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是電影,不過是個鬼片兒;夢是夢,一個噩夢。
錢程跑得飛快,兩步就追上我,從我身邊經過,直衝進樓裡,所過之處殷紅的血滴滴噠噠。換我在後邊追,追進一樓的男廁所。看見他捂着鼻子,順手指縫往下淌血,另一隻手擰開水籠頭,低頭往臉上拍水,血水混合漫乎了整個下半張臉。他又是擤又是捏,動作甚是熟練,就是止不住血。
“這是怎麼回事兒?”又不是大夏天了怎麼好好的還流鼻血?我手忙腳亂掏出紙巾幫他擦,“你擡點兒頭錢程別噙着腦袋!”不由分說抓住他頭髮身後拉。
他掙了一下想說話,血倒嗆進嘴裡,咳了一陣,吐出來不少,倒是鼻腔裡的出血情況控制住了。
大廈保安也跟過來,生臉孔,我出示了胸卡,他從旁邊紙筒裡把一卷衛生紙都拿出來給我纔出去值崗。
血葫蘆還有閒心思笑:“真敬業~~”他手撐在水池子上任我往他鼻子裡塞紙,“留神噴你一臉。”
“說的真噁心。”我手抖腳抖直篩糠。
他斜瞄一眼,接過捲紙自己處理:“沒事兒,天熱就這樣。”
“是嗎?”眼看10月了能熱到哪去?
“要不然呢?血癌?”
我狼狽瞪視:“胡說八道什麼~”
“少看點兒韓劇。”他笑嘴角還是有兩個小窩,說的話可是氣死人。
要麼就看港片兒,要麼就看韓劇,當我一天不怎麼閒的慌盯價兒看電影呢。
出門嚇我一跳,門扶手、理石地面上全是血,跟命案現場似的,明兒保潔還不得報了案啊。我拎根拖布把大面兒明顯的血跡擦去,錢程流了幾兩血,靠在牆上找焦距,提醒我:“你別出出進進男廁所那麼大方。”
“車扔樓下你別開了。”
“沒事兒,止住就好了。”他看着我勞動的光榮身影,“你最近又頭疼了嗎?”
我僵住,拖布當然也不自己活動。“你收到什麼線報?”
“今天下午又給羅星打電話了吧?”
“他告訴你的?”這樣的互相發問讓我身上有些小毛刺兒又站了起來。
他搖頭:“你應該相信你的醫生有職業操守,他不會向任何人透露病人情況。”摘下浸紅的紙塞兒丟進旁邊垃圾筒,“下午替我姐去醫院給區姐送東西,順便拐他們科跟他聊兩句。接完電話他也沒說是誰,我估計是你,要不他不能一勁兒看我。”
“也沒什麼,我情況你本來也都瞭解。”拖布再次行走時,我背對着他,謊話不用打腹稿,“連熬幾個晚上做圖生物鐘就紊亂了,跟羅醫生說再給我開點兒藥。”
“你今天的話倍兒多,笑得很假。”
我有笑嗎?鬼貝勒還不得以爲他出事兒了我很開心啊?
шшш •тTk ān •C ○
“尤其是單獨面對我的時候,”錢程說,“你每次自說自笑我都感覺你要哭出來。”
“不在你面前哭就是了。”我放下拖布轉出來,“走吧,我去幫你攔個車,捲紙拿着,可別弄人家滿車。”
他乖乖跟在我身後。這個點兒空車還真不多,等了一會兒錢程說:“你上樓吧我自己等。”他承諾,“放心我不會開車回去,眼睛花着呢。”
我甩着手提包腳尖在馬路牙子上輕踢:“一想我那親哥哥就忍不住笑,槍林彈雨的都過來了,讓一堆鋼管絆骨折了。”
“猴子也有從樹上掉下來摔死的。”
“你見過嗎?”
“沒見過。”
“我見過貓從樹上掉下來,不過沒摔死,真神奇。”來一輛空車,我伸手去攔,車沒停,包上的小掛飾啪地掉在路面上,滾到錢程腳下。
“什麼東西羅羅嗦嗦掛一串……”他彎腰去揀,膝蓋一軟,無聲無息跪跌在地上。
“喂!!”我驚慌無措地去扶他,“你怎麼了?”
他一手撐着身體,一手向擺了擺示意我別緊張:“可能血出太多了有點兒缺氧。”
骨頭軟得站不起來,我精疲力竭地蹲在他對面。路燈野蠻地照亮我的心事,我受了蠱惑地伸手抹去他臉上沒擦淨的血跡,眼淚落在我們之間的空地上,在乾燥的水泥地磚上暈出深青的水圈。
錢程逆着光,他的臉色很差,他一直看着我,告訴我:“季風的事不用擔心了。”
身後車大燈驟亮,剎車片的摩擦穩定性一般,有小小噪音。季風跨坐在一輛摩托車上,不確定地喚道:“錢程?”
組裡幾個人改圖到很晚才差不多敲定,給季風發條短信讓他來接我,半小時後收工,他和那輛桔黃色大踏板在樓下等我。小郭挺失望的:“你們倆倒是有情調,我還想你開寶萊接人正好順我一風。”
“要不你等我過去換車?”季風擰着引擎,很認真地建議,“十多分鐘。”
“我隨便說說。得,你們快走吧,家家今天臉色不太好,早點回去休息。”小郭說着,跟其它同事去路邊攔車。
季風猶豫地把安全帽戴到我頭上扣好:“我看要不摩托存這邊兒咱倆打車回去吧。”
“我想坐摩托車吹吹風。”攏着裙子側坐在後座,“晚上空氣真好。”
摩托騎出去一段,看到出租車停在路邊,季風指着我們樓下讓司機過去接接人。
我單手勾着他的腰,摘了頭盜抱在懷裡,焐出汗的頭髮被風一吹非常舒服,晚上空氣真好。季風初中起就騎摩托滿城跑,我對他的技術還比較放心,換成開四個輪子的兜風,他是涼快了,我一身一身冷汗。據說車禍中副駕位置死亡率是最高的,這個知識讓我每每坐季風的車都到後排,他爲此很不滿,感覺自己是個司機。他太能擡舉自己了,誰家請司機敢請他這樣的?
他收了油門讓我把頭盜戴好,我呵呵笑:“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心裡憋悶,晚風習習還挺享受的。
當然散了一宿尾氣的清晨空氣指數更爲良好,但早上是氣溫越來越高,車輛越來越多,空氣越來越濁,而晚上卻是一刻更比一刻清靜。身邊縱有很多車來車往,也感覺不到車尾氣的存在,因爲黑暗能粉飾一切。偶爾貼在綠化帶邊經過,入鼻的夜來香氣息令我有瞬間恍惚,想起中學教室學年走廊間隔的花園。
那些花園裡面種的最多的是大棵丁香,還有低矮的山茄子樹牆,黃色的夜來香叢叢密密地長在牆角下沒什麼章法,樣子一般,但都是香氣極重的品種。紫丁香是最早開花的,初夏裡便盛放,有風吹送時,靠窗坐着的我總會分心向外張望。季風遇到無聊的課,跳窗出去偷折兩朵進來,揪他同桌時蕾的一根長頭髮,把花瓣穿成串當手鏈送還,時蕾也就不計較頭皮的小疼痛。楊毅見了感到欣喜,將其做法發揚光大,我坐在她後桌,看她捅鼓着把幾根頭髮接在一起,細小的花瓣足足穿了一節課,先穿上去的都蔫了,終於做成佛珠一樣長的項鍊,很有成就感。唯一且無法克服的弊處是不能長期保存,往往上午的作品到中午就已經沒個模樣了。後來我妹又想人之未想,計劃穿個門簾,拿演草紙讓我幫她算時間,項鍊80釐米長,穿了一節課,門簾要一米長的,得穿多久。時蕾捂着頭髮第一個不幹了,學校也急眼了,靠近我們班的那顆丁香樹被折得像讓耗子嗑過一樣。在經濟加處分的制裁下,對原生美的追求告一段落。
夜來香都是到太陽下山之後纔開,白天和牽牛花一樣謝着。早先我不知道這不起眼的小花這麼香。初三有一年暑假學校組織夏令營,最後一天在操場篝火晚會,散場回家的時候就聞到一股茶葉味,我們都挺疑惑,季風說是夜來香。我只聽人在歌裡唱過這種花,說起來聽的好像是費玉清版的,又聽他唱一剪梅,還有心園那朵薔薇,最後一朵紅玫瑰什麼的,也就是湊巧,當時深覺小哥的生命如花籃。再說回夜來香,我一直以爲那是和玫瑰百合一樣的溫房花,所以當季風說就是小園牆根兒底下長的那些黃花時,我們只有少數人相信,求證之下才相信他們幾個每天泡在花壇裡也不光是偷着抽菸的。
小差開得太專注,完全沒聽到騎士同我說話,惹他回頭大喊一聲我的學名,我拉回神智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他險些撞到一個闖紅燈的路人。長長的一聲吱——我的臉重重磕在季風脊樑骨上。肇事者和事主默契十足,驚呆了相同的時間,又一齊爆喝:“你瞎啊!”
我無辜的騎士望着我們的直行交通燈:“綠燈你沒看見啊?”
橫切馬路這傢伙真就有本事胡攪蠻纏:“綠燈我幹嘛不能走啊?”
“橫着的是紅燈。”
“紅燈你還騎!”
季風這下真惱了:“我去你媽的。”重新給油上路,“這種人撞死都不多。”
那人好像喝多了,還在後邊罵罵咧咧:“你等着,我看見你長什麼樣了,明兒去公安局告你。”
我終於知道戴頭盜什麼用意了,這樣跟就沒人能認出我們。
“都怨你!”季風大聲說,“跟你說話也不吱聲,我以爲你睡着了呢。”
“把我當你這教皇呢。”
他笑:“你怎麼以前的事記這麼真亮兒?”
“都忘了那不白活了嗎?”
“都記着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夜風吹久就不是酷而是扣的了,我將雙臂都圈上來,偎緊他舒了口氣。
“冷啦?”他再降車速,向後伸直一隻手,讓我脫他衣服。
“不用了,別繞和了,咱回家吧。”
“忘了,還當開車呢,給你帶件和外套好了。”
“沒那麼冷。你剛纔跟我說什麼?”
“你看你~~就知道想以前的事兒,跟前兒的話都不聽。”
“你這些廢話誰願意聽~~”
“我剛纔可是跟你商量正經事兒,要給咱家置辦家產。”
到家他把摩托鎖小區車庫裡,牽着我上樓,我一臺階一勸:“你這要是決定那我沒話說,要是徵詢意見我反對。”
“決定。”
真讓人無話可說,我壓火氣:“你騎摩托老帥了,真的,槓槓的。”
“人長得帥沒辦法,上次中關村那家4S店來選車模就用我一個男的,可見我跟車是多麼和諧的組合。”
“你說你現在功不成名不就的,得瑟買什麼車?
“我不算成功男人嗎?有家,有業。”他刻意加重那個家字,跟我玩起文字遊戲來了。“再說摩托車這玩意兒,閒着朝大崔子借來兜兩圈還行,騎它見客戶啥的根本也不是個事兒啊。小鍬多得意哈雷呢,現在不也就當那是個玩物,代步還得汽車。我知道你是嫌我手把不咋地,退一步,咱買自動檔的,寶萊那樣的,你都敢開着繞兩圈,啥事兒沒有。怎樣?”我的沉默讓他大喜過望,“一會兒給你看看收集的資料。”
感情他這不是突發奇想而是早有預謀了。“公司現在剛起步,不留點流動資金拓市場買設備成天惦心怎麼花……季靜的錢也不着急還了是吧?”
“貸款買,”他開門開燈開電腦,“首期幾萬塊我多接倆廣告就有了。”
“累死你!”
“要這樣就能累死我就讓我死了吧,活着也沒啥出息。”
我要去洗澡,他拉住我按在椅子上先看他的收藏,着重推薦一款,我撇嘴:“TOYOTA?”
“嗯哪!威馳。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豐田車。”
“抵制日貨。”
他噗地一笑:“老婆啊,你的手機是索愛的,相機是佳能的,筆記本是索尼的。”
“全是你買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他低頭吻我。
我指着克萊斯勒的散熱窗:“這車前邊的好像一組暖氣片。”
脣沒落在我臉上,他扭頭看圖片:“嗯,難看,不過車型大氣,翅膀強烈建議我買這款。我還是喜歡威馳。要麼就這個,你往後翻,本田思域。”
“服了,去年五一你還要跟人抗日隊伍去遊街呢,這會兒又推崇日貨。”
“我那是爲了騙紀念衫,抗什麼日,你忘了前陣武騰蘭死的時候我還回原來寢室看他們掛挽簾呢。”
我可以聽不懂他說什麼是吧。
“不知道是誰?”他呵呵笑,手在我背上不規不矩。“唉~~一代豔星。”
我身子一僵:“消聽會兒。”
“這他媽肯定老黑存的~”季風對屏幕上的鵝黃色的甲殼蟲哭笑不得,“我能能坐進去都兩說。”
倒是挺對我的眼:“這個最漂亮。”
“漂亮也不能買,本來就有人說我是V姐包的小白臉。”
我掩嘴而笑:“猜得還挺靠邊兒。”
他沒好眼色兒白了我。“要買這個就不如買□□了,首期錢夠付全款的。”
“□□不買,超過五十邁正面撞擊死亡率百分之一百。”
他稍稍詫異:“說得還挺專業。”
我清清嗓子:“所以呢,個人建議你買捷達。”
“姐,不是一個檔次的東西。真奇怪,我前兩天跟人聊天,也推薦我買捷達。”
“啊對了,”我從屏幕前挪開臉,“還沒問你呢,勞動局那邊怎麼說?”
“你可算想起來問了。”他挑挑眉,抓了根菸點着,自覺走到窗邊去抽。“我到勞動局,跟人說我哪哪哪的什麼事兒,人一聽那態度,那叫一熱情啊,應該錄下來發到網上讓中國人民看看啥叫真正的人民公僕。”
“結果咋樣了?”繞了半天也沒說到重點。
“結果就錢也沒罰,還談了倆鐘頭北京IT行業前景利好年輕人創業政府要給予適當支持什麼什麼玩意兒,臨走還是我支持的他,塞了兩千塊錢紅包。”
“收了?”
“就差沒當我面掏出來點了。”
那些人確實是有經驗!人民公僕……呵呵。
可是季風在公司註冊時候跟機關部門打交道得已有受虐淺知,那個背影挺直地望着一窗燈火:“叢家?昨天你給崔嫂打電話的時候錢程也在旁邊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