洲到了!

在場許多人都沒見過李星洲本尊,但這三個字已經是大家共同的心理陰影,包括皇上在內。

遠遠的,有幾十人打馬走下遠處山坡,向這邊過來。

蒲察伶一愣,發現皇上死死揪住她的衣角,手指指節發白。

皇上在害怕.......

其實她也害怕,連忙反手握住皇上的手,皇上也緊緊抓住她,這還是自遼東到上京後,第一次感覺皇上如此親近她。

事到如今,蒲察伶也有些明白皇上這兩年來爲何疏遠她。

當初金國在西面中興府一帶與遼國打仗,遼東一帶男丁幾乎都上戰場,各種物資都往前線送,日子過得很苦。

前線大批傷病也不斷往後方送,根本照顧不過來,她當時剛嫁到完顏家,一心想着如何爲丈夫家族出力,便不顧周圍人勸阻,不顧身份,帶着丫鬟親自到城區去幫大夫照看傷病士兵。

她當時只是單純想這些人越早康復,就能儘快回到前線,丈夫和父親的壓力就會越小,是爲丈夫,爲家族效力。

可沒想沒幾天便流言四起,什麼她與某某士兵私通,她耐不住丈夫不在寂寞與士兵私會之類的流言蜚語開始到處傳開了。

起初她尚且覺得清者自清,隨他們說去吧,直到婆婆找到她,嚴厲的警告她不要做逾越身份之事,還認真的說可能會害她一輩子。

礙於不想與婆婆矛盾激化,她忿忿不平同意,心裡也想不明白,她只是想多幫丈夫的忙而已。

可多年後她終於明白過來當初婆婆對她的好意,也明白爲何從遼東到上京之後她丈夫對她越來越疏遠。

他是皇上,不是尋常人家的男人,從來不缺女人,哪怕只是一些傳言,對皇上而言她早就“不乾不淨”了。

對皇上來說,天下那麼多女人,大不了另換一個便是,而對她而言,她此生只能有一個丈夫......

這幾年她想努力補救,卻毫無結果,皇上總是不冷不淡,保持距離感,若非父親,她的皇后可能已經坐不住了。

或許今天會是個機會.......

蒲察伶心裡想,在皇上如此擔驚受怕的時刻,陪在他身邊的是自己,只要齊心協力共度難關,皇上或許會對她改觀,更加親近,到時她便找機會解釋當初的誤會......

這麼想着,又有渡過眼前難關的動力。

其實蒲察伶心裡也怕得很,長裙下修長的大腿都在顫抖,面對傳說中的李星洲,這世上誰又能不怕呢?她反問自己。

很快,人影越發近了,人也清晰起來,大約能看出李星洲很高大,加上他胯下眉間有一點雪白,威風凜凜的高大戰馬,居高臨下,就如一座小山壓在衆人頭頂。

他身後跟着衆多將領,足有二三十人的樣子。

看着李星洲靠近,所有人心跳都不由自主加速,傳說中的殺人魔,令人聞風喪膽,無人能敵的惡鬼......

很快,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翻身下馬,他全身着甲,足足比皇上高了一個頭,需要所有人仰視。

隨後他身後的衆多將領紛紛下馬跟隨在他身後,甲冑在走動中摩擦得咔咔作響,帶着壓抑感而來。

對方在距離他們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蒲察伶感覺到皇上的手抓得越來越緊,甚至捏得她有些疼,可她不敢出聲,生怕惹惱面前的殺人魔。

只敢悄悄擡頭看了一眼。

一眼.......

頓時驚詫無比,面前傳說中殺人不眨眼,會吃小孩,如武曲下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景國皇太孫.......竟如此年輕?

就如她弟弟一般年紀,仔細一想,如果傳言不錯,此人確實應該比她還小四五歲。

可因爲他驚人的所作所爲,自己和身邊的人反而下意識把他想得年紀大了,覺得那樣纔算合理。

如今一見,只是個剛剛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而已!

壓力並沒少半分,反而更大了........二十歲左右,開玩笑的吧!

而且年輕人喜怒無常,易怒易衝動,說不定比沉穩的長輩更難伺候。

李星洲嘴角似乎掛着令人心驚膽戰的壞笑。不知是不是錯覺,哪怕低着頭,蒲察伶也覺得面前的魔王在盯着她看,頓時心跳得更快了......

他開口了,隨後身邊的人翻譯過來,“這就是你們的禮儀麼?”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皇上拉着她的手,屈辱跪下,身後大臣也紛紛跪下,然後高聲道:“小國國主完顏離,恭迎上國使者!”

皇上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連蒲察伶也感到深深的屈辱。

曾經這是韃靼人、夏國、高麗見他們大金國皇帝的禮節,如今他們卻向景國屈膝行禮。

“免禮。”李星洲左手單手撫腰間劍柄,甚至連手都沒擡一下。

這樣的倨傲和輕視,蒲察伶更加恨死麪前的魔王,又恨又怕,不敢表露出來,只能默不作聲壓抑在心底。

“你們知道我的來意,不多廢話說,本帥時間有限,只與三個人談判,你們的國主完顏離,你們的宰相劉旭,你們的齊王蒲察翼,上前說話吧。”當這句話被翻譯出來的時候,許多人悄悄低下頭。

蒲察伶心裡也緊張了一下,對面的魔頭點名點到他的父親,而且他瞬間點出三人。

皇上不說,父親蒲察翼是遼東威望最高的人,劉相是朝中威望最高的人,顯然對金國朝局也瞭若指掌。

這便更令人膽寒了,打仗打不過,朝堂內廷之事還被人清楚拿捏,此人年紀輕輕,卻實在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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