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軟氈暖,王越自知年事已高,這兩年來他越來越怕冷,一年比一年明顯。
他曾經也步履輕盈,遊歷大江南北,如今古稀之年,雙腳早已孱弱不堪,平日若沒有車轎,他去哪裡都困難,每日上朝從午門走到長春殿,都是一次煎熬。
手臂上滿是斑點和皺紋,幹薄如紙的皮膚之下包裹脆弱骨骼,血管脈絡清晰可見,這雙手曾經也靈巧穩健,下筆成章,決斷天下事,揮筆定江山,如今卻如此顫抖,提筆難書。
但王越知道自己不能停歇,說到底,後輩不爭氣罷了。
他這一生有一房正妻,六房小妾,大多先他而去,嫡出長子王通,次子王觀河,庶出能入他眼的只有六子王權,但即便如此,也維繫不住王家大家大業。
次子王觀河文采斐然,卻也止於文采斐然;六子王權,精通商事,卻不是爲政的料;長子王通,雖在政壇,但也是他爲穩固王家地位拉上去的,有多少水平他心中有數。
如此一來,王家後人,無人可繼他衣鉢,王越也是頭疼,王家家大業大,蓋因他是當朝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今他年老體衰,若他撒手人寰,則諾大王家,必招人惦記,令人眼紅。
幾個兒子也不是能把持得住的人,他本準備急流勇退,給王家留條後路。哪曾想偏偏這個節骨眼上疼愛的孫女與平南王被皇上賜婚,又讓他不得已捲入進來。
可最出乎意料的卻還有曾經的京都大害平南王。
也正是那小子,反倒讓他退不下去了,也看到新的希望......
王越苦笑,不知是福是禍,但他此刻已然無法脫身,魏太祖曾有詩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此時此刻他也大抵如此。
如今朝中風雲變幻,王府是盛是衰,在此一劫,他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王越細思之前種種,想找一個突破口,總覺得月查之事,有人從中動了手腳,若是能找出憑據,上呈皇上,那些背後的手段作爲,就再也難以窩藏。
可他已經查閱兩月以來所有奏摺,政事堂辦事記錄,登記在案的奏章出入,毫無差錯,也沒看出問題在哪,他們到底用何種方法繞過自己將奏本不合法理的遞送到皇上面前呢?
這是關鍵,一旦找出其中關鍵,他便有理有據。
就在他焦頭爛額,百思不得其解時,下人進來,給他送上午飯,他繁忙之時,都會在書房中吃飯。
下人一一將菜放在旁邊桌上,他隨意一瞟,忽見桌邊有一道菜,似是烤雞,又有些奇怪:“這是什麼菜?”
下人邊拜訪邊道:“老爺,這就是雞配着板栗烤出來的,今年平南王府大船拉來很多南方的稀罕玩意,核桃板栗這樣金貴的東西,如今只有往年一半多的價,這道菜是知月樓最近新出的,取了‘雞’和‘板栗’中的兩個字,就叫大吉大利,圖個吉利。”
“還有這麼多名堂。”王越笑道。
“可不是老爺,可這菜討喜呢,圖個吉利,又有寓意,最近最受歡迎了。”
“圖吉利.....”王越突然愣住,隨即放下碗筷,轉身去書堆裡翻找起來:“說到圖吉利,皇上會不會也圖吉利......”
下人不明白老爺幹嘛,只能一邊看着,不一會兒,王越拿着手中單子撫須笑起來:“哈哈哈,果然,皇上也是圖吉利啊,老夫還以爲這些人從哪裡作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上直親衛營是戍衛皇上的精銳,只有一營五百多人,但裝備精良,人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從禁軍中選拔,要求張弓射一石五斗,弩跖三石五斗,加之早晚一日五訓,弓馬嫺熟,反應十分迅速。
湯舟爲何包拯等在大殿中,不敢出聲,上首皇上顯然十分生氣,火紅炭火燒成灰燼,溫度降下來,大冬天的有些微涼,但皇上不發話,也沒有太監宮女敢進來加炭。
隨着時間推移,大殿越來越冷,也不知過去多久,炭火都快熄盡,殿外終於傳來匆匆腳步聲,不一會兒衛離推門進來。
他走到堂前單膝跪下:“啓稟陛下,屬下帶人着便裝找驛館對岸百姓人家,左右隔街鄰里私下打聽了,他們說驛館自從住進金人之後,從十月左右開始,經常來很多車轎,還帶了大堆禮品。
特別是進來一個多月,許多人衣着華貴,穿的都是綾羅綢緞,車轎上還有金銀飾物,出入都有隨行,一看就是大人物。
還有......還有百姓說景國大官都是賤骨頭,見金人悍勇就怕,來了幾個金使就害怕得來討好搖尾巴......”
衛離說完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皇帝一言不發,大殿中氣氛可怕。
.......
這時,湯舟爲這胖子渾身發抖,小心翼翼道:“陛......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十萬火急,請陛下......”
“說。”
“臣想如廁.....”
“......”
“噗.....”跪在地上的衛離差點笑出來,連忙忍住。皇上也嘴角一抽,然後罵道:“你個沒用的東西,去吧!”不過罵歸罵,這一罵氣氛頓時緩和下來,皇上顯然也被逗樂,臉色好了許多,擡手讓衛離起來。
待到湯舟爲胖乎乎的身體慢慢挪進來,整個大殿的氣氛已經緩和,也不知道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皇上嚴肅的問包拯:“平日裡出入驛站最多的人,都有哪些?”
包拯跪地道:“回稟陛下,最多的莫過於中書舍人魏國安大人,還有兵部判部事張讓大人,還有........”說到這,他突然語氣一頓。
“還有呢?”
“這......”包拯沉默了。
皇上似乎看出什麼:“朕準你說,保證言者無罪。”
包拯作揖,這才道:“皇上,還有就是太子府詹事孫煥大人.......起初此事太過蹊蹺,又十分可疑,下官不敢隨意斷定。與鴻臚寺諸位同僚還多次查證後,發現那來人確實是太子府詹事孫煥大人,可按理來說太子府詹事官爲從七品,只有東宮太子能夠號令,不該輕易.......輕易出現在那種地方,這其中必有內幕。”
說着,他低下頭不再說,這下皇上臉色難看到極點,眉毛下垂,前額緊皺,眼簾在微微顫抖。
幾人大氣不敢喘,偏偏這時,大殿外面傳來輕微嘈雜聲,然後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來,跪伏在地,“皇上,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越大人求見,說有要事啓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