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蘇眉站在一個小丘陵上,默然看着遠方的景色。由於樹林重重掩映,其實很難看得清什麼。她只能隱約看到,在她視力所及的地方,總算出現了房屋和炊煙,以及人類活動的痕跡。

對大部分人來說,泰林那十分神秘,具有衆多不合常理的傳說。它以山地爲主,林地爲輔,不像堪萊亞那樣,山脈下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它氣候潮溼,經常降雨,四季溫度差別很小。農夫種植類似於木薯的作物,主食選擇範圍很小,飯菜口味和別的國家也有所不同。

正因如此,反抗軍才得以在深山和地底洞窟中活動,與泰林那正式軍隊抗爭。凱推薦的路線需要穿越山林,繞開國境守衛,以此避免入境檢查。蘇眉本身有着堪萊亞的旅行文件,不怕任何身份質疑,但凱不一樣。

她可以爲他易容,做一份假文件,或者採納他的建議,使用非正式途徑進入泰林那。巫妖比較喜歡前一種,她卻選了後者。

兩匹馬跑掉之後,馬車徹底報廢。他們只能憑藉雙腿,一路走過黑血之地。路上蘇眉簡直大開眼界,見識了各種實力或強或弱,只顧把他們當做獵物的生物。但令她意外的是,凱的戰鬥力的確不錯,並非他自賣自誇。他使用彎刀時,充分表現了精靈輕靈、迅猛、敏捷、伺機而動的戰鬥風格,以躲閃和移動爲主,一旦爆發力量,必然有所斬獲。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她還發現,這位精靈也許年紀很輕,頭腦靈活,卻是個相當溫柔細緻的人。他把他們當成同伴後,便樂意爲同伴思考打算,儘量提供爲他們着想的信息。這是巫妖等人恰好缺乏的優點,也讓他們更爲容易地接受他。

若說巫妖是暴躁的百科全書,捱罵後才能使用,那精靈就是貼心的萬金油,沒巫妖那麼淵博,卻足夠應付大部分情況。

“不管怎麼說,總算要到目的地了,”她一邊看,一邊感慨道,“聽你們的描述,這真是個非常奇葩的地方。”

巫妖不知出於何種心理,穿上匿影之袍後,堅決不肯變回手機鏈。它平時以飄浮的黑袍模樣出現,凸顯高端大氣,倘若不想被人看到這個形象,認出它是海恩哈姆,就會隨機變成普通人類的樣子,當然也包括它的真實容貌。

它在蘇眉身旁飄動着,冷冷回答道:“沒有這回事,你對它的觀感取決於身份。克溫紗懂得用肥肉餵養她的狗。你實力足夠,又對她忠心耿耿,就能過上醉生夢死的生活。即使你來自異國他鄉,只要能提供足夠大的好處,一樣可以活的很舒服。”

它望着遠方那些低矮房屋,語氣忽然一轉,“泰林那大公死後,泰林那的貴族勢力仍然保留了下來,被克溫紗牢牢控制着。如果她懷疑某個家族意圖顛覆她,那麼就會對陰影利爪下令,命令他們徹底摧毀這個家族。他們又把這些經驗用在其他地方,爲僱主完成種種陰謀詭計。針對他們的流言大多由此而來,但在我眼裡,這些都是極爲正常的行爲。”

“哦?我倒覺得,她搶先做了你想做的事情,導致你羨慕嫉妒恨,纔在詛咒她的同時,情不自禁地爲她說話。”蘇眉說。

巫妖並未反駁她,只笑了幾聲,“也許吧,不過這只是廢話而已。我想克溫紗老的快死了,萬一她當真死去,泰林那會變成什麼樣子,真是個令人激動的話題。”

泰林那距離堪萊亞並不遠,卻溫暖很多。時值冬日,山上的樹葉並未落盡,留下少許葉片,顫巍巍地掛在枝頭上,殘留着來自秋季的斑斕色彩。他們腳下的土地柔軟溼潤,絕非硬邦邦的凍土,也很少存在冰渣和積雪。

從這裡看去,那些房屋難免顯的簡陋矮小,能看出屋主經濟情況堪憂。但是,絕大多數平民以耕種紡織爲生,靠天吃飯,怎可能擁有華麗住宅。

蘇眉本來正在研究它們,想看看房屋樣式與堪萊亞有何種不同,聽到巫妖這麼說,頓時和精靈一起轉過頭去,驚訝地望向了它。她皺眉說:“你還是第一次提起這種可能。難道老鬼婆銷聲匿跡,真是因爲年紀太大,不得不死嗎?這樣一來,權力就會落到她養女手中吧。不過怪物收人類爲養女,也真是奇怪啊。所有的鬼婆都喜歡這麼做,還是她特立獨行?”

兜帽緩緩搖了一下,平靜地說:“之前我曾想過,也許她忽然死去,導致下屬內部出現矛盾,把她死掉的消息牢牢掩住,開始爭權奪利。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不可能,事情沒這麼簡單。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就算她當真死去,大權也不會由海琳卓掌握。老鬼婆可不會如此好心。”

它和精靈都對蘇眉解釋過,鬼婆是一大類怪物的統稱,也是傳說中“吃人老巫婆”的原型。她們種族中只有雌性,無論年老還是年輕,容貌都不敢恭維。由於她們常常與食人魔爲伍,將食人魔當作獵犬馴養,所以常被凡人誤會,認爲鬼婆自己喜歡吃人。

但這種想法不正確,鬼婆很少以人類爲食,只喜歡欺騙玩弄他們。海鬼婆經常變成俏麗少女模樣,引誘上岸尋歡作樂的水手,再把受害者用最殘忍的手段殺死。而且受害者死亡之前,她們還會刻意變回原始模樣,指着受害者大聲嘲笑。

在這樣的前提下,說克溫紗和個慈愛的母親一樣,死去後把遺產全部留給女兒,未免匪夷所思。

“不過,我仍然堅持她快死了的判斷。”巫妖固執地說。

“古神的爪子也救不了她嗎?”

蘇眉經常產生錯覺,感覺巫妖穿上法袍後,雖然把頭骨深深隱藏在兜帽裡面,卻不知怎麼的,擁有了更加豐富的眼神。譬如現在,它投過來的那一瞥,明顯充滿了鄙視。

它說:“我怎麼知道,不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嗎?很可能正因爲那隻爪子,她活的比其他鬼婆長,實力也遠遠超過了同族。只是……遺骸的一部分還無法保證她永遠活下去。若我是她,發覺死期將至,絕對會非常不甘心,瘋了一樣地尋找其他部位。”

它爲了拿回匿影之袍,積極爲蘇眉尋找掩飾神眼的方法,然後還成功了。但蘇眉不愧“仁慈而卑劣”之名,恬不知恥地用了局部易容,還遲遲不肯交還袍子,號稱這是雙重保險。因此,她脫掉了匿影之袍,也沒將黃眼露在外面。精靈到現在都沒機會看到它,可能永遠沒有機會。

此時,精靈思索着這個可能,點頭道:“我覺得這個說法很有道理。雖然我沒能親眼見到她,但聽說她真的很老。如果她就這麼死去,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件好事。”

蘇眉忽然問道:“其實這就是你支持我冒險前來的理由吧。”

“是的,我希望能弄清楚事情真相,倘若當真如此,”從不知什麼叫節操的巫妖坦白道,“你最好發揮一下作用,加速她的死亡過程,讓她徹底死掉,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說真的,我寧可面對十個海琳卓……算了,十個拜爾登,也不想知道克溫紗還活着。這樣一來,你還有可能獲得神爪,造成雙贏的結果。”

蘇眉冷冷說:“你這不叫雙贏,你這叫躺贏。狗頭好歹還能做家務跑腿,精靈也幫着拿行李。海恩哈姆大人動動嘴皮子,我就得冒上巨大風險。”

巫妖耍賴道:“你可以不去。”

“……”

凱順利接受了他們互相攻訐的行爲,並很聰明地裝作什麼都沒聽見。他的確關心蘇眉的身份,巫妖的遭遇。但他足夠冷靜睿智,從不提及這些事,只說:“穿過這座山,從後山的山崖爬下去,就能到一個荒無人跡的地方,再往前走個小半天,可以抵達直通國都的大路。”

蘇眉嘆了口氣,說:“好,我們走吧。”

巫妖已經和她敲定,僱傭陰影利爪去幹掉一個名叫法傑厄的人。當蘇眉詢問原因時,巫妖極爲豪邁地表示,因爲這個人很討厭。它爲了避免被她抓住暴打,然後趕緊又加了一句,保證他是個位高權重僱得起保鏢的大壞蛋。

蘇眉一想起這個計劃,就按捺不住吐槽的心情。但她提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默默接受。海恩哈姆厭惡老鬼婆,也被老鬼婆深深厭惡,互相看待對方爲不穩定因素。若巫妖頭骨進水,公開表示身份,要求面見海琳卓,那隻可能被打成過街頭骨。

凱對此毫無意見,反而十分支持。他一想能以易容之後的身份回去,在陰影利爪的人面前公然出現,就很覺高興。奧斯則無條件支持所有大人的所有決定,何況他個頭太矮,實力有限,根本沒有任何發言權。

然而,與陰影利爪接觸後,怎樣才能更進一步,現在誰都不知道。

精靈不僅容貌出色,說話聲音也很好聽,有種山間清泉涌動的清越感。他可能自以爲和隊長混熟了,主動開口的次數比之前多的多,在走路之時,會向她介紹選擇這條路線的原因,以及什麼人喜歡這麼選。

按理說,這座山和所有的山嶺一樣,只有山中獵人在此居住,很少見到活人出沒。但他們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凱便輕輕咦了一聲,說:“等一下。”

蘇眉微覺詫異,看向他正看着的位置,正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卻聽他鎮定地說:“奇怪,好像是人類的腳印。”

一提人類腳印,蘇眉便想起在堪萊亞的經歷,頓時大爲警惕,問道:“是獵人的嗎?”

地面上大多覆蓋着枯葉,看不清土地上的情況。枯葉受到雨水雪水的浸泡,又腐爛分解,發出密林中特有的氣味。蘇眉的眼力自然很好,卻沒多少追蹤經驗,很難及時覺察不對。直到凱爲他們詳細指了出來,她纔看出那地方淺淺凹陷下去,顏色和周圍也稍有差異,只有屏氣凝神去看,才能看出人類腳印的指向方位。

巫妖並沒心思研究腳印,但有了上次的經驗,也不由生出興趣。它降低了高度,似乎想要往腳印的方向移動,弄清楚對方身份。

凱專注地盯着這片地面,盯了好一陣,纔回答道:“恐怕不是獵人。我覺得更像陰影利爪的殺手,且不止一人。他們的行動方式很有特色,若多人共同完成任務,絕對不會湊在一起,以免留下容易辨認的蹤跡。腳印將四散分佈,在散亂中又有着獨特規律。如果你們見過他們,就能看出來……這好像是多名刺客在追蹤同一個獵物。”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