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人讓在下給兩位貴客帶來好消息。”驛館小院,落葉鋪地,秋菊正好,一聲簡譜長衫,打扮得像普通先生一般的孫煥拱手道。
劉旭連忙拱手作揖:“承蒙貴主上照顧,不知這次又給我們帶來什麼好消息?”
一身漢人女子打扮的完顏盈歌跪坐一邊,學着漢人女子給兩人沏茶。
她依舊看不起劉旭這個漢人,但......但如果沒有他在,自己完全應付不來這些事情,她開始有些理解父親爲何讓他隨行,以劉旭爲主事了。
“這好消息絕對出乎兩位意料之外。”孫煥一笑,湊過來神秘兮兮小聲道:“我家主人知道,兩位所憂心者,無非平南王也!
在下也知道平南王爲天子恩賜,加鴻臚寺卿,奉聖命代我景國接待兩位金國貴賓,卻不思體面,多方刁難,實在可恨吶!”
“哈哈,哈哈......”劉旭只是尷尬拱手賠笑,並未多說。
一旁完顏盈歌心中不屑,她雖恨死那步步相逼的囂張平南王,可這孫煥,或者說他背後的景國太子,更是令她看不順眼的卑鄙小人......
爲私利爭鬥,骯髒齷齪,出賣家國,令人厭惡。雖然平南王也可惡,但在她心中,和這種厭惡是不同的,她說不出兩者差在那,總歸不同......
話雖如此,完顏盈歌也努力不漏聲色,只是專心煮茶沏茶。
劉旭說得對,沒有景國太子幫忙,他們鬥不過......鬥不過精明的平南王!
既然這些漢人窩裡鬥,當然要好好利用。
太子府事孫煥還在得意的說着話。
“.....而如今平南王奉皇上之命,即將北上江州,年前只怕回不來了,這可是兩位的大好機會啊!”
劉旭一聽,眼睛亮了起來:“大人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我家主人說了,皇上聖旨已下,最遲本月中旬,平南王就會離開京城。”孫煥一臉笑意,自得的喝着茶:“到時平南王不在京中,鴻臚寺無人主事,豈不是貴客最好的機會?”
劉旭深吸口氣,按捺心中激動,連忙拱手笑道:“哈哈,多謝大人告知,多謝大人告知!請稟告貴主上,我等不勝感激,我金國不勝感激,若以後事成,我大金國主定會重重報達貴主上。”
“哈哈,貴客言重了,言重了。”孫煥高興的拱手回禮,然後站起來:“這話在下會轉達我家主人,兩位好意代我家主人謝過二位。”
說着他又小聲躬身囑咐:“此事,兩位萬萬不可與外人道也,需要.....謹慎行事。平南王詭計多端,切不可讓他察覺啊。”
“大人放下,我們省得,心中有數,現在不方便拜訪,可若以後有機會,定會親自登門拜謝貴主上。”劉旭客客氣氣的迴應。
“在下不宜久留,這便走了,兩位不用送。”孫煥說着拱手退出去,劉旭連忙起身,將其客客氣氣送到門口。
一回頭,便見完顏盈歌不屑道:“卑鄙小人。”
劉旭收起笑意,鄭重囑咐:“公主殿下,此事心中明瞭便好,切不可表露出來,我大金國這次可全要仰仗這孫煥和他背後的太子了,如果沒他相幫,公主覺得我們能應付得了那厲害的平南王嗎?”
完顏盈歌猶豫一下,還是老實搖頭,那平南王陰險毒辣,咬住他們軟肋不放,步步緊逼,讓他們毫無還手之力,可惡至極。
“所以,我們只能藉助太子,抓住這他們內鬥的機會,否則於我金國十分不利!”劉旭認真的說:“再者,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爲我金國大業,沒有什麼是不能爲之的。”
完顏盈歌心中其實覺得劉旭說得在理,這麼多天下來,也佩服他如去他支撐着所有事務,待人接物,處理大小事,與太子周旋,與平南王相抗不讓。
但下意識的,她還是開口便譏諷:“二叔說得不錯,你們這些漢人腸子都是彎彎道道的,心眼多而不實在......”
劉旭一下愣住,隨即只是尷尬一笑:“公主只要記住我所言便是。”
說着拱手作揖,也不理她,轉身上了閣樓。
完顏盈歌反應過來,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一時又拉不下臉來說道歉的話,一回神,劉旭已經上了二樓,心裡又是一堵,剎時懶得與他說話。
.......
望江樓頂樓,此處迴廊東西兩開,從中看去京中屋舍鱗次櫛比,層層疊疊,盡收眼底,不過由於王府聽雨樓、知月樓、知秋樓的緣故冷清許多。
晏相一首詞還在,可人卻沒以前多了。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晏相真是好大才啊!”太子說着高興的喝一杯,桌上美酒佳餚,琉璃寶杯,除去太子還坐着羽承安、魏國安、參勝、童冠、薛芳、張讓、方先生等人。
四個緋服護衛帶刀守在樓口,尋常人不得上樓。
“太子好雅興,好才情啊。”張讓連忙接上。
“哈哈哈.....”太子一笑:“等下孫煥消息來了,說不定更有雅興!”
衆人都大笑起來,唯有方先生面色不好,笑不出來。
他本不想這樣的,這讓他又想起當初父親只因寫詞好過知府女婿,搶了風頭而被活活打死,又想起與他與親兄弟在當年吳王叛軍中反目。
哥哥認爲只有武力才能改變這個不堪世道,自下而上,全面的改變。
他則認爲要變世道,需要自上而下,如果他們有一個更好的皇帝呢?世道或許就可以變了,變得更好,所以他想方設法成爲太子府幕僚,又引起太子注意,成爲他信任的左膀右臂,因爲太子就是將來的皇帝!
可到如今他方纔明白,世道根本不會變,太子和當初殺他們父親的知府,沒有半點不同。
這些在坐的當朝大人物,也沒有半點不同......
他們都一樣,太子、當朝副相、度支使、中書舍人、侍衛軍指揮使、兵部判部事.......哪個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那個不是朝廷棟樑。
呵呵,結果到頭來,這些人爲了一己私利,爲了打壓同僚,爲了抑制後起之秀,爲了手中大權,連江山社稷都能賣,和金國串通一氣危害本國還說得冠冕堂皇。
方先生覺得胸中發堵,吃不下飯菜,用不了酒肉,這些人卻笑談舉杯,觥籌交錯,笑臉燦爛,他突然感覺胸口一陣翻江倒海,噁心,難受,想吐,便起身拜別,匆匆離席,離開這個令他作嘔的地方。
太子和衆人並未註明在意。
慢慢走出望江樓,他纔好過些,心裡明白明白此次與金國商談的意義,若有能人去做,可能有機會藉此機會收回前朝失地,可如今......如今卻被自己人在背後捅了一刀刀,他不知該說什麼。
什麼是國賊?若按這些官吏大夫義正言辭的說法,在坐的都是國賊!
......
樓上酒宴繼續,不一會兒,滿面紅光的孫煥回來了,一上來便拱手道:“恭喜太子,賀喜太子,大事成矣!”
“哈哈哈哈......”聽到這衆人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大笑起來,大家心知肚明。
孫煥繼續道笑着討好道:“小人已將平南王即日北上的消息帶給金國使者,他們說會見機行事,還讓小人帶話來多謝太子殿下,說以後金國必有重謝!”
“哈哈哈!”太子大笑三聲,隨即站起來意氣風發道:“好啊!好啊!如今江州之事那孽種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毫無應對之策,現在如果金國使者再度發難.....哈哈哈!”
羽承安也點點頭,微微唸一口小酒,運籌帷幄般坐正笑道:“天子方加其爲京北轉運使,則江州即亂;又加鴻臚寺少卿,則大事不成,呵呵,如此兩事相加,皇上便是再愛重平安王,也不能護着他了.......”
張讓拱手,笑着恭維:“太子和羽相妙計果然高啊,實在是高!如此連環計策之下,平南王又能如何?再者如此一來,太子還有了金國這個外援,實在是妙啊!”
“哈哈哈......來來來,我與諸位大人共飲次杯,以慶祝今日興事!”太子興奮大笑,興致滿滿的站起來舉杯高呼,衆人連忙跟着舉杯。
一杯將軍釀下肚,雖是小杯,衆人臉色卻都微紅了。
大家十分高興,唯有羽承安比較沉着,面帶笑意冷靜道:“諸位也不可高興得太早了,這事情不算全成。李星洲固然北上,可鴻臚寺中,還有少卿湯舟爲,同知包拯把持。”
說到這,他放下手中筷子:“湯舟爲嘛,牆頭草,只要施以壓力好處,他就知退讓。”
他皺眉:“不過包拯......這個包拯老夫沒聽說過,但聽說是李星洲親自舉薦,說不定有些本事......”
“哼,區區一個鴻臚寺同知,吾自能對付!”太子不在乎的揮手。
羽承安點頭,認真囑咐:“那此事便交給殿下應付。”
太子也沒在意,只顧着高興的與衆人繼續飲酒。
望江樓內,一片熱鬧,望江樓下,方先生呆呆立在街邊柳下,一時難以回神。
他當初託朋友關係,成爲太子府幕僚,又不斷努力,引起太子注意,無非有兩件事。
一來爲當初一同舉義事的摯友報仇,二來想扶持太子上位,一改天下世道。
仇人有三個,一個已故的瀟王,一個隨大軍平亂的魏朝仁,一個就是親手鎮壓他們,殺他無數兄弟的冢道虞!
起初他差點借太子之手殺了魏朝仁,可最終陰差陽錯之下卻奇蹟般安然無恙。
而冢道虞,除非太子登基,否則根本沒機會。
可不知爲何,越是見多太子行徑處事,越是見多太子身邊的官員,他反而愈發佩服起戍衛關北十數年的魏朝仁,馳騁沙場一身剛直的瀟親王,還有叱吒風雲的冢道虞。
他們明明都是仇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