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何賽,何……”

蘇眉一喊,呼喚聲戛然而止。女法師霎時回頭,與同事一起,愕然望着蘇眉。所謂同事,其實只有迦莫斯和塔尼迪爾兩人。迦莫斯全程負責控制魔毯,一直盡職盡責。他反應同樣相當快,還不知道蘇眉是什麼意思,就依照她的指示,及時停住了它。

渡鴉無視主人呼喚,流星般直掠而下,很快變成小小黑點,看來凶多吉少。克雷德就盤坐在蘇眉身邊,這時側頭看她,金眸中滿是驚訝。巫妖不與這羣俗人同列,墩在遠些的位置,冷冷甩過一句,“怎麼了?”

“你們確實沒感覺吧?”

“什麼感覺?”

蘇眉心中疑惑更深,仔細想了想才說:“就像被冰刺一下子刺進胸口,從心臟到四肢都麻痹了。我嚇了一大跳,動了動才發現,這只是幻覺而已。”

她這話有所保留,並未直指下方存在危險,卻已足夠引起他人重視。

算上黑袍頭骨,魔毯上共乘坐着八個人,只有塔尼迪爾對高空毫無辦法。他無法使用魔法物品,也不能接受同伴施加的飛行術。萬一魔毯出現問題,他將失去反抗能力,直直摔落大地。蘇眉瞥着他,已決定讓奧斯在必要時架着他飛走。

面對如此不利的環境,塔尼迪爾鎮定的就像克雷德,一句話都不多問,直接接受了蘇眉的說法。他探頭望向下方,皺眉道:“你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嗎?”

蘇眉說:“我不知道,讓我看一下。”

魔寵有很多好處,也有相對的壞處。它死亡之後,會給主人帶來不少麻煩。女法師跪坐在魔毯邊緣,愣了一小會兒,陡然擡手,在空中比劃兩下,憑空招出了一隻木製的鳥。

木鳥上裹着一層紫灰色符文,一看就知道不同凡響。她將它丟了下去,目送它展開木頭翅膀,一路向下滑翔,同時解釋道:“我做的一件小玩意,沒有生命,純粹以奧法力量驅動,能讓我看到地面情況。”

女法師舉起雙手時,蘇眉已經做出了相同動作。但她召喚出了一件道具,蘇眉卻在施展一個相當複雜的法術。即使是她,也做不到瞬發這法術,只能按部就班地吟唱,並未因女法師的行爲而中止。

奧法領域絕對可以用“博大精深”來形容。巫妖在深淵裡悉心教導她,教學速度夠快,學習效果夠明顯,卻有着很大侷限性。不管某個法術多麼常用,也有用不着它的時候。她進入凡世後,一直儘可能多地記憶法術,並按照符文顏色和屬性,給這些法術定性分類。

她發現,法術難度差異極大。死亡一指、女妖之嚎那種高級即死類自不必說,某些功能性的法術也是一樣。法師通常不需在戰鬥時使用它們,所以沒人研究瞬發它們的方法。

她現在施展的“瞭望投影”就是其中一種。它不但可以偷窺遠方場景,還能起到投影儀作用,將畫面折射回來,在同伴面前公開放映,如同觀看攝像頭的實時拍攝。

當然,畫面持續多久,法師的精神力量就要燃燒多久。大部分法師甚至無力施展它,更別提維持畫面了。這對蘇眉來說並非問題,但她不得不承認,它的難度相當大。

她雙手在空氣中飛舞,口中發出奇異漫長的吟唱聲。不知爲什麼,所有人都被這聲音吸引,擡眼盯着她的動作,看着她手上三隻戒指不住舞動,閃耀着璀璨光芒。

塔尼迪爾爲人實在,做事踏實,似乎沒什麼了不起,卻敢與巫妖交戰,膽識可見一斑。迦莫斯外貌普通,個性十分謙和,結果人不可貌相,先前往泰林那協助反抗軍,又代表星辰塔接受蘇眉的約談,自然很有實力,地位不低。女法師的存在感比迦莫斯更微弱,職位則在他之上。

他們早就脫離了菜鳥的行列,又知道如何韜光養晦,從不在他人面前炫耀力量,堪稱星辰塔的最可靠成員之一。但他們看到蘇眉輕易施展瞭望投影,仍然暗自心驚。

女法師見法術成形,霍然展開,頓時有種班門弄斧的感覺,差點把木鳥召回來。還好她沒那麼衝動,只隨便想想,繼續保持着與木鳥的聯繫。

蘇眉就像一箇中轉站,法術成功後,可以親眼目睹地面發生的事情,清晰度與她能力成正比。魔網通過她,將她視野中的景象反饋到較近距離,才能使別人分享她的便利。

她一邊看着地面,一邊又能看到附近投影,頗有幾分頭暈腦脹,好不容易纔穩定住了畫面。畫面清晰之時,這羣觀衆竟不約而同挺直了身體,向前微微傾斜,神情大爲驚訝。

事實上,他們沒有當場驚呼,已經證明自制力相當強大,因爲投影映射的,是徹頭徹尾的混亂和悲慘。

直到此時,蘇眉才終於親眼見到金字塔。金字塔形狀很標準,線條筆直,尖角銳利,好像曾經有位神明,用尺子比量着畫出了它。它顏色極爲漂亮,的確是綠玉、碧玉的淡雅色調,還閃動着玉石特有的柔和光澤,令人一看,就覺得賞心悅目。

除此之外,它倒沒什麼特別之處。它表面光滑乾淨,缺乏任何具有辨識度的標誌。說它是綠玉金字塔,還真的就是綠玉金字塔,最多往前面加個“很大的”,然後就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了。

薩因帝國反應迅速,判斷明確,哪怕金字塔沒有露出太大殺傷力,也派遣小股部隊在附近駐守。蘇眉擔心軍隊遭殃,自然有人考慮到同一問題。因此,普通士兵駐紮的地方稍遠一些,近處由身懷絕技的精英角色負責。

這批人裡,有各大勢力派來察看異狀的成員,也有聽說金字塔現世,想過來瞧瞧有沒有便宜可撿的冒險者。

凡世生物實力平均值較低。說是精英人物,在蘇眉等人面前,其實和平民差不了多少。平民可被當場秒殺,他們估計能堅持五秒鐘左右。

即使如此,這也無法解釋金字塔的強大能力。它此時展現出來的力量,超越了所有人想象。

蘇眉對他們一無所知,只能從服飾打扮上,辨認出各人的職業和來歷。只可惜,辨認出來也沒什麼作用,因爲現場實在太混亂了。

她看到了很多張面孔,有身穿長袍的法師和神官,有披着輕甲、重甲的騎士,也有僅僅套着普通衣裝,肌肉卻很發達的傭兵隊長。薩因居民偏愛金色、紅色,所以軍隊衣甲上,標誌多爲這兩種顏色。

他們命運殊途同歸,全部滿臉迷茫,自不同方向走向金字塔,猶如被魔笛手引誘的無知孩童。

如果所有人都遭到迷惑,那麼這畫面只是恐怖而已,還稱不上混亂。金字塔大開着的入口中,竟在持續走出不死生物,攻擊實力夠強,未受影響的人。

不死生物大多是些骷髏、行屍之類,很容易消滅。不幸的是,它們數量太多,又悍不畏死,漸漸因爲壓倒性的數量而佔了上風。大羣骷髏中,還有少量不那麼常見的不死生物,如魔靈屍、利爪骨怪,疫鬼。

這些種族有的皮糙肉厚,有的是幻影生物,有的具有特殊能力,在同一時間出現,頓時讓人無所適從。

人類文明存在了很久,自然總結出各種對付怪物的經驗,並編著圖鑑、大全等資料。但知道怎麼對付,不代表一定可以對付。想要同時應對多種不死生物,非得具有豐富經驗不可。

還清醒着的人命運甚至比走進金字塔的更慘。他們想還擊,想拉住一臉木然的同伴,想及時向外界求援,還想大聲呼喊警告,儘可能地減少損失。

只有少數人迅速判斷出利弊,不斷叫喊着“後退”,要求友軍急速遠離金字塔,儘可能拉長不死生物的戰線。

然而,後退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且不說軍隊指揮官水準不一,產生應對方面的差異。就算他們齊心協力,共同下達撤退命令,士兵看着朋友茫然無知地向前走,難免想要上前拉一把,拖着他一起離開。

蘇眉一看就知道,他們做出了值得敬佩,卻給自己帶來厄運的行爲。畫面出現的前五分鐘,他們已目擊十多個戰士上前救人,卻重蹈覆轍,加入失去自我意識的前進隊伍。

這無疑表示,離金字塔越近,受到的影響就越強烈,所以正確做法是後退而非前進,試出安全距離再做打算。但受害者身在危險之中,很難想清楚這道理。而且每個人體質不同,安全距離也不同,誰知自己前進到什麼地方,纔會受到影響?

“我的預感和隊長不太一樣,但這不是重點。我再問一次,你們都沒有任何異樣感覺嗎?”凱將豎琴抱在懷裡,像要紓解心情般,緩慢撫摸着它。

這是畫面出現之後,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話。這些人想的多,說的少,儘可能地剋制着驚訝心情,導致人人沉默不語。白銀獵鷹在他們頭頂盤旋,聽凱開了口,就發出清越的鳴叫聲,幫忙將他們拉回現實之中。

方纔,凱感覺到了不對,猛地將它向上拋起,讓它脫離危險範圍。但它不太明白主人的意思,只好以叫聲發問。凱擡起頭,撮脣吹了幾聲口哨。獵鷹雙翅一振,向着來時方向飛去。

巫妖死死盯着投影畫面,冷淡地說:“真的沒有,我看傻大個也沒感覺,不然早就站起來了。我們遇到敵人的時候,哪次他不是第一個動手?”

克雷德簡短回答道:“沒錯。”

塔尼迪爾眉頭皺成一團,失去了平時的安然氣質。他們三人經驗豐富,擅長處理突發事件,待初始的震驚過去,已經恢復冷靜,將它當成又一件重要大事處理。可是,誰都不敢說下去看看,因爲這一看,可能就一去不復返,還會連累想要救援的同伴。

這已不是一場意外,而是災難,天災般的災難。縱使他們充滿勇氣,不惜爲對抗災難獻出生命,也不知道該怎麼奉獻。

女法師依舊操縱木鳥,讓無生命的它往來穿梭,飛快掠過盆地,想要尋找能夠做主的高層人士。沒過多久,她全身上下忽地放鬆了,以驚喜的語氣說:“艾恩路斯還在那裡,他平安無事。我們可以先去找他,聽從他的指示行動。”

艾恩路斯乃是星辰塔的七秘法師之一,負責輔助首席大巫師,管理塔內事務。他出自大陸西南的精靈氏族,年紀在二百歲以上,不但實力強大,而且冷靜睿智。女法師對他十分信任,以木鳥找到他後,馬上做出判斷,認爲應該聽從他的號令。

這個做法當然不錯,而且很有效率。奇怪的是,蘇眉彷彿沒聽見她的話。

投影畫面忽然消失了,表示她解除了法術效果。她站起身來,利索地往身上套着各種護盾,又伸手探進腰間的儲物袋,從裡面摸出了一條繩子。

這條繩子粗而堅韌,由金絲和蛇形草編成,能夠承受十噸以上的拉力。它還是一條活化繩索,可以被蘇眉隨心所欲操縱,在遠處套取、使用、投擲物品。由於她可以用法術遙控,所以從來沒用上它,只將它保存在儲物袋中,作爲需要時的方便工具。

她隨手將繩子向腰部一扔,只見繩子緊緊纏在了她腰上,自動打了個死結,另一端浮在空中,飄向克雷德。克雷德看着她,彷彿想說什麼,卻還是先把繩子抓在手裡。

“這條繩索很結實,又能自動延伸長度。我下去看看,”蘇眉說,“如果有什麼不對勁,馬上把我拉回來。”

克雷德並不掩飾對她的關心,一聽這句話,表情立即變的極爲不贊同,平靜地說:“我去吧。”

他說做就做,居然真的開始把繩索往腰上纏。蘇眉急着下去查看情況,不願耽誤時間,語速不由快了起來,苦笑道:“你力量太大,一旦出事,我們沒人拉的住你。以及,你下去又能做什麼?你能遠程攻擊嗎?還是能解除魔法?”

正如巫妖所說,克雷德得到她的承諾,正式建立情侶關係後,對她的態度就隨意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樣,默不作聲地服從命令。他又看了她一眼,竟就這麼轉過頭去,向凱伸出手,“把你的弓給我。”

這個時候,他終於恢復了深淵魔將的氣勢,聲音冷淡低沉,神情亦無可挑剔。可惜大家和他太熟悉,沒有人會當真怕他。凱將豎琴向懷裡一收,驚訝道:“你會用弓箭?”

克雷德冷聲道:“我不喜歡用,不是不會用。普通的弓一拉就斷,把你的弓給我。”

凱將豎琴輕輕一拋,卻沒拋給他,同樣挺身站起,向蘇眉說:“既然這樣,我去就行了。就算當真出事,你們都有能力救我,我卻不一定能救你們。”

他剛從艾利奎恩的銀月王那裡要到破咒之錘,現在又這麼說,無非是想替蘇夜去冒險。巫妖嘖嘖連聲,又哼了好幾聲,轉向旁邊聽呆了的三個人,冷笑道:“塔尼迪爾,你見過這麼蠢的冒險隊伍嗎?這就是我現在的同伴。”

克雷德敢像深淵魔將,蘇眉就敢像深淵領主。她先對凱笑了笑,又對他笑了笑,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果斷。女法師輕聲驚呼,只見蘇眉向前跨出一步,縱身一躍,當場從魔毯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