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前一天, 季風來電話問我想要什麼禮物。我剛下了班拐到醫院去替秦堃取葉酸片,身上還裹着三天前他堅持送我的那個素色披肩,手上是黑羣買的小羊皮手套, 聽着他的話十分不解, 感覺他是有點沒話找話說, 於是說一句明天吃飯早點過來就收了線。
第二天晚上大家都齊齊圍在火鍋邊上, 就只差季風一個, 黑羣見我要打電話還挺納悶的:“他沒跟你說他去西寧了嗎?”
我眼睛瞪得老大:“不回來啦?”
黑羣噗地一笑:“不回來死到那邊啊?他給人做項目去,得元旦過後能回來吧。他沒告訴你?這小子現在根本不記得自己都幹過什麼,估計晚點兒能想起來給你打電話說。”
我在心裡也笑自己爲什麼會有那麼大反應。橙子張羅開涮, 大家一舉杯,明明只有季風不在, 突然就覺得人少了很多。這樣的日子他不在, 到底也是不太習慣, 有點明白他生日那天爲什麼跑到天津找我了。本來今天應該叫上保安的,他最近手上也沒活兒, 只是一想到黑羣也在,總覺得不太妥當。橙子倒是敢替保安打包票,問題是我測不準羣少的狼變指數。
一頓飯手機都沒停閒,我人緣真是不錯,但手機真是垃圾, 先後接了十幾個電話, 平均每個不到五分鐘, 電量就報警了, 把卡換到橙子手機上這麼會兒功夫, 小秘書還幫我處理了一通未接來電。號碼奇怪,打回去果然是紫薇, 向她抱怨季風居然挑我生日出差。“身份不一樣待遇能一樣嗎?哎喲……呵呵,撞頭了。”正在整理行李,打算和媽媽一起回國過元旦,因爲舊曆年德國沒有假期。她那邊拿着電話忙忙碌碌來回走,神采奕奕地向我說了好多遍生日快樂,又說好多遍要回家了真好,我也被她的雀躍感染了。
我的眼前,幸福也像冬天的火鍋一樣熱氣蒸騰。吃火鍋喝啤酒,哪吒是隻要連跟她走三個,立馬蔫停;歐娜半年都在酒吧度日,但洋酒洋湯哪敵得過大東北純糧食釀的白乾兒;羣少更白搭,光知道泡妞,喝酒快慢都是個倒。橙子問我呢我呢?吃醪糟湯元都能耍酒瘋的人一邊待着去。可以說,單拉的話我不懼在座各位,只是英雄架不住賊抱團,那仨人沒安好心,輪番孝敬,兩圈下來我就暈了。歐娜眼中隱含殺機,侵略性地關注上了橙子,我出言警告:“你要把他灌多了今兒就你買單。”也沒唬住她。
橙子微微上頭的時候,整張臉粉嫩粉嫩地,搭着我肩膀,言笑晏晏,黑眸亮亮,專注看人說話的樣子十分迷人。據酒魔翅膀的理論:女人的酒量是天生的,男人喝酒是練出來的。橙子這酒喝得也夠勤了,還是上不了檯面,屬於罕見的體質問題,聽說這種情況只有換血才能改善,那可太沒正溜兒了。當真還就有這種說法提出來,有意義麼~~古往今來換血都是爲了保命,哪有人爲了能喝酒這麼做的。
我正想着換血什麼的,身邊橙子被站起來敬酒的外甥女一胳膊肘拐出了鼻血,我藉機用長輩身份壓她:“不夠你忙和的,闖禍了吧?”就她頂不知心疼我,比另兩人合起來灌我的還多。
歐娜趕緊把她拉坐下來:“你快穩當點兒,家家阿姨要發飆了。”
黑羣看流血傷患不慌不忙往鼻孔塞紙巾,捻滅了煙笑道:“還挺鎮定。”
橙子謙虛道:“習慣了。”
哪吒自己開罪:“不怪我,小表舅是沙鼻子,他小的時候糖吃多了都要流鼻血的。不過都是在夏天啊……”
橙子哭笑不得瞪她:“我小的時候你見過啊?”
歐娜也多少中點韓風,攪着碗裡的料油擔心地說:“沒去看看啊,別是什麼大毛病。”話落被黑羣橫瞥了一記,雖然沒說話,卻顯而易見在指責她講話不吉利。歐娜忍了一下還是發作了:“看什麼!”
黑羣被搶白得有點懵,馬上又不甘示弱輕嗤回去:“烏鴉。”
我們不得不說,黑羣這傢伙嘴損得讓人恨不得在他睡覺的時候給他兩刀,就是判斷不出來他什麼時候是睡着的……
歐娜的一雙鳳眼陰涼涼眯起:“你要死出去沒人攔你~”
不怎麼熱烈的戰爭場面,硝煙味絕對十足,薰得我頭大,藉口去洗手間把歐娜叫出去單訓話。不理解她氣的什麼,氣黑羣和她發生關係後不肯負責?保安肯負責,招她一頓笑話,這會兒提起來還傷着呢。
中文之花對着鏡子看自己,看着看着神態迷茫起來:“那天晚上……他和我在廣場看了一夜燈火。”
我脫口就問哪天晚上,問完了自己又反應過來,我以爲生米煮成熟飯的那天晚上,黑羣幹了什麼,摟着歐娜在□□看一宿城門樓?!不是我粗魯,他是不是玩太多女人被老天罰了?“倆人就跟那兒傻站着?”
“說了一些話。”她搖搖頭,入冬剛燙的大卷發很妖嬈地隨着晃動。“算了,男人牀上的話反倒可信得多。走吧。”
她不想說你逼她也沒用。從洗手間出來直接去吧檯結賬,說了包間門號之後收銀員說有位先生已經結過了。橙子錢夾都在我包裡,哪吒的保鏢今天又沒跟來,那就只能是黑羣了,不聲不響的,歐娜無言以對地笑笑。我沒多想地就來了一句感慨:“看習慣了黑羣也沒那麼醜。”
她噗哧一聲:“是啊?”
我大膽求證:“你喜歡他是不是?”
“那天晚上,是的。”歐娜露出回憶的表情,嘴角有一抹不怎麼顯見的弧度,很快又隱去。忽然想起了別的事,步伐停下來,向包間看看,低聲說:“季風回來你和他談談,別讓他瞎混。”
“我談有用嗎?我還不想讓你瞎混呢,你不還是照樣。”
“不是一個性質。我是找樂子,他是逃避。你知道我指什麼。”她沒放過我細小的面色變化,“你不用那個表情,感情這種事向來就這樣,莫名其妙發生,莫名其妙地結束,聚聚散散還不就是憑自己高興。像我和黑羣或者婁保安,實在彆扭了可以陌路,但是你和季風不一樣,現在知道爲什麼兔子不吃窩邊草了吧?不管怎麼說你總還是要管他,他要是怎麼着了,你第一個踏實不了。”
話真是越聽越心驚,我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他能怎麼着?”
“季風膽子大幹什麼都沒顧忌,想得又少,有些事兒你不當面問問他,等真怎麼着就麻煩了。”
橙子徹底醉了,手臂上大片的紅紫色細疹,我給他簡單衝了澡,他清醒一些,眼睛還是有點發濁,趴在牀上呆呆任我給他塗藥水。酒疹本身有兩三個小時就退了也沒什麼後遺症,但過程很遭罪,癢癢又不敢撓,一撓就非得見血才能停住,見血了便落下圓點色斑,得過兩個伏天才能淡去。這種無色藥水並不能脫敏,但可以止癢,區姐從醫院拿給我的,應該是專治酒疹的,反正我被蚊子咬了塗這個可不管用。橙子出酒疹沒規律,有時候喝一口就撲了半邊身子,有時候人已經神智不清了,身上沒什麼反應。
“這邊沒長怎麼還塗?”
聽見抗議聲才發現自己走神太久,指着他肩頭那四五個密集的小斑,惡聲惡氣:“看,麻風病!”
他費力地扭頭看,聞聞那藥水的味,不太喜歡:“別弄了,上來睡覺。”
“不困。”
“那我們躺一會兒。”他的建議摔在地板上,乾脆直接捉住我拿棉籤上藥的手,我警告地哼一聲,他改用食指撥弄我左手腕的小葫蘆,“這要戴右手才能發揮作用。”
“有科學依據嗎?”
“嗯……跟人體磁場有關。”
“你就瞎說吧。”確認把出疹的位置都塗遍了,我放下藥瓶繞到牀裡。
他端起兩臂左聞右聞,嫌惡地攢眉頭,偷偷往被子裡縮想擦掉。
“你好好的一會兒味就散了,蹭到被子上一晚上都得聞着。幫我換過來。”我亮着雙腕轉移他注意力,“爲什麼戴右手我告訴你,記住了哦。”
他用力點頭:“哦。”十足十的敷衍,專心把我左手的掛墜換到右手上去。
“這叫行氣。氣道循環左進右出,聚財氣和好運氣的水晶戴在左手,黑曜石這種排解身體負能量就要戴在右手。”其實我特地上網查過的,但是戴在右手上不方便,錢程是左撇子倒無所謂了,他連拿鼠標都是左手。“哎你到底是不是左撇子,有時候左手使筷子有時候右手的?”
“我是啊,後來讓我姥爺強給板過來的,倆手都一樣用。”他曲曲十指自己看看,“左手方便一些。”
“左撇子有什麼好板的?”都說左撇子聰明呢。
“不管不行,我寫字都是反着的。”他側過身來給我一個臂彎。
我躺進去發問:“爲什麼會那樣?”
“我也不知道了,”他把被子拉上來蓋好,轉着眼睛回憶,“八九歲就改好了,之前都是寫反字兒。話也說不明白,有人被鎖在學校大門外邊進不來了,我去告訴門衛,說‘你出來去了’,他弄了半天才明白,笑壞了。啊,你也笑我!”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剛好想起保安說的“上小學還分不清你我他出入來去”,我以爲他用修辭格,原來是陳述事實。“你可能真不是地球人。”
“對啊。和他們沒法溝通,連我姐也說我是自閉症。就保安不說。”
“完了你就成天粘着他。”
“他總往我們家跑,當時他爸的姥爺還在世,那老頭吸毒……”
我一顫。他感覺到了,低頭看看我。我吃吃發笑:“啊?那得活了多久啊,他太姥爺姓歐陽是嗎?”
他怔了怔:“不是那個西毒。”
是那個吸毒,我聽得懂。
那次在酒吧看見季風,和他一桌喝酒打牌那些人,有幾個是抽加料煙的。
我也聽得歐娜的意思,不自覺聯想起季風最近的反常行爲來,像黑羣說的,他做過什麼自己都忘了。他以前也是丟三落四,但沒這麼誇張離奇。
身上陡增的重量讓我□□一聲,橙子凝重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哄着這撒起酒瘋智力嚴重退化的傢伙:“你接着說啊,我聽着呢。”
他很不高興:“我根本沒出聲,就看你在想什麼呢。”
我推他下去,把歐娜給出賣了。那個傻丫頭,不過真挺替她高興的,受過那種傷還敢愛,這是好事,比平靜地活下去要好得多。“……就因爲人家陪她看一次夜景,沒瞧她就連跟黑羣拌嘴都臉紅,小學生啊?”
橙子漫不經心地以姆指來回撫着我的手背說:“女人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會小上十歲。你沒聽過這說法嗎?”
“聽過,你跟我說的麼。”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怎麼還能有第二個人說得出來,那我寧可回星球去。“這麼說我就是十四歲了,你拉我同居是犯法的錢先生。”
他倏然坐起,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是你喜歡的人嗎?”他問,欣喜的雙眼瞪得老大,讓人沒法拒絕這個問題。
我抱歉地別開臉:“對不起,我不能看着這張臉說出傷害你的話。”
酒氣撲鼻,他拱在我懷裡使潑:“是嗎家家,你喜歡我嗎?是吧?剛纔接得那麼順嘴~~”
我渾身癢癢肉,他調皮的髮絲快要鑽進我皮膚裡一樣,邊笑邊捶打這而立之齡還學人家撒嬌的中年叔叔。他卻圈緊我,砍掉腦袋非要聽答案不可的絕然姿態。我用額頭頂他:“你快閃開,我都說過了。你頭髮真扎人。”
“再換別的思路答一遍嘛。”
撫着他的細柔的眉淺笑,算是默認了。
他一把擒住我,翻了個身讓我趴在他胸前,清澈的眸子晃動黑曜石的光澤。“家家我愛你,非常非常愛,比你聽到的還愛。”
“太濫俗了。”雖然很中聽,使得胸腔裡心跳鬧哄哄,我不客氣地嘲諷,“跟韓國電視劇似的。”
他笑,手指無意識地在我臂上寫寫畫畫:“韓國電視劇還說:全世界的愛都給你,還是覺得不夠。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把這些愛好好分配,每一天每一天地用,等到用盡時,再來找我,我會繼續愛你……爲什麼韓劇的主角總得死一個?”
太不吉利了!我攥拳在他脣上鑿一下。
他很假地呼個唉喲,壞壞地說:“韓國那麼小地方那麼多人,死點兒也沒關係,噢?”
這倒不敢亂說。“不過我覺得他們沒有經商頭腦,你看中國人拍的就很少死人,回頭還能拍續集。”
“死了也能拍啊。世界上最著名的愛情片就是死人的故事,一起和泥那個。”他舉着兩隻手半握,在我眼前轉圈。
“人鬼情未了。”我提詞兒,啐道,“那是和泥嗎?虧你還是學導演的。”
他沒人格地否認:“我是學攝影的,學韓語的。”
“所以上班也就是修照片看韓劇是吧?”因爲沒什麼使用環境,我單詞已經忘得差不多了,而他剛纔那段“死了也要繼續愛”,用韓語說得非常流利,不知道是哪裡的臺詞。“啊,還有摳地雷。”
“沒~”他輕吻我的掌心,快速逃避話題,“生日快樂,兔子。”
我被這個稱呼叫白了臉,人家都叫什麼小野貓小狐狸小燕子小蜻蜓什麼的,他這暱稱起得可夠標新立異,以前我也就當沒聽見了,可是這次居然弄出了實物。指着牀頭的生日禮物責難:“我好像是屬狗的。”
錢程大笑着吻上我:“你就是兔子。”
水晶兔寶寶安靜地站在小櫃上,看着眼前少兔不宜的情景,臉頰折射出紅色光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