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顧日冕。不管時間怎麼流逝,他跟顧日冕之間的恩怨也不可能煙消雲散,所以他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蕭翼在心底嘆息。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也談不上失望。“或許是遠香近臭的緣故,三個兒子裡,他最在意的還是你。”
“那又如何?”顧城淡淡地掀起眼皮,語氣沒有一點起伏,彷彿他們談的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蕭翼搖搖頭。“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有權知道真相。窒”
顧城沉默。他已經知道了。
蕭翼也知道顧城對顧日冕的仇恨有多深,只怕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化解。他無法責怪顧城,因爲顧城因此這點血緣而付出的代價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他甚至無法去勉強顧城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因爲那同樣很殘忍。
兄弟兩個一時都沉默起來。他們的感情不淺,可都是惜墨如金的男人,所以在一起的時候也沒多少話。好在有酒,兩個人碰一碰杯,喝幾口酒,氣氛也很融洽。
半晌之後,蕭翼突然道:“對了,最近我可能會去一趟陽城。跟裴氏的合作,還有十月在陽城開分店的事情已經決定了。戛”
“那敢情好。到時候去我家,嚐嚐我老婆和丈母孃的手藝。”
顧城看着他,笑了。以前跟蕭翼在一起,他從來不說“家”這個字。大抵那個腐朽到根部的家族,他也是從骨子裡就厭惡的。如今他可以輕鬆愉快地提起自己的家庭和女人,說明他過得很幸福,這就太好了。
“看來,你的日子很滋潤嘛。”向來冷性子的人,難得調侃起來。
蕭翼挑了挑劍眉,沉默了一會兒才答:“除了在部隊的那段日子,這是我這麼多年來過得最愜意的時候。”
心裡有綿綿牽掛,也被他們所掛牽。那根牽着兩端的線像是最神奇的藥劑,盪滌着心臟,洗去所有的冷硬,只剩下柔軟和溫情。
“知音。”顧城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然後一飲而幹。他有了蘇十月之後,也跟蕭翼一樣的心情。所以說,他不承認顧日冕是他的父親,但他承認蕭翼是他的兄弟,所以他們才如此相似。
蕭翼勾脣而笑,同樣把杯中的酒給幹了。
兩個人在一起說的話不多,只是不停地碰杯喝酒。等飯菜上來了,又一塊兒大快朵頤,偶爾對視一眼,總能看到彼此眼裡深埋的笑意。
“對了,你還沒見過我兒子吧?小名叫多多,大名叫顧凡,我希望他就做個平凡人,幸福多快樂多。”
蕭翼結實而長的手臂越過桌子,一拳打在顧城的肩上。“丫的是擱我這炫耀來了是吧?”
顧城低笑,又說:“對了,後天就是他的百日,要不一起來熱鬧一下?我跟十月都不打算大操大辦,就叫上親近的幾個人一起吃頓飯,熱鬧一下就可以了。”
“好。”蕭翼不可能拒絕。顧城一直是他心裡一個結,到現在還沒有完全解開。雖然當年的罪不是他犯下的,但他也是顧家的一員,所以他始終有愧。如今顧城終於可以拋棄過往,輕鬆地活在當下,他比誰都高興。既然是顧城的幸福時刻,他當然要去見證一番。
“十月肯定很高興。”
蕭翼失笑,斜着眼睛看他。“別告訴爺,你這是吃醋?”
“滾!十月是真的很關心你,他把你當哥哥。”
“我是你哥,她是你老婆,我本來就是他哥。”蕭翼覺得這“哥哥”他當得理直氣壯。
顧城也笑了。“對,你是我哥。”
蕭翼心臟一顫,伸手又一拳打在他胸口那。“蠢相!”
顧城仍是笑,心底一片輕鬆和柔軟。
小的時候,顧城經常被人欺負,雖然不會哭且每次都會狠狠地打回去,但在心底最深處,他一直渴望一個哥哥。如今,總算是得償所願了。他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顧家只有蕭翼而沒有顧凱,或許一切都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只是人生沒有如果,他也就懶得去糾結。
蕭翼其實也有過一樣的想法。如果沒有顧凱,他或許一開始就能跟顧城成爲好兄弟,因爲他們本來就流着一樣的血。可惜一切早已經註定,示意也改變不了。好在結局不算太糟糕,那些暗黑的歲月終究已經過去,當下和未來纔是最重要的。
兄弟兩在包廂裡吃吃喝喝,一直折騰了三個多小時。中途顧城的手機響了好幾次,他都沒有理會。
蕭翼也不勸他接聽。他們都是知道輕重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所以不需要別人來勸說。
終於,兩個人都吃飽喝足了,又聊了一會兒,這才從餐廳裡出來。
顧城早已經叫了司機過來接人,順帶還叫了一個人來給蕭翼開車。雖然喝的不是烈酒,但也不能冒險。倒不怕罰錢,只是惜命。
蕭翼沒有任何異議,在顧城肩上打了一下,彎腰坐進了後座。他們都是有了牽掛的人,自然更得惜命,所以絕對不能酒後駕駛。
車子
還沒發動,顧城突然又攔住了。
蕭翼將車窗搖下來。
顧城丟了一串鑰匙進來。“那地方十月收拾得很乾淨。”
蕭翼接住鑰匙,然後笑了。說實話,他還真的不願意住顧家的房子,也不喜歡住酒店。顧城的那套小公寓是他最喜歡的,他還沒想到開口,顧城倒記起來了。可見,在青城,他也是被人惦記着的。
眼眶微微有點熱,蕭翼晃了晃手裡的鑰匙,關上了車窗。
顧城站在原地,看着車子消失在車流裡,他才鑽進自己的車子。
“顧總,去哪裡?”
顧城本來想說去青峰大廈的,想了想,又說:“回瀾苑。”
蘇十月今天不上班,在家帶孩子,順帶準備百日酒需要的東西。不過,這個時間母子三人應該都在呼呼大睡吧?
顧城的臉上勾起了笑容,只覺得剛剛跟蕭翼喝的那點酒勁已經上來了,有種微醺的感覺,整個身體飄飄然。
……
蕭翼直接去了顧城的那套公寓。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只不過比原來更軟和了一些,更想一個小窩了。不用猜,這些肯定是蘇十月的傑作。
坐在沙發裡,蕭翼本想給殷良辰打個電話。可看了看時間不合適,只好作罷。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就那麼窩在沙發裡睡着了。
再次醒來,是因爲一條短信。
短信是殷良辰發來的,沒有太多的東西,只是問他是否吃飯了。
蕭翼知道,殷良辰這個小笨蛋輕易不敢給他打電話,總是怕打擾他的工作。所以她一般會選擇發一條短信,如果他有空,他自然會回撥過去。這份小心翼翼,每每讓蕭翼有些不是滋味兒,卻一時又不知道怎麼去消除。
回撥過去,殷良辰軟糯的聲音馬上穿了過來。“喂?你的事情忙完了嗎?是不是要去吃飯了?”
“剛剛睡了一覺,被你吵醒了。”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殷良辰着急地道。自動地理解爲,他是忙得太累了,所以抽空眯一會兒,結果讓她給打擾了。
蕭翼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笨蛋,我是跟你開玩笑的。”
“啊?”
蕭翼無奈地搖搖頭。怎麼越來越笨了?“你已經放學了?”
“嗯。我跟樂樂都在校車上。樂樂今天玩得很瘋,坐在坐位裡都在那小雞琢磨一樣打瞌睡呢。我估計一會兒她就能直接睡着了。”殷良辰看着樂樂那樣子,連聲音裡都帶了笑意。
蕭翼也跟着笑了。“挺好的。小孩子就是要把精力都發泄出去,然後才能睡得好,吃得香。”
“那也是啊。”沉默了一會兒,殷良辰又問,“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還算順利吧?”
“挺順利的。只不過需要點時間,所以暫時不能回去。”
“沒關係的啦。我會照顧好樂樂的,你不用擔心家裡。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別忘了好好吃飯。那我先掛斷了,你好好忙吧。”殷良辰總怕打擾了他幹活,所以每次都捨不得掛斷,但每次都是很快就要掛斷。
“沒事兒。聊一會兒。爺又不是金剛,總得歇一下。”
殷良辰小聲地笑了起來,聲音很愛嬌。“原來你不是金剛啊?我一直以爲你是奧特曼,被外星球派來拯救世界的。”
“笨蛋!”
雖然說聊一會兒,但其實兩個人都不知道說什麼。蕭翼本來就不多話,殷良辰則始終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所以有話也不一定敢說。
說了沒幾句,殷良辰還是戀戀不捨地掛斷了,然後抓着手機發呆。
她不知道別人夫妻之間是怎麼相處的,但是她可以肯定,兩個人一定是可以無話不談的。她甚至聽同事說過,她跟她老公兩個人上洗手間都可以不關門。這話雖然有點噁心,但夫妻之間本來就可以毫無遮掩的啊?什麼時候,她跟蕭翼纔可以像那樣親密無間,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不需要顧忌呢?
那端,蕭翼窩在沙發裡,也微微吐了一口氣。有些事情,果然是需要時間的。
簡單地解決了晚餐,蕭翼又去醫院看顧日冕了。
顧日冕還是那個樣子,半死不活,對他也愛理不理的。他在用這種方式來反抗,顯得有些可笑。
蕭翼知道,他永遠也不會理解,他到底爲什麼這樣做。對顧日冕來說,名利重於性命。或許只有瀕臨死亡的那一刻,他纔會有所醒悟。只是,那時候就太晚了。
“我去見了顧城。”蕭翼坐下來,突然道。
顧日冕果然轉過頭來看他,眼裡似乎有些好奇。
“他公司的前臺換了,我又有些時間沒回來了,所以心來的人不認得我。我就跟他們說,我是他們顧總的哥哥。前臺的人都驚愕地看着我,像是看到鬼。不過,等顧城從樓上衝下來接我,他們估計真的以爲見鬼了。”想到前臺小妹的那個“o”型的嘴巴,蕭翼就忍不住笑了。
顧日冕眼
裡升起一點希冀。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爲什麼,明明顧城對他很絕情,可他就是想着顧城有一天能叫他一聲爸爸。這股執念強烈得可怕,卻註定得不到償還。現在聽蕭翼這麼說,他突然又生出一點希望了。
“我看得出來,他的態度在軟化。尤其是在他有了自己的兒子之後,有些東西他終究會慢慢放下。如果你想聽到他喊你一聲爸爸,就好好保重身體。”
顧日冕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逸出一聲嘲諷的冷笑。“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孩兒,你胡編的幾句話就能騙到我?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我早點死了,對你豈不是更好?”
一片真心被這麼糟蹋了,蕭翼不好受,有點疼,但也沒爲自己辯解。“既然你知道,那就更應該讓我得償所願纔對。”
顧日冕這回徹底沉默了,而且扭過頭去擺明了不理人。
蕭翼陪着他坐了一會兒,看着他花白的頭髮心酸。許久之後,他終於站了起來。“你好好消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對了,後天是顧城兒子的百日酒,我會去參加。到時候,我給你帶照片來。”
不等顧日冕回答,他就走了。
蕭翼沒有離開醫院,而是去了院長的辦公室,他們約好了的。
“二少。”院長等在辦公室門口,殷勤地迎接他進去。
蕭翼點點頭,在椅子裡坐下來。“情況怎麼樣?”
院長將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然後將檢查的報告拿出來,遞給他。“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確定是肺癌。不過發現得早,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治療方案什麼時候能出來?”蕭翼不想聽廢話,他只想知道治療方案和結果。
院長被他那股強大的其實壓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擦了擦額上並不存在的虛汗。“我打算明天開一個專家會診,然後拿出一個妥善的方案來。”
要是一般的病人,是完全沒有專家會診的必要的。可這人是顧日冕,是他們的老闆,情況自然就不一樣了。
蕭翼點點頭。“很好。明天的會診,我要在一旁聽。”
“是,是!”院長又擦了擦額上的虛汗。
蕭翼站起來,離開了院長辦公室。
“二少慢走。”院長一路送出去,直送進電梯間。
“你忙你的。”蕭翼關上電梯門,不想看那張諂媚的臉。他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他就是不喜歡。
出了醫院,蕭翼站在臺階那,一時不知道往哪裡去。他不是個沒有目標的人,也向來堅定從容。可是每次回到青城,他都有種茫然。這個地方本該是他的家鄉,可他卻生不出半點的留戀。如果說有,那就只有一個顧城。
半晌之後,蕭翼最終還是開着車回到了公寓。
第二天的專家會診很順利,當場敲定了一個妥善的治療方案。剩下的,就是病人的配合了,可這恰恰是最難的。
蕭翼自認沒有能耐去說服顧日冕,廖若雪和顧凱也沒有那個能耐。唯一的可能,就是顧城。可他實在不敢跟顧城說,你去看一看顧日冕吧,他需要你。
一天眨眼就過去了,然後就到了顧城兒子的百日酒。
禮物的挑選對蕭翼來說非常艱難,他真不知道參加孩子的百日宴應該帶點什麼,可又不能兩手空空。他在轉悠了好多家嬰兒店之後,終於放棄了。
經過一家首飾店前,他直接去買了一把長命鎖。小巧的鎖片,金燦燦的,有點俗,但俗得可愛。
回到公寓之後,他又想起什麼,於是把以前藏起來的子彈殼挖出來,做了一個風鈴。雖然比不上那些花花綠綠的風鈴來得漂亮,但勝在有意義。而且顧凡是個男孩子,男人嘛,就該舞刀弄槍,保家衛國!
拎着兩樣禮物,蕭翼就開車去了瀾苑。他一直都知道顧城的這個地方,還知道是爲紀念他母親而起的名字,但從來沒有踏足過。
蕭翼到得不早不晚。瀾苑裡已經來了一些人了,但沒有全部到完。比如他那位損友方長乾,就已經伸着兩條長腿坐在沙發裡,膝蓋上還靠着一個奶娃娃。
一見蕭翼,方長乾就激動地站了起來,差點兒把膝蓋上的孩子給弄飛了。
一個漂亮的女子跑過來,一把將孩子抱過去,然後叫道:“方二少你這是幹什麼?你想摔壞你兒子啊?”
蕭翼雖然不在這個圈子裡混,但也知道那是季靜姝的妹妹季靜柔,跟季靜姝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不過也不奇怪,畢竟她們不是同一個媽生的。
“媳婦兒,我錯了。”方長乾露出一副可憐的表情,得到媳婦兒的一個瞪眼之後,快步向着蕭翼走來,然後出其不意地長腿一掃直擊蕭翼。
蕭翼利落地閃開,然後道:“要打架是吧?行啊,爺奉陪。不過,得到外面去。”
顧城這個時候也走了過來,懷裡抱着他兒子顧凡。“要不要抱抱?”
“免了。”蕭翼見着軟綿綿的小娃娃,有點犯怵。他總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把小傢伙給捏
碎了。
顧城跟方長乾都笑了起來。“一回生二回熟,抱一個。”
蕭翼乾脆往後退了一步,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
那兩個人又笑了。
“蕭哥哥。”蘇十月從廚房裡跑出來,還穿着圍裙呢。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敢這麼稱呼蕭翼。可是一切已經塵埃落地,心結也已經解開,所以她下意識地又這樣喊他。
蕭翼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當年,他還真的覺得這個女孩兒有點煩。或許,那時候他還是太年輕了。但是,即便是今天,他仍不知道跟她說點什麼,所以仍舊只是點點頭。
蘇十月還是以前那個樣子,甚至漂亮了很多。那雙眼睛跟殷良辰一樣又大又亮,盡顯真誠。越看,便越覺得這兩個人其實挺像的。
“我聽顧城說,你也結婚了?”
“是。”
蘇十月輕輕地笑,毫無芥蒂,說:“我還記得我那時候傻乎乎地想要嫁給你。一眨眼,我結婚生子了,你也有了喜歡的人。”
見她這樣落落大方,蕭翼倒是有些驚詫,她到底還是不一樣了。顧城的關愛讓她如破繭成蝶,越加的耀眼了。“是啊。你那時候傻乎乎的。”
蘇十月仍是笑,因爲他這句話而笑得更加燦爛。
沒多久,人都到期了,酒席也就開始了。
很大的一張桌子,剛剛好坐滿。菜擺滿了整張桌子,空氣裡全是誘人的香味兒,叫人食指大動。
蕭翼吃得滿嘴流油,順帶說了一句:“你們兩個傢伙到底怎麼修煉的,一天到晚伙食這麼好還沒長成胖子?”
方長乾嘚瑟地笑。“羨慕吧?嫉妒吧?”
蕭翼很想一拳砸他臉上去。就在這時,他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殷良辰,他就直接連通了。
“蕭哥哥,你嚐嚐這個。我覺得你肯定喜歡。”
電話一接通,殷良辰正要說話,就聽到了這麼一聲甜滋滋軟糯糯的“蕭哥哥”——題外話——新文這兩天的審覈比較慢,後面會好的,大家記得去報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