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州地處平原,城池四周地域開闊,南靠近蘇州的地域水澤山川密佈,往北河網逐漸減少,沃野千里,遍地田地,西連劍南路,卻跟着崇山峻嶺,幽密茂林。
劍南路下有三州十二縣,是景國所設最大的路,囤積大量邊軍,目的是防範西南的白夷和大理國,大理國小國寡民,百姓清平樂到,知足常樂,做事溫溫吞吞,不會主動挑起戰爭。
可白夷不同,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大概說的就是白夷國,惡劣溼熱的氣候,多山少地的地理條件導致他們難以耕種,也無法安居,於是生性好戰,行事野蠻,有些甚至茹毛飲血,如同未開化之民,給景國劍南路持續數十年帶來巨大麻煩。
.......
行軍第九天早晨,神機營上千將士,已經悄無聲息來到瀘州城外五十里的樹林中,再往前走就是瀘州平原地帶,很容易暴露。
遠遠看去,地平線另一端的瀘州城如原野中突起的黑色山巒,連綿不絕,完全暴露在視野之中,外牆足有兩丈多高,周圍還有炊煙裊裊的村落,卻少見人影,莫名荒涼。
衆人安靜潛伏在樹林中,馬兒靜悄悄吃着草,初春的好天氣幫了大忙,讓他們這麼多人擠在在林中也不至於悶熱難受,也沒有因爲不適應氣候而大規模病倒,要是夏天來,他們這麼多北方人絕對會受不住南方溼熱而染病。
斥候已經派出,前往查探瀘州城周圍情況。
李星洲的計劃很簡單,進入瀘州城,救出小姑,然後趁着蘇州叛軍沒有反應過來原路返回。
起初他確實準備從瀘州南邊直接進入蘇州,走近路,這樣能更快回去,可從汪倫口中他得知,丁毅已經把蘇州主力部隊調往安蘇府北方重鎮凜陽,時刻準備對瀘州出手,從瀘州南下的路完全被阻斷。
他從楊洪昭那拿到一份詳細的地圖,上面標註得清楚,凜陽縣城是蘇州北方門戶,縣城狹窄,地方不大,但城牆緊固,比蘇州城還高。
凜陽是最大的阻礙,如果平時,一個縣城再多不過數百守軍,李星洲有信心穿過去,可如丁毅在那囤積數萬大軍,想要突破完全不可能,即便路遠一些,也只能原路返回。
不一會兒,幾個斥候回來,一一回報獲得的情報:“王爺,周圍村寨幾乎空無一人,只有些老弱病殘,瀘州城門緊閉,屬下找人打聽過,幾個月來瀘州城只有正午纔會開門半個時辰。”
“駙馬府位置打聽到沒。”李星洲問。
最左邊的斥候連忙抱拳稟報:“屬下問到了,在城西深巷,進城過橋左轉到底就是。”
“很好!”李星洲站起來,叫來狄至。
“傳令全軍,吃點乾糧,上好子彈,正午城門一開,就跟着我進去,直接去駙馬府,沿途如有阻攔者,格殺勿論。”他不確定如今瀘州知府對朝廷是什麼態度,不能冒險說服城官放行,衝進去最保險。
狄至點頭,隨後開始下去傳令,神機營的士兵都緊張的準備起來。
小半時辰後,隊伍開始挺近,瀘州城周圍實在太過平坦,城頭之上視野開闊,他們隊伍龐大,一千多人,兩千馬匹,絕不可能隱秘接近瀘州城,如果事情不對,就立即用遂發槍射殺城頭守軍,強攻進城,這是李星洲的方案。
到了現在他管不了那麼多,也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如果錯殺那就錯殺吧,一步踏錯,他們這千餘人可能就葬送在這孤立無援的地方,他不敢冒那樣的風險。
李星洲帶着衆人,憑藉前世經驗,儘量藉着城外村寨的掩護接近城牆,周圍村子大多破落荒蕪,正如斥候回報的,只有少數骨瘦如柴,目光麻木的人躺在大道中央,彷彿已經失去生的渴望......
還有餓得骨瘦如柴的人靠在路邊老樹上,樹根的樹皮也被啃光,有人小聲嘀咕着什麼,“普世大仙,法力無邊,天不怕,地不怕,餓不怕,凍不怕,生不怕,死不怕.....”之類如同邪教徒的話。
確實,這種局勢之下最容易滋生邪教的。
李星洲也沒多奇怪,天不怕、地不怕、餓不怕、凍不怕、生不怕、死不怕正是人之所欲,特別在這樣一個動盪時局之中,邪教頭很聰明,抓住人們心中夙求,以此興風作浪,奴役人們思想。
軍隊穿過城外村莊之後,城牆已在眼前,此時正好正午,瀘州城門開啓,可幾乎沒人出入。
李星洲在距離城牆一公里左右的位置下令所有人下馬,列出三段射擊的陣型,然後緩緩推進,瀘州城前是一片平原,城頭守軍很遠就能見到他們,強行靠馬速衝進去是不可能的。
他做好的準備就是如果守軍不配合,那麼就靠着遂發槍密集射擊,直接射殺守軍,讓他們沒有關上城門的機會。他不知道城中局勢,不敢去賭瀘州城會歡迎朝廷軍隊,如果賭錯,所有人都會被困在城外孤立無援。
神機營的士兵按照之前的訓練,開始緊張列隊,舉槍,然後緩緩推進,畢竟這也是他們第一次上戰場。
馬羣體被放在間隔一里地的後方,由炮兵趕着走,因爲怕槍聲驚了馬,這些馬馱着的可不只是食物被褥,還有大量火藥,彈丸,重炮等。
很快,隨着他們抵近,城頭守軍果然發現他們這隻龐大的隊伍,並且遠遠的李星洲發現他們第一反應就是去關城門。
此時他們距離城頭守軍還有五六百步的樣子,這個距離弓弩無能爲力,遂發槍能射擊,但精度已經不可掌控,不過密集射擊完全可以彌補這個問題。
幾乎來不及思考,電光火石之間,李星洲直接下令:“射擊!”
“砰砰砰!”
三百人齊射,瞬間青煙瀰漫,升上天空.....
黑火藥提供的動能不如無煙火藥,可子彈初速依舊超過音速,撕裂空氣,密集的呼嘯聲中,遠處城頭瞬間碎石飛濺,兩個城頭守軍還沒明白髮生什麼,隔着五六百步的距離,就這麼一聲不響倒下了,身上的硬皮甲如同薄紙,他們身後木樓瞬間被打成篩子。
“進城,快!”李星洲下令,頓時隊伍快速推進,神機營穿的都是輕便的黑色軟皮甲,行動迅速,短短几分鐘,就衝過千米距離,衝入城門。
李星洲氣喘吁吁,衝進城門後才發現城頭居然只有兩個守軍!
入城之後的瀘州的街道也比想象中更加蕭條,幾乎沒什麼人,少有幾個也驚恐看着他們,嚴申大喊一聲:“朝廷禁軍在此,閒雜人等迴避!”
頓時,爲數不多的的幾個人也被嚇跑了。
時不我待,李星洲雷厲風行,讓人牽來眉雪,翻身上馬,然後果斷下令:“狄至,你領第五、六、七都控制城頭;嚴申,你率第八、九都接應炮兵和馬匹進城,進城後原地待命。”
“得令!”
“得令!”
嚴申和狄至領命,然後開始點兵分工。
“第一到四都隨我來,我們去駙馬府。”李星洲說着點出大隊人馬,過橋,左轉,向着城西奔去。
他私自改過軍制,第十軍不同普通禁軍一都百人到一百二十人,二十一都九十人,剛好可以組成三十人持續射擊的三段式陣。
四個都三百六十人,組成每次輪射一百二十人齊射的三段陣,只要拉開距離,李星洲有信心抵禦數千人部隊。
隨着不斷接近駙馬府,周圍人也越來越多,有些人好奇的看着他們,也有人害怕跑開。
越向着城西走,遠處聲音喧囂越大,李星洲逐漸感覺不對,停馬大聲道:“列陣!列陣前進!”
士兵聽令,連忙開始列陣,前後三人成橫排,成倒U字形前進,道路不夠寬,但並不影響列陣,遠遠的,他已經看到遠處的紅磚青瓦,高大的樓閣,肯定是駙馬府了.......
.......
起芳一早親自帶着五百全副武裝的廂軍前往城東,準備徹底剷除蠱惑人心的罪魁禍首,那什麼普世大仙。
可觀音廟前的情況遠遠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城東觀音廟外,兩邊山坡之上密密麻麻都是百姓,漫山遍野看不到頭,放眼見不着邊,都在各處對着觀音廟的方向跪拜。
他們說着些意義不明的祈求話語,很多人如同瘋癲,口裡唸唸有詞,什麼信普世大仙,餓不怕,凍不怕,生不怕,死不怕,不用吃飯,不用睡覺.....等等之類的瘋話。
她纔到觀音廟外,無數不善的眼神已經匯聚到她身上,似乎在無聲警告她,敢上山就將她碎屍萬段。
一時間,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起芳居然感覺額頭冷汗直冒,張口說不出話來,腦中一片空白,明明身後有五百甲士,愣是不敢再進一步。
她擡頭看向山頂不大的廟,廟前是最近傳言最廣,爲人們稱道普世大仙“法力”的破土而出,天生地長的觀音像,據說觀音像後那廟中的就是普世大仙,可她見不到。
一己之力,居然令這麼多人如癡如醉,如此狂熱,如着着魔一般,起芳即感害怕,又感佩服,躊躇許久還是不敢妄動,進入進退兩難的境況。
她甚至看到光着上半身,跪在階梯正中,瘦骨嶙峋眼窩深陷的父親。
豔陽當空,紛紛擾擾的嘈雜聲音如同千萬人咒罵不斷入耳,不友善的目光來來回回掃視全身彷彿要刺穿她......她最崇拜的蘇半川大人慘死山賊手中,兩個哥哥落入敵手,父親又變成如今模樣,她明明想救人,如今卻被所有人如此敵視的目光盯着......
不由得,起芳感覺頭一暈,忍不住後退兩步,頓感心力交瘁,無力道:“走吧,撤軍......”
廂軍們也鬆口氣,他們都不敢想,如果真對着什麼普世大仙出手,會有多慘,滿山敵視的目光已經讓他們差點尿褲子了。
起芳最佩服的人又兩個,一個是蘇州知府蘇半川,還有就是一人支撐整個劉家的慶安公主,可如今蘇半川慘死,慶安公主府邸被刁民圍困,她無法幫忙。
丁毅要瀘州交出公主的人頭保命,普世大仙也說公主是禍亂妖女,各種謠言蠱惑之下,羣情激憤,到處有傳言瀘州之所以變成如今樣子,都是拜公主所賜,她是天生禍星,殺了她祭天瀘州才得平安。
如此荒唐言論,居然有很多人信服!
她隱約間似乎聽到很響的聲音,不過並未在意,是她聽錯了吧。
心裡苦澀,起芳上馬,帶兵折返,心灰意冷的想,還不如投降丁毅算了......
到時離開這是非之地,到蘇州安享清福,哪來奔波勞累之苦,人情冷暖難測,比勞苦風霜更讓她心寒。
她和兩個兄弟冒險殺廂軍統領,顧不上家中災禍想解決普世大仙,爲的什麼,無非是想爲瀘州謀條生路罷了,可到頭來,想到漫山之人對她敵視的目光......
她實在難以支撐,率軍往回走的路上,起芳已經下定決心,明日就率所有廂軍向丁毅投降吧,丁毅其人算是天生奇才,年紀輕輕卻有如此手段,她從未見過比丁毅更優秀的人,應該能是個明主吧。
正在這時,一個騎馬的家丁快速向她跑來,嘴裡高喊着:“小姐,朝廷大軍來了!禁軍來了!”
起芳心中一震,連忙停馬:“你說什麼!”
家丁停下馬,有些語無倫次:“大軍,打着朝廷旗號,已經進城,控制了南門,還殺了兩個守城的兄弟,剩下的兄弟們不敢跟他們交鋒,都退到衙門附近,小姐快去看看吧!”
“他們殺了我的人!”起芳怒道。
家丁點點頭,有些害怕的說:“死了兩個守城的弟兄,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打死的,兄弟們反應過來有人進城的時候守門弟兄已經死了.....”
“他們有多少人!”
“不知道,很多,一批控制城頭,另外一批奔着城西去,每批都有數百號人吧,他們有很多馬,都着甲,打着黃底金字旗。”
“你說什麼?”
“我說他們有很多馬?”家丁不確定的問。
“後面的。”
“還有黃底金字的旗......”
起芳點點頭:“沒錯,你看清楚嗎,確實是黃底金字?”
家丁肯定的點頭:“小人沒什麼本事,可眼神絕對沒問題,看得清清楚楚。”
“快,帶我過去,越快越好!”起芳着急的道。
小家丁不知發生什麼,居然讓小姐如此着急,但還是聽話的在前面帶路,隨即一隊人馬快速想着城南方向衝去。
家丁沒見識,可起芳卻知道,景朝將帥在外一般有兩面旗。
一面是軍旗,顏色不同,還會標明率軍將帥官職,禁軍黑旗,廂軍青旗,邊軍赤旗,然後其上紋路圖案不同,會寫明官職。
比如起芳的軍旗這時就是皁青旗,標寫“淮化府廂軍都統”。
另外一面則是名旗,標明身份,根據身份尊貴不同使用不同顏色,五品之下將校鬆綠旗,五品上三品下將帥棗紅旗,三品上紫金旗。
比如她的名旗就爲棗紅“起”字旗,因爲打的是父親名號。
可在此之上還有一種,那就是黃底金字的王旗!
郡王之上,直到太子,出征之時都是黃底旗,天家“李”姓金字,然後龍紋裝飾,郡王三龍,親王六龍,太子八龍。
若是九龍紋旗,那便是天子親征!
而如今瀘州居然出現黃底金字的旗,起芳如何還能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