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想想也是,叛軍不過也是鄉勇匹夫臨時披甲帶刀,便成了正規軍,一兩個月前他們也是平頭百姓。
根據叛軍戰俘的交代,大營中兵力已經增加到兩萬七千餘,本來第二天一早還有軍隊要從凜陽城支援過來,糧食,輜重也源源不斷運往前線,待湊齊三萬大軍,次日便進攻瀘州城,可萬萬沒想,瀘州居然先一步反攻過來,加之當時天黑,百姓兇悍,鋪天蓋地而來,有些手裡沒傢伙的百姓見人就咬,很多叛軍還以爲見了惡鬼,嚇也嚇破膽。
聽了這些,起芳冷汗都流下來,好險!
正如那平南王所料想的一樣,他們要是稍有猶豫遲疑,再等上一兩天,叛軍圍城,困住瀘州四門,數萬飢餓百姓被困城中,四門狹窄,後果不堪設想。
這王爺小小年紀,魄力卻令人驚歎,他的魄力和果決救了瀘州無數百姓。
心裡這麼想,嘴上自然不會說,現在百姓到處高呼平南王,又是吹噓他的事蹟,又是拜他的名字,明明幾天前還是刁民亂賊,現在都聽他號令,置瀘州父母官的起家於何地......
......
不過一夜鏖戰之後,有些事情也不得不處理。
比如那些重傷難治的傷病員,叛軍也有,瀘州百姓也有,但瀘州百姓更多一些,足足二百三十人,因爲他們都沒有穿戴甲冑,只要受傷大多都是重傷。
這些人是無法醫治的,軍中也有專門用來讓他們解脫的器具,一種棱形鋒利錐子,對着後腦一敲,就能輕鬆擊碎後腦骨,讓人瞬間死去,感受不到痛苦。
但這些都是由軍中最老的那批老兵來做的,尋常人也不讓去看,老一輩說因爲死者陰氣旺盛,不避諱容易傷及活人。
可平南王卻將所有軍中高層都叫上,一一目送那些躺在地上,半死不過的人一個個被鑿碎後腦死去。
起芳看得心底發麻,毛骨悚然。
她殺過人,也見過殺人,可沒見過這樣的,兩百多人,整個大帳中密密麻麻都是,一個個毫無反抗之力的死去。
年紀輕輕的平南王一言不發,直到所有重傷之人都解脫,他才嘆口氣:“我知道你們總是避諱死亡,所以不願見,可自古知兵非好戰,讓你們見見也好,怕有一天你們見多了死人,便對人命便不以爲意了。”他說完着轉身而去,年輕的背影竟給人一種滄桑的錯覺。
起芳看他背影,一時間五味陳雜,口中默默唸,“自古知兵非好戰。”
自古知兵非好戰,心底珍惜人命的將領纔會不惜代價,不惜生命的去戰鬥到底吧。
爲了珍惜生命而付出生命,第一次,起芳也覺得人很奇怪了......
......
這場大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平南王遵守承諾,每人放米半石,半石糧食,足足每人六七十斤,百姓歡天喜地。
放糧一直持續兩天兩夜,一刻不曾停歇,好幾個點同時放糧。
最後統籌發現,領糧的百姓多達八萬多!雖然有些是後來的,但也足以說明那天晚上攻入叛軍大營的多達五萬以上,可能有七萬之多。
叛軍大營糧倉足有三十五囷,根據叛軍交代,這些都是爲攻打瀘州做準備,這幾天緊急從凜陽運來的,三十五囷,累積有十萬石左右,足夠三萬叛軍吃上六七個月,安蘇府不愧爲景朝最富庶的府之一。
連起芳都感嘆,瀘州是比不上的。
最令人不可思議的在於,平南王下令軍帳中的被褥、布料衣物,都歸百姓,但甲冑、軍械還有戰馬要交會。
因爲當晚趁亂,很多人洗劫軍營,起芳當時就覺得他太過天真,都被百姓搶走的東西,怎麼可能會還回來,因爲甲冑、戰馬可比糧食值錢,誰會傻到還回來。
結果真的還回來了.....
百姓自願歸還甲冑,戰馬,兵器,即便有些不還的也被舉報,然後捱了板子,大批軍資就被這麼追回,加之大營倉庫中本身的庫存,甲冑足有四千多具,刀槍、弓弩、箭矢、弩矢、船子弩、攻城樓車,投石車都有。
幾天內,平南王挑出精壯之人,快速武裝,短短六七日,一支五千多人裝備精良的新軍便有了,而且人數還在不斷擴充。更多的人則在廂軍指揮下,不斷向瀘州運送糧食,輜重。
起芳看得目瞪口呆,身爲瀘州父母官,也沒見百姓這麼聽他們起家的話。
到了第七天,平南王召集所有百姓,帶上能帶的物資,一把火燒了叛軍大營,然後開始撤軍。
好不容易得來的大營就這麼一把火沒了,起芳氣沖沖的想去找他理論,可到王旗面前,卻頓時也不敢氣了。
年紀輕輕的平南王似乎有着獨特的氣質,他總是笑呵呵的,說話有時不着邊際,讓人感覺輕鬆,可一旦見到他真人,又覺得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威嚴,讓人不敢違逆。
聽她的疑問後,平南王大笑起來,然後反問,“如果叛軍反攻回來,你守得住嗎?”
“什麼反攻.....”
“叛軍啊,起都統有沒有想過,我們仗着先發制人打了叛軍一個措手不及,可接下來呢?”平南王指着地圖讓她過來看。
然後手指點了點凜陽城:“這裡纔是叛軍前哨重鎮,隔此營不過百餘里,叛軍退到凜陽就可以重整旗鼓,等他們反應過來發現我們是一堆手無寸鐵的百姓之後要是反攻怎麼抵擋。”
“可.....可也太可惜了,我們好不容易打贏的。”起芳還是不捨。
“有舍纔有得,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這個大營再好,也沒性命重要,不畏死的戰鬥是好事,可拼命也是要有策略的,否則就是白給。”平南王說着拍拍她的肩膀,就像長輩對晚輩的教訓,讓她十分不爽。
“什麼白給?”
“......”
“好,那就退,可我們還有什麼可等的,難道等死?”
“當然不是等死,要等四月底。”平南王一邊喝茶一邊道。
“等四月底?”
“是的,四月的風。”平南王說着指了指凜陽城:“等四月風起,我就把這破城連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