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眼,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顯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時,一時間,都停止了吃喝,四周是死一般的靜寂。
辛相站了出來,沉聲道:“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澹臺謹冷冷不語,一揮手,便有內監宣道:“亂臣辛堯,身居右相,心懷異志,結黨營私,意圖弒君奪位,實罪不可赦。其子辛諮光,驕奢淫逸,暗藏禍胎,其心可誅;朕特下詔,辛家相關人等,全部處死。”
辛諮光任皇城侍衛,此刻已經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過來。
辛蘭月面白如雪,顫聲道:“皇上,家父一向效忠於您,絕無半點異心啊!”
澹臺謹冷冷地說:“是嗎?那麼辛相是否敢認上次朕到佛光堂,險些被人暗殺不是你安排的?”
辛堯厲聲道:“自然不是,我辛家乃開國忠臣,受先帝遺命輔佐皇上,此心可昭日月。皇上今日設下鴻門宴,竟要老臣全家老小的性命,只怕天地不容,萬民不應!”
澹臺謹冷笑一聲,拿出一枚飛鏢,淡淡地道:“辛家獨門暗器,朕,還是識得的!”
辛堯對兒子使了個眼色,辛諮明拔出靴中短劍,衝了出來:“與其被你這昏君殺死,倒不如拼死衝出去。”
辛蘭月搖了一搖,似乎有些站不穩,入畫忙扶住了她。
皇后壓抑已久的嫉恨此刻得到釋放,她站在辛蘭月身邊,輕聲道:“生了兒子又如何,還不是落得滿門抄斬?”
辛蘭月怒目而視,冷冷地道:“你以爲你的下場會好過我嗎?”
那邊女眷中一個身影卻從她身後蹌踉撲出,才走兩步便咚一聲跌跪在地,嘶啞了嗓子哀哀叫道,“老爺……”
原來是辛蘭月的母親陳國夫人。
她不顧刀劍架頸的危險,硬是衝了出來,要和自己的夫君站在一起。
羽林郎們已經動手,雙方廝殺成一團,有暗紅的血濺了出來,宮妃們驚叫着躲進了屋裡。
辛蘭月體若篩糠,突然拔下頭上的金釵,反手向澹臺謹刺去。
我駭了一跳,大叫小心。
澹臺謹反應極靈敏,側身閃過,冷冷地道:“蘭夫人神志混亂,將她押下去。”
他一指陳國夫人,淡聲道:“賞她全屍吧!”
辛相已經氣得五內升煙,拼了老命和羽林郎進行博鬥,縱是身中數箭,仍奮勇向前,雙眼赤紅,大聲咒罵不已。
可惜,這裡宮牆高深,他的罵聲傳不出外面,自然無人相救。
我怔怔地瞧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內心震憾之極。
前一刻,澹臺謹還對辛蘭月百般寵愛,將她捧到天上,恨不得摘星供其歡樂,下一刻,他卻親自下令,誅殺她的親人!
小小的嬰兒似乎感知到了死亡一般,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有宮人將陳國夫人拖了出來,將白綾奮力繞上她的頸子。
辛蘭月悲鳴一聲,怒不可竭地衝出出來,要保護母親。
澹臺謹微一示意,早有兩個羽林郎上來,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讓她不能動彈片刻。
陳國夫人吃力地扭轉脖子,望距自己十步之遙的女兒,喃喃地說:“一入宮門終生誤,蘭兒,早知如此,娘必不讓你入宮。”
母女兩人都是倔強的性格,沒有抱頭啼哭,沒有撕心裂肺,只是隔了十步的距離,遙遙相望。辛蘭月奮力地掙扎,極力伸手想要觸到母親的手,陳國夫人亦拼了命的想要撲過來。那白綾勒在頸上,左右死死拽着,她亦顧不得了,只竭盡全力朝辛蘭月伸出手去。
辛蘭月眼眶裡似要滴出血來,她不再掙扎,卻回頭,狠狠地,陰冷地瞧着澹臺謹。
我從沒見過這樣陰冷的目光,好像要把人撕成一片一片吃掉一般。
終於,陳國夫人不再掙扎,身子慢慢地軟了下來,雙眼猶自瞪大,欲要噬人一般。
不少膽小的妃子俱是掩面不敢再看。
“母親……”辛蘭月暴發出一聲淒厲的哭聲,混着嬰兒的哭聲,讓人更感覺心底生寒。
“殺!”一聲整齊的喝聲響起。
十幾柄利矛一齊捅了過去,將辛堯高高地舉起,舉到半空,一齊刺進他的身體。
哧,數道血箭狂射而出,直噴向瑤光殿中新掛上去的‘聖賢之母’牌位,淋淋地滴下來,染紅了瑤光殿中鋪着的金磚,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讓人透不過氣來。
“爹爹……”辛蘭月和辛諮光辛諮明齊聲慘叫,直撲着辛堯的屍體。
辛諮明如瘋了一般,全身染血,奮力擊殺着侍衛,艱難的,一步一步地向父親的屍體殺去。
辛蘭月目露兇光,突然回身,一把奪過乳母懷中的嬰兒,向辛諮明高高擲去。
“哇哇……”剛剛滿月的嬰兒嚇得哇哇大哭,他萬萬料不到自己剛出生就逢此大變,更被母親扔了出去。
“哥哥接住!”辛蘭月大叫道。
辛諮明一把接住嬰兒,擋在胸前,厲聲道:“誰敢過來,我就殺了他!”
羽林郎們頓時束住了手腳,不敢再圍攻辛諮明,而辛諮光,則被一個侍衛一劍穿心而死。
辛諮明用矛頂地,面色煞白,勉強支撐着身子,呼呼地喘着粗氣。
他手中的嬰兒,那個澹臺謹和辛蘭月共同的孩子,此刻正用力地啼哭着。
似乎在哭自己命運的不幸,在哭母親的絕情,父親的冷血……
而澹臺謹冷酷地一笑,慢慢地說:“拿箭來!”
早有侍衛遞上他的雕花長弓。
我心中驚駭,禁不住出聲:“皇上,那是你的親生骨肉啊!”
他並不睬我,卻慢慢地拉滿了弦,對準那個嬰兒的後心。
辛蘭月終於忍不住了,一口咬在按住她的侍衛手上,猛然掙脫,擋在澹臺謹面前,咬牙切齒地道:“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吧,想射死他,先射死我……”
澹臺謹厲聲道:“帶蘭夫人下去!”
兩個侍衛驚慌地過來,用力地拖着她離開澹臺謹。
辛蘭月長長的指甲在地磚上磨過,齊齊折斷。
一頭華美的首飾散落一頭,烏黑的長髮凌亂地披在身上,一向驕傲的她此刻若失翅的蝴蝶,脆弱而又可憐。
我的心越揪越緊,搖頭道:“不要,皇上,不要啊——”
嗖——
長箭離弦,若毒蛇閃電一般直射向辛諮明。
辛諮明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睜大眼,顫聲道:“你,你,好狠的心——”
而辛蘭月大叫一聲,終於昏了過去。
我覺得呼吸快要停止了,整個人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希望時間停滯在這一刻,不要讓這人間慘劇發生。
此刻我才明白爲何澹臺謹明知道辛蘭月假孕卻仍然不揭穿,反而給她更多的殊榮和寵愛。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引誘辛家人上鉤的表相,事實卻是血腥殘忍。
我也深刻地理解了澹臺浩的話,他說他讓我知道天家是如無情。
原來,爲了皇權,他可以捨棄一切,包括自己的親生骨肉!
正在我含滿淚水的時候,突然看到澹臺浩一個箭步衝出,牢牢地握住即將穿過嬰兒身體的羽箭,一手握箭,一手搶過嬰兒,利索地退到一邊。
而早有準備的羽林郎,趁機一通亂刺,將還保持驚愕表情的辛諮明刺死在地。
澹臺浩的手因爲箭傷緩緩地滴着血,另一隻手,卻緊緊地抱着嬰兒,此刻的他,威風凜凜,光芒照人!
澹臺謹面上肌肉放鬆,露出一個激賞的笑意,帶着帝王的驕傲讚道:“還是皇弟最知我心意,朕一個眼神,皇弟便能心領神會。只有你我兄弟方可作出此等珠聯璧合的妙計!”
衆人皆俯地稱讚皇上英明。
澹臺浩抱着孩子交於我手中,臉上不見一絲笑意道:“辛家餘黨衆多,臣弟這就帶人去清繳。”
澹臺謹點頭稱是,澹臺浩匆匆離開,宮妃們也由宮女扶着心驚膽戰地離開了血腥的瑤光殿。
我懷抱幼子,心中茫然,一時間,竟害怕看到澹臺謹的面容。
剛纔那一刻,我相信他是動了殺心的,說什麼兄弟配合默契,假若澹臺浩慢一秒,只怕那孩子已經死於非命了。
澹臺謹眼中流露出溺水的人突然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的光芒,是那種久被壓抑的情緒一朝得到釋放的快感和亢奮,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鳥突然撞破籠子的喜悅和激動。
孩子,女人,在他眼中都如天邊的浮雲,被皇權的光芒照得極淡極淡。
我抱着孩子默默地退下,小心地替他拭乾淨臉上的血跡,因爲不會抱孩子,極小心地託着,怕弄得他不舒服了。
承武大概餓了,一直啼哭,我手足無措,直到小蝶提醒過要餵奶才恍然記起他還有個奶媽。
小傢伙吃飽了奶水,安穩地睡在搖籃裡。
我輕輕地搖着搖籃,腦子裡還是下午那血腥的一幕。
這麼小的孩子,此刻什麼也不懂,睡得這麼香甜,倘若他長大後知道他的外公外婆舅舅全部被自己的父皇殺死,又該揹負多沉重的包襖和痛苦?
皇家的孩子不容易養活,能養活得大多心裡不健全,過早地成熟,剝奪了他們的童年和少年,殘酷的競爭讓他們從懂事起便進入了勾心鬥角的成人世界,想來委實叫人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