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學開課還有一段時間,要在元夕之後方纔會正式開始。正月十五元夕佳節,也稱爲燈節。此時徐傑到得大江城,卻還不過正月初九。
郡學之中,還沒有教授開講,徐傑便算是來得極早的秀才了,把戶籍與誥身登記之後,還需要繳納一些銀兩,如此便算是正式報名入學了,只等元夕之後第二天大早,到此點卯。
郡考,也稱鄉試,或者秋闈。三年一考,有秀才功名的方能參加。考中者,爲舉人。舉人這個稱呼,其實源自於漢朝,漢無科舉,選拔人才的方法叫作舉孝廉。就是一個地方推舉以孝道聞名之人,爲孝廉,可做官。當然,這種方式,實際操作起來也是很不公平的,孝廉往往也被有話語權的世家大族掌握。
後來到魏晉,有了九品中正制,人才依然還是靠評選,以人品或者文章,亦或者談吐舉止,把讀書人分成三六九等,以此封官。當然也是有進步的,但是評選之法,終究還是會有失公正。
科舉,便是應運而生的公正之法。以統一的考試來辨別人才高低,也有一套嚴格的防止作弊的方式。相對而言,這是相當公正的一種人才選拔制度。
起初,徐傑對科舉,也並不熱衷,因爲徐傑一聽到科舉,便會想起一個詞彙,叫作“八股文”,以嚴格對仗的駢文來書寫華麗辭藻,以此說聖人之語義。卻是後來才知,這大華朝的科舉,倒並沒有八股之說。八股真正成形,其實是在明清。
這也給了讀書人答題之時,有相對比較自由一點的發揮餘地。對於徐傑而言,便更是好消息。
秋闈之後,自然是春闈,舉人之後,也就要考進士。也就是進京趕考了,也還有殿試,那就是皇帝欽點。春闈之所以在春,其實也有緣由。以農忙爲準,秋收農忙之後,進京趕考,便就是春天了。
農忙這個緣由,也還有其他影響。自古判決死刑,斬立決極少。多是秋後問斬,這也是自古傳下來的,古時的死刑犯,判了秋後問斬,還會放回家中,幫忙把糧食收好,農忙結束之後,再來領死。
當然,到得大華朝了,人心不古。秋後問斬,便也不可能再把犯人放回家中收糧。
大江城,大江流過,還有無數的湖泊。湖泊便也成了娛樂之地,東湖之上,幾裡碼頭,多是畫舫。畫舫這種船,航速不快,如樓房一般,上下幾層,卻是裝飾得極爲華麗。
每艘畫舫之內,一般都有一到兩個清倌人,名聲大的,名聲小的,都在這幾裡碼頭之上。
傍晚十分,恩客上船。畫舫遊湖,有酒有樂,美人淺唱,佳人閒談,便是文人士子趨之如騖的享受,若是能有幸一親芳澤,便是說不盡的風流。
徐傑早早就聽說了這些文人士子風流事,便也來到了這東湖之畔。擡眼望去,已然是人潮攢動。
這裡的碼頭,非那運貨的碼頭,運貨的碼頭就在大江岸邊。東湖碼頭,就是消遣之地。來往,多是文人士子或者富家子弟,這裡顯然不是那些娼寮可以比擬的地方,也不是一般百姓可以享受之地。
徐狗兒依然還是那般好奇的模樣,手中抱着徐傑的刀,臉上都是不由自主的笑意,口中卻還說道:“少爺,這些船真是漂亮,這可比我們縣城的趕集廟會熱鬧多了。”
雲書桓生性涼薄,或者說雲書桓可能見過世面,便也無甚覺得新奇,只是抱着刀跟在徐傑身後。
徐傑倒是第一次見這般場面,卻也不覺得有什麼驚訝的,要說熱鬧,徐傑見過比這熱鬧得多的地方。徐傑一邊走着,只當做長見識。
便聽徐傑開玩笑說道:“狗兒,這裡的小娘子最是漂亮,給你尋個做媳婦如何?”
徐狗兒聞言,並不害羞,反而縮了縮頭,面色上帶有一點怯意,只道:“少爺,這裡的小娘子,可不會嫁給我這種人。”
徐傑自是明白,徐狗兒這是自卑。便聽徐傑開口又道:“狗兒,往後少爺一定給你取個漂亮的小娘子。”
剛纔徐狗兒便是想都不敢想,此時聽得徐傑再說,當真有些憧憬的模樣,縮下去的頭又微微揚了起來,答道:“少爺可要說話算數。”
徐傑回頭看着徐狗兒,鄭重其事點了點頭,便是說話算數。
碼頭之上,橫停着無數的畫舫,船板搭在碼頭上,另一邊搭在畫舫之上。還有小廝在船下招攬顧客,有吆喝唱名的,有直接拉着來往客人攀談介紹的。小廝身後,大多也立着木牌匾,牌匾之上,寫的便是消費價格。
只要上得畫舫,便也能聽清倌人唱曲,有酒有茶有小菜。
這每艘畫舫的價格自然是不同的。從幾兩銀子,到二三十兩不等。但凡做生意的,終歸是有競爭的。有人競價而爭,互相比着誰家價格更低。
也有人待價而沽,牌匾上只寫一行大字:今夜顏大家登船。
看得這艘畫舫之下,那小廝也不吆喝,也不拉人攀談,只是站在原地等候着,左右卻是圍了一圈人。
徐傑不免有些好奇,湊上幾步,便也看懂了個大概。這一路游來,東湖之上,應該就屬這顏大家名頭最大了。能稱“大家”者,想來也不一般。
徐狗兒自然往人羣裡面去擠,擠得幾番,回來便與徐傑報告:“少爺,這裡上船不收錢,收詩詞。說是詩詞好的,不要錢就可以上船,詩詞不佳的,多少錢也上不得船。”
徐傑點頭笑了笑,說道:‘這叫營銷。’
徐狗兒摸了摸腦袋,疑惑道:“少爺,什麼銷?”
徐傑並不再答,只是擡頭往人羣裡看了看,便也在決定要不要上去。
“少爺,這裡好,不要錢,大便宜,不撿白不撿,少爺隨便寫一首,到別處還要花好些銀子呢。”徐狗兒不懂什麼營銷,只當是有便宜撿。便也是知道自家少爺寫詩詞之類,信手拈來。
徐傑笑着問道:“且再看看有沒有題目?”
徐狗兒聞言,又往人羣裡擠進去,便是去問問是個什麼題目。
徐狗兒去問了題目,此時卻有一個漢子走到徐傑附近,打量了一下徐傑這一身儒衫,隨後又往前湊到徐傑近前,笑臉開口問道:“這位公子,小的這裡有散,不知公子要不要買上一點佐酒?”
徐傑早已知曉有人湊到了面前,卻是聽得這人話語,不明所以,反問一句:“散?什麼散?”
聽得徐傑這麼發問,這漢子又笑了笑道:“想來公子是外地來的,如今大江城裡,文人士子最是流行以散佐酒,若是服用一些散,便是通體發熱,全身舒暢,再喝酒,那更是如神仙一般的享受。公子初來,往後結交文人朋友,必然少不得這散。公子一定要買上一些,方纔能融入大江城的文人圈裡,方纔好交朋友。”
徐傑聽得雲裡霧裡,便是又問一句:“到底是什麼散,這麼好?”
這人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小心翼翼打開之後,露出裡面黃白色粉末。口中笑道:“此乃魏晉君子之風流也!”
徐傑方纔會意過來,口中再問:“五石散?”
“然也,公子買上一些,今日服用一些,來日便還想再買。”這人見得徐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也就不再多說,直接問買不買。
徐傑面色一沉,揮了揮手,口中怒道:“這種東西,離老子遠一點。不長眼個玩意。”
徐傑顯然知道什麼是五石散,當真也是魏晉君子之風流。魏晉名士,許多服用這五石散,吃下去之後,便是渾身發熱,需要運動來發散體內的熱氣。也能給人帶來許多享受,比如燥熱上頭,讓人精神矍鑠,若是再喝點酒,當真讓人飄飄欲仙一般。還能讓人肌膚白皙通透。傳言還兼具一些壯陽的效用。
魏晉之名士,上到達官顯貴,下到山野隱士,吃這五石散的,當真不在少數。從王謝之家,到竹林七賢,皆無例外,乃一時之風尚。卻是這東西,其實是礦物,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便是五石,再加其他輔藥,便成五石散。這東西,也不知害了多少人的命。這五石散,就是古代的毒品。
徐傑本以爲這東西在隋唐之後就不流行了,卻是不知這大華朝忽然又流行起來了。此時還有人當面來推銷。待得徐傑弄明白過來,便是憤怒一言。
那漢子見得徐傑惡語相向,便也面色一變。賣五石散這種東西,顯然也不是正道之人,被一個外地人如此喝罵,買賣不成,便也不多忍,口中說道:“小子,爺好心好意教你快活,你倒以爲爺好欺辱,怕是少有人整治過你,非要犯爺的渾?你可知曉這大江城是哪個說了算?”
徐傑聞言,便是氣不打一處來,五石散,雖爲藥方。也是早已公認的不得瞎吃的東西,魏晉到隋唐,幾百年害人無數,也是前人早已摒棄了的毒物。而今又有人賣到徐傑頭上來,便是擺明來害自己。聽得這人還要出言威脅,徐傑正欲發作。
身後的雲書桓卻是往前走得兩步,把抱在懷中的刀晃了晃。
那漢子看得雲書桓手中的刀,往後退得一步,卻是也不虛,開口只道:“莫讓爺回頭再尋到你們。”
說完漢子轉身就走。徐傑回頭看得一眼雲書桓,搖了搖頭,只道:“那是害人的東西。”
雲書桓點頭答道:“我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