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八十八、潛藏的禍根

所謂衆人拾柴火焰高,傳言也是如此。

南方的勝利,讓景國人心大振,舉國上下歡欣鼓舞,奔走相告,因爲壓抑太久了。

自從十年前吳王叛亂,迫使伐遼節節勝利的冢道虞大軍回撤之後,景國國運彷彿江河日下,一日不如日一日,到了近幾年,更是四處匪禍,叛亂,遼人犯兵,皇上遇刺,蘇州反叛......

接二連三的事情讓街頭巷尾人心惶惶,九州百姓竊竊私語,有識之士心生警惕,朝廷衆臣焦頭爛額。

說到底,景國已經很久沒有鼓舞人心的勝利了。

這種情況之下,平南郡王李星洲千人南下救自家小姑,最後奇蹟般大勝就顯得尤爲重要,意義非凡。

而且信息傳遞本就及具有主觀性,每經一人之後,都會摻雜主觀判斷,待到千千萬萬人口耳相傳之後,關於十六歲的天子皇孫,平南郡王之事,已變得神乎其神,衆口不一。

勾欄酒肆,茶樓飯館,說書的賣唱的,讀書的當兵的,各式各樣的人口中各有說辭,平南王李星洲彷彿就成了八仙,在各式各樣人口中各顯神通,各有厲害,進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

本來皇后國喪期間,不得舞樂,不得歡慶,可六月初,皇帝親自下旨開特例,不只准許百姓可以慶祝勝利,就連皇家也會舉行慶典,聖旨一下,中書門下都沒有意見。

甚至門下給事中還聯名上書,要爲凱旋大軍接風洗塵。

皇帝聽聞大悅,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越領百官代君出城十里相迎。

......

“殿下,酒過傷身。”太子府中小院,萬物生髮,翠竹花草茂盛,正中擺了酒席,方先生坐在案桌次座勸解。

太子不理會,又飲一杯,還打了個酒嗝,一時間酒氣瀰漫,方先生微微皺眉後退,隨即又搖搖頭。

“方先生,吾......吾不甘吶!”太子半趴在酒桌上,迷迷糊糊的說着,半邊臉壓在桌面沾了酒污,說話也不清楚利索:“李星洲.....又是他李星洲啊!李星洲......”

說着竟然不甘的用頭去撞堅硬石桌子,方先生趕忙攔住,反被他推退了幾步,一時間也不再管他。

做事不果決狠辣之人,對事不狠,對人不狠,對自己也是狠不起來的,這點方先生明白。

果然,太子雖以頭擊桌,人醉了,卻還受不得疼,力道自有把握,傷不了自己。

又撞了一會兒,面紅耳赤,可能是累了,就停下來,抱着面前一隻白玉碗喃喃自語起來:“以前是瀟王李承社,現在是平南王李星洲.......他們父子就是吾之瘟病!頑疾!惹吾頭痛!

只要他們在的地方,人都傻了,只能見到他們好,只知看他們!

李星洲憑什麼千人能破十萬,他憑什麼能攻下凜陽,佔蘇州,爲何是他?爲何總是他家的人,憑什麼......”

方先生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坐在對桌,微微嘆口氣,太子的毛病又犯了,可他也不好插話。

“最可惡的是,明明他搶吾風頭,蓋吾光彩,可我卻還喝他王府的酒,吃聽雨樓的肉,府中女眷無不在用那什麼狗屁香水!”太子咬牙切齒。

方先生拱手,“殿下,那香水、將軍釀都是府中從京西大商那購得,雖貴了許多,爲的就是不用瀟王府東西,好讓殿下心安。”

“一派胡言!掩耳盜鈴,你們當吾是傻子嘛!那些大商小販,皆是從王府買的貨,不還也是瀟王府的東西!還是瀟王府的......”說着說着,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滾落,他竟哭起來。

方先生連忙道:“殿下,這些東西不過一時意氣之爭,當看得開闊些纔是。

太過計較蠅頭小利得失,終難成大事。陛下此時該做的應是謹小慎微,恭恭敬敬伺候皇上,如此,這萬里江山,錦繡社稷,必然是陛下的,到那時小小將軍釀再貴,香水再香,又能算得了什麼,不過是囊中之物,何須如此.......”

說到這,方先生忍不住起身鄭重作揖,苦口婆心勸解道:“所謂小聰明,無非着眼微小,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並非上位者所爲。

不被眼前小事繞眼,才能見所謂大格局,大局之下,餘者皆小,跳出拘泥之見,才能着眼大局,大局在握,小局之細枝末節,皆爲招手可得之事,殿下切不可爲這些小事擾了眼界啊!

李星洲固有才智,可也是身在小局,殿下何須嫉恨?若殿下不漏破綻,他到底只是小局之人,待大局一定,他即便.....”

方先生正語重心長說到一半,一回頭,太子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肉湯水和酒污染了一臉.....

方先生只覺心中苦悶,喉頭腥甜,一時居然說不出話,踉踉蹌蹌離開院子。

.......

“哈哈哈,這可是曠世奇功,世子回去能不能加個大將軍!”嚴申騎在馬背上興奮的道。

狄至也春風得意,他也有大功。

李星洲笑着搖頭,“我幹大將軍,讓冢道虞老頭回去養豬不成。”

衆人大笑,他懷中的秋兒不適路途顛簸,居然靠着他胸口睡着了。

她本來坐着馬車的,可連坐兩天,也是坐怕了,就帶她來馬背上透透氣,結果一吹清風,她倒睡得安寧,苦了李星洲要時不時防着小姑娘別從眉雪背上摔下去,手臂都痠麻了。

他們回京大軍加上輔軍、雜役,足足有七萬多,走起來前後延綿五六十里,從後軍到前軍要走半日。

這一路走得也不急,而另外一邊,季春生則帶着大船走水路。

衆人都是喜氣洋洋,昂首挺胸,這可是大勝之師,雖然真正參與苦戰的只有神機營千餘人,主力的瀘州兵已在瀘州發銀解散。

瀘州軍經歷大戰,已成長爲真正的精兵,可李星洲不可能帶走他們。

一來皇帝不會允許他手下有這麼多兵;二來不能長久,古代鄉勇爲何想要打仗,項羽倒是從一個大兵的角度說得清楚,“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

沒錯,爲了富貴還鄉,爲了衣錦過市。

所以當初劉邦立大功,卻被打壓封到漢中,隨他來的大多都是楚人,打贏戰不能衣錦還鄉不說,還發配他鄉,手下兵將紛紛逃亡,

可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有人說士兵逃亡,韓信說軍心思歸,可以一戰!

正是用這股兵將想回家的意念,漢軍重新從漢中起兵殺出,奪取天下,後來之事人盡皆知,從此中國之人,蓋爲漢人,自此而始。

足見落葉歸根,對於古人來說何等重要。

他們不怕死,只怕死不還鄉,成爲孤魂野鬼,所以,於情於理,生死與共,浴血沙場的瀘州軍再捨不得也只能解散。

受世人敬意,享後世傳頌的是歸京的神武軍,可真正安天下,救家國危難,匡社稷之將傾者,瀘州軍衆。

嚴申還在馬背上得意洋洋,下巴恨不能戳到天上去,李星洲忍不住大笑:“還加什麼大將軍,這回回去,只怕王府要危險重重。”

嚴申一愣:“爲什麼呀世子,我們可立了天大的功勞,皇上該獎我們纔是。”

狄至也一愣,隨即道:“是啊,王爺,屬下也不解,爲何說兇?”

李星洲看兩人一眼,然後道:“因爲皇帝派人來救我了。”

“這不是好事,說明陛下愛重王爺,恩寵旁人莫及啊。”狄至說,嚴申也跟着點頭,他說不出狄至這樣的漂亮話,身手比不上季春生,他向來只爲世子想事。

“皇帝爲人我不敢說知道八九成,但也看得出四五分,他這人天家高於一切,家族傳承爲要。”說完他小聲道:“說白了,千萬不要跟他講人情,否則絕無好下場,要是以前,他不會這麼冒險救我,可他偏偏這次派人南下,應該是老了,人一老,反而容易記掛人情,念及血脈。”

“王爺,這有何不妥?”狄至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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