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這個春節,似乎朝中的格局又有變化,澹臺浩留在了朝中,與朝中的三姓元老分奪着勢力。
由於辛蘭月和皇后的懷孕,辛家和長孫家暫時維持着和平的表面,暗地裡,卻在暗暗較勁。
我讓李墨染查辛蘭月孕期之事總算有了眉目,他偷偷抄了替辛蘭月診脈的大夫診書和藥方,這藥量分明是懷孕初期服用的,而且上面備註胎兒爲五十天,才一個多月!
我想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讓澹臺謹相信辛蘭月是造假了,但是,我錯了。
當我把證據呈在澹臺謹面前時,換來的是他驚疑不定的目光。
“妤是,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他冷冷地問。
我有些心驚他的態度,輕聲道:“無人。”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怒氣衝衝地道:“妤是,看來朕是太寵你了,你越發大膽了。怎麼能插手後宮之事?後宮之事自然有皇后管理,皇后不便管理,也有朕來處理,何時需要你來操心了?蘭夫人懷孕幾個月朕最清楚,怎麼可能是一個多月?好了,你跪安吧。”
那冰冷的語言如重重的冰暴,打得我頭暈目眩,心臟像被揉碎丟在雪地裡一般,又冷又痛。
我仰面看着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淚水緩緩地流出。
這是怎麼了,我一心爲他,反而被他所嫌棄?
他看着我流淚,並不安慰,只是毫無感情地道:“以後,記得做好自己的事便好。與你無關的,你不用管。”
我掩面,狂奔出去,那一日,所有的嬪妃都知道皇上大發脾氣,訓了我。
不過短短一日,再見面,大家臉上已經沒有了恭敬的表情,都是譏笑和不屑。
宮裡跟紅頂白的事我見多了,我心涼的不是這些人的變臉,而是澹臺謹的變臉。
我發現越是離他近,我越不懂他。
不懂他爲何前一刻可以和你纏綿牀榻,後一刻便會翻臉無情地訓斥。
我懶懶地坐在鏡前,任小蝶爲我梳着流雲髻,畫八字眉,梨花妝。
縱是有傾城之色,無人欣賞,又有何用?
我打開梅花酒,一杯一杯,飲到醉才休。而澹臺謹,卻一連三日沒有來看過我。
合宮都無人敢說話,一時間熱鬧的淑華殿如一灘死水,泛不起半點波瀾。
在我陰鬱不得志的時候,皇后禁足的時候到了。
沒人通知我要去朝拜,想當然的,我遲到了!
皇后的臉上帶着重返人間的光輝,蘭夫人倨傲地站在一邊,肖淑妃若無其事地修着指甲,就連李順華,也朝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是剛剛收到消息匆忙過來朝拜的。
我腦子很清醒,但是宿醉讓我的頭隱隱作痛。
我微微屈膝:“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冷笑一聲:“衆人都已經到多時了,你才姍姍來遲。是不是太久沒有晨省了,醉妃已經忘了規矩,還是故意無視本宮的旨意?”
我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只能解釋道:“是臣妾貪杯,一失睡過頭了,請皇后娘娘恕罪!”
“恕罪?”皇后冷笑,鳳冠上的珠釵微微顫抖:“倘若明兒她也睡過頭了,後兒她也睡過頭了,還有誰把本宮放在眼裡?”
我知道,她故意拿我開刀,一則重振威風,二則公報私仇。
今天,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
果然,皇后面上含着得意的笑,一字一句地道:“醉妃目無法紀,飲酒亂紀,本宮便罰你到西三所舂米示戒,一日須舂米一石,若少半升,即杖百下。如此罰法,你可服氣?”
我冷笑不語,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地走出。
早有太監上來押着我,換了破舊的衣衫,到西三所的暴室。
小蝶眼淚汪汪的去求見澹臺謹,卻被告知澹臺謹外出視察春災,沒在宮中。
我笑着說:“小蝶,我從上就是在冷宮長大,什麼粗活重活沒幹過,這一石米,難不倒你家主子。”
小蝶哭花了臉上的妝容,執意陪我一起舂米。
落難的時候,最能考驗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劉碧巧自然是來安慰我的,說是皇上三日後回朝,定然會在皇上面前求情放我出來。
但令我想不到的李順華已經打點好了暴室裡的大小太監,命他們只是做做樣子,不準讓我真的舂米。
但那些太監表面上收了銀子,背過臉卻重新給我弄了滿滿的一石米。
並且獰笑:“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奴才們也不敢違背,還請醉妃慢快點動作,以免天晚時沒有舂完,到時候少不得要挨罰的。”
雖然已經立春,但天氣仍冷得入骨,久不幹重活的我差點拿不起沉重的石舂,這裡勞作的人,一個個動作機械而麻木,手上滿是凍瘡和傷痕,隨時都會有人倒下,被拖出去任其自生自滅。
我和小蝶努力地舂着米,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手很快磨破了皮,血滲了出來,一碰,疼得鑽心。
“主子,你別弄了,我來吧!”小蝶心疼地說。
我搖頭:“沒事我可以的。”
“蘇妤是,你以爲你很了不起嗎?”一聲冷漠威嚴的聲音響起,衆人都跪了下去,俯在地上叩拜。
皇后竟然貴腳踏踐地,呵呵,看來是爲了我吧。
她擺手,命所有人退下,這才厭惡地看着我道:“你這個賤婢,靠着搖尾兮憐才讓皇上寵幸於你,居然還敢與本宮作對?雖然皇上很快就要回來了,但是,這三天之內,叫一個人在宮裡消失,應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吧!”
望着她有些扭曲的容顏,想到那一日我去昭陽殿中送花,無意中聽到的對話,彼時太后大權在握,風光無限。漫說皇后,就是皇帝也須懼她三分。
那是個初夏的正午,陽光很是明麗,昭陽殿中寬敞明亮,太后正在用膳,四個小丫鬟立在旁邊,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服侍着。
太后眯着眼道:“現沒旁人,你也不必拘禮,只叫我姑姑就好了,今個兒見到皇上了?”
自然是沒旁人,因爲我地位卑微,且低頭默默地作事,在她們在說宮女只是一樣使喚的東西,並不是人。
皇后陪在一邊道:“是,姑姑。”
“皇上可是生氣了?”
皇后偷覷了太后一眼,支唔着沒敢說。
是了,那時玉璽和兵符尚在太后手中,澹臺謹本就是一個傀儡。
“讓你說你就說,磨磨嘰嘰的幹什麼?”太后依舊沒睜眼,語氣雖不嚴厲卻嚇了皇后一身冷汗。
皇后忙道:“瞧着是不痛快。”她猶豫了一下,看太后臉色末變,又道:“上次皇上曾對臣妾說他已經成年,嗯——是親政的時候了——”
皇后說完這句話時的神,我覺得比打了一仗還緊張,不自覺地嚥住了下面的話。
太后睜開眼,眸中有恨鐵不成鋼的顏色。
“流華,皇上親政是遲早的事,你道姑姑爲何還把持着朝政?還不是因爲你!”太后淡淡地說。
“你若能爲皇上誕下皇子,必會被立爲太子,我長孫家的地位便牢不可破。我還擔心什麼呢?”太后輕飄飄的一句話,已經讓皇后不勝汗顏。
人前一向鎮定的皇后,不禁用染着丹寇的指甲絞着蜀錦繡牡丹的手絹,銀牙輕咬紅脣,秀眉緊顰,輕聲道:“皇上也只初一和十五來鳳儀殿,我也不知爲何久久末孕……”
太后也憂心道:“皇上一直對長孫家把持朝政不滿,你若再無子嗣,我長孫一門要靠誰來保全?”
皇后擡眸道:“姑姑,今兒我聽說劉妃有喜了!”
太后睜開眼,揮手,捶腿的小宮女順從地退了下去,彼時已經是落日融金之時,隔着煙霞綠的窗紗,透來晚風的涼意,將雙耳獸鼎內的沉水香吹得微微偏了,一室模糊不清。
我也退了下去,隱隱聽到太后問:“那你想怎麼樣?”
皇后揪然不樂,道:“現下肖貴妃已有個承怡,如果劉妃再生下皇兒,恐怕我的位置更不穩了。姑姑,我想——”
皇后的話沒說完已經被太后打斷:“流華,你切記你的本份,是做一個賢良溫淑的皇后,不是一個拈酸吃醋,小肚雞腸的嫉婦。你知道,皇上最厭惡這種人!”
皇后道:“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地位不保也不做動作嗎?”
太后搖頭:“莫非你忘了蘭夫人?”
“姑姑的意思是……”
以後的話漸漸模糊不清,當時我只道太后是教她溫和賢良,卻不知是讓她借刀殺人,所以我和劉碧巧都錯了,以爲她的孩子是蘭夫人使計,卻不知道太后纔是幕後的黑手。
我嘆了口氣,太后去世後,皇后便越發沉不住氣了。
比如上次的事,倘若太后在,自然不會出現險些廢后,還讓長孫令丟失,折了不少精兵良將的事情。
比如今日,她以一宮之尊,不該來這裡爲我使氣。
這般沉不住氣,就算這次我扳不倒她,只怕日後也有人讓她在宮中寸步難行。
但是,誰是生來就會算計人的?比如我,便因爲衝動讓澹臺謹動怒,以致於淪落到今日的地步。
有失必有得,身體和心靈的痛苦換來的是人拔節的成熟和隱忍,是踏在刀尖上還要笑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