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綠光顏色比眼睛所見的更深,因爲在明朗的陽光下,它的邊緣仍然很清晰,不像普通光芒那樣,上行一段時間,就逐漸模糊,最後消散了。

那也確實不是普通光芒,而是淡綠符文被激發之後,閃耀出的具有奧法性質的光。這道光可能出自阿佩洛伊斯,但更可能由蘇眉引發。他們衷心希望是後者,因爲那代表她逐步接近目標。

“如果金字塔的作用範圍擴大,那麼我們……”不知是誰,在凱背後突兀地說了一句,聲音裡充滿了猶豫不決。

精靈冷淡地說:“它不會,我和你們不一樣,我能隨時感覺到那股力量。它的能力已經達到極限,不要擔心。”

克雷德屬於感覺不到的那一類,在跳下岩石的同時,把奧斯從石頭背後拎了出來,用責問的眼神望着他。

下級惡魔的本能恐懼永生不變,所以奧斯沒有順着蝕魔的意思,乖乖撓他們幾下,算是很有人性的表現。他都不知道自己怕蝕魔多些,還是怕半魔多些,面對克雷德的鄙視,立即貼心地回答道:“哈根達斯大人仍然平安。”

半空中,出現了上一次出現的傳送門。阿佩洛伊斯遵守諾言,由星界返回凡世,再度帶來了星界中的怪物。他那青銅色、閃耀薄弱光輝的身影剛剛凝結,地上的亡靈就像聽到了集結號,焦躁不安地移向同一個方向。

克雷德仰頭上望,用比什麼都冷漠的目光,注視着第三次見面的父親,同時問道:“她成功了嗎?”

“……奧斯不知道,奧斯什麼都不知道,”犬魔好像要哭出來似的,不斷重複着這句話,“不過,剛纔有種奇怪的力量震盪着,而且你們都感覺不到,既然哈根達斯大人沒事,那麼應該成功了吧?”

阿佩洛伊斯無法從星界窺視凡世,否則會在蘇眉修補克雷德時,現身襲擊她的其他同伴。他延誤到這一刻,只能是因爲受的傷比想象中更重,而且對金字塔抱有相當大的信心。

他畢竟不是骨魔、幻魔那種非常瞭解奧法的大惡魔,並沒想到蘇眉孤注一擲,獨自進入金字塔,準備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他在星界飄蕩,一邊等待傷勢痊癒,一邊尋找合適的生物,收編它們,讓它們成爲他的部下。經過上一次襲擊,他看清了凡世生物的戰鬥能力,正在進行更有針對性的準備。

此時,蘇眉找到金字塔核心,將自己的精神世界與核心相連,閱讀它的排列方式,找出扭轉它、開啓它、關閉它的辦法,並把方法分批覆制到書頁上。如此一來,她手中的書就成了另一本衰敗之書,也許事出倉促,它的外表沒有第一本那麼精美,但論起對核心的影響,兩者根本難以分出高下。

直到她成功之時,核心被魔網觸動,脫離了蝕魔的控制,才讓他霍然驚覺,迅速開啓傳送門,帶着成羣怪物重臨人間。

即使如此,他始終保持着相當程度的理智。他發覺克雷德沒死,只是變成了灰白色的版本時,轉眼間就想明白了蘇眉的處理方式。

克雷德再度拎起奧斯,把他扔到岩石後方,減輕他受到的精神壓力。與此同時,天空傳來蝕魔冰冷尖銳的聲音,“不死生物?我的兒子,你爲了留存自己的生命,還真是什麼都做的出來。”

這一天的天氣非常晴朗,如同蘇眉在城堡中遇襲的那天。蝕魔輪廓越來越清晰,三秒鐘後,已經變成了他們都很熟悉的惡魔形象。由於這裡地形遠比城堡開闊,無論軍隊駐紮在什麼地方,只要擡頭往天上看,都能看到自己要對付的東西。

他現身之後,天上又下起了怪物組成的雨。那個傳送門猶如嵌在天空的漩渦,永無休止地旋轉着,每旋動一次,就掉下更多可怖的怪物。傳送門周邊空間受到影響,從湛藍變的血紅,雲層也被不明力量拂動,不斷變換扭曲,把傳送門裝扮的好像一隻流着血的眼睛。

納恩希塔亞關閉過一次次元通道,這次已經做好準備。他與身邊的幾位法師以法術相互溝通,在意識裡對話,寥寥幾句話後,正要接近傳送門,卻聽凱一字一頓地說:“等一下,在你發動攻擊之前,我需要你回答一個問題。”

他的聲音清晰穩定,似乎沒有太多感情,有種很奇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聽了他的語氣,別人會覺得冷淡,同時也會覺得眼前的事沒什麼大不了,不值得擔心。而他這麼說,只是出於說話習慣,事實上他不指望蝕魔停手,而蝕魔也絕對不會因爲這句話,就停下攻擊,任憑蘇眉折騰金字塔。

這地方的地勢比北部更爲平坦,丘陵起伏的程度也更平緩。死者盆地由長草覆蓋,間雜樹林,這裡卻是樹林面積更大,樹木種類更多。怪物從天空跌落,砸進樹林,往往會砸斷某根樹幹。從遠處望去,樹木緩緩傾覆,帶起一片鋪天蓋地的塵土,不由讓人心裡一揪。

倘若那個地方埋伏着人,那麼塵土揚起之後,很長時間裡不會落下。埋伏者雖然不知金字塔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卻盡忠職守,當即開始解決眼前的敵人。

蝕魔身影不住閃動着,每閃動一次,離金字塔就更近一點。他鎖定蘇眉爲目標,順便關心克雷德,除此之外,其他人好像都沒被他放在心上。他沿直線筆直下落,速度奇快。落下過程中,金字塔竟也發生了肉眼可見的改變,緩慢旋轉起來,體積不斷縮小。

金字塔內部,天然生成的空室正不斷壓縮,四壁合攏,天花板壓向甬道。大概在一分鐘時間裡,它將縮到原來的一半大小。它的力量將會減弱,因爲符文需要空間才能生效,卻能最大限度地壓制蘇眉。如果金字塔變成實心之前,她沒能逃出塔外,那下場也是可想而知的。

克雷德等人所在的地方,離金字塔相當近。他們都確認了自己不會受到影響,逼着自己無視精神上受到的壓力,無懼於距離上的接近。只可惜實驗過程中,不少人對自身力量太有信心,遭到金字塔的轉化,加入到了亡靈大軍裡。

感覺可能被轉化,不見得一定如此,同時,感覺沒有問題,不代表一定沒有問題。篩選過後,有資格留在這裡的人,加在一起還不到二十個。

阿佩洛伊斯落地的同時,這些人採取不同方式,部分直奔傳送門,打算像上次那樣,阻攔從星界源源不絕傳送過來的怪物,另一部分直奔蝕魔,以殺死他爲第一目標。

蝕魔的聲音比凱還要平靜,“真不愧是凡世的生物,戰鬥之前,竟會嘮嘮叨叨說個不停。不過算了,你說吧,精靈,你有什麼問題?”

他身影消失第三次時,巨鷹已從他身邊掠過。數道光箭自鷹背上射出,化作無數細長的流光。流光忽而聚攏,忽然散開,分佈於不同方位,接連不斷地炸開,火花擦過蝕魔的皮膚,活像在他身畔綻放的煙花。

每一道流光都能穿透重甲,擊碎重甲下的肌肉和骨骼。但蝕魔好像沒太大感覺,只稍微偏離了之前的行動軌跡,以免被光箭正面擊中。

“你還記得你兒子的母親嗎?”凱問。

雙方都在高速移動,說出的話還都那麼清楚,的確令人驚訝。不過,凱似乎不願公開討論這件事,刻意降低嗓音,只讓身邊的人聽清對話內容。

蝕魔似乎很是意外,沉默了足足十秒鐘,才說:“當然。”

迄今爲止,他附近的敵人都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見他並未拒絕回答,情不自禁地放鬆了攻擊頻率,連巫妖都豎起了耳朵,等候他的下文。

出乎意料的是,克雷德冷冷說了一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問他。”

他話是這麼說,卻不曾立即動手追砍蝕魔,只和他保持着恆定位置,不遠也不近,恰好是一次突襲需要拉開的距離。

赫博森看了他一眼,表情簡直不勝鬱悶,心裡覺得克雷德是正確的,又不肯公開承認這一點。凱卻平靜地說:“我的問話可能是個錯誤,但我一生之中,犯過的錯誤已經不少了,不差這一次。”

阿佩洛伊斯露出玩味的笑容,這笑容和他本人一樣,忽隱忽現,看上去非常詭異。他說:“我怎麼會忘記她呢?你們想知道關於她的事?那個女精靈?”

赫博森忽然大聲說:“你不想說也行,我們不是非知道不可!”

他也站在巨鷹背上,繞着蝕魔打轉,尋找最佳攻擊機會。這句話究竟出於他的真心,還是與凱作對的渴望,已經不得而知了,因爲蝕魔短促地笑了笑,回答道:“不,恰好相反,我倒是很想告訴你們,因爲看你們的樣子,應該和她很熟悉吧!”

克雷德面無表情地望向下方,注意力更傾向於金字塔本身。他們對話之時,金字塔已縮到原來的三分之二大小,各房間空間被大量壓縮,可蘇眉還是無影無蹤,絲毫沒有現身的跡象。

它已經被啓動,縮小過程已經開始,所以殺死蝕魔也沒有用了。

即使如此,阿佩洛伊斯再度開口時,他仍然稍稍分出一點精力,去聽他對提妮恩的敘述。在他內心深處,父親已經成了敵人,母親身上卻還殘存着些許希望,儘管他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什麼事情。他剛纔那麼說,只是出於一種不幸的感覺,覺得沒必要被人親口打擊,但蝕魔真要說,他也絕對不會不聽。

剎那間,每個人動作都變慢了,心神系在蝕魔吐出的言辭上。他一直用深淵語與他們對話,幸好他們也都聽得懂。

他說:“我不僅記得她,還記得她的名字。提妮恩,是嗎?當時我非常奇怪,像她那種精靈,怎麼會定居於深淵,明明過的很不愉快,卻沒有去往其他地方。她曾與我爭奪某個層面的主君之位,最後不幸落敗。”

凱緩緩問道:“落敗之後呢?”

蝕魔古怪地笑了,說:“不要太生氣了,精靈。她輸給了我,我也沒能弄到太大好處,算是兩敗俱傷吧。我受了非常嚴重的傷,迅速衰弱下去,於是把她當成孕育半魔的母體,想讓她生下我的後代。我從其他惡魔那裡買到一種方法,可以佔據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人的軀體。但是,我還沒等到那一天,就因爲傷勢太重而沉睡,幾十年後才暫時甦醒,通過夢境,找到了那個愚蠢至極的女人。”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這難道不是件好事嗎,”他又說,“當我發現我的兒子還活着的時候,你們可不知道我有多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