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自小就見爹孃省吃儉用供弟弟讀書,她雖然也曾經不以爲然過,但卻一直幫忙買紙買筆買墨,在她內心深處,自然也盼着自家的弟弟能夠高中舉人,從此走上青雲路。
可是弟弟資質平常,玉瀚看過他的文章後,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雲娘卻聽出弟弟在科舉上至多止步於秀才了。
就是弟弟能中了秀才,其實也是玉瀚幫忙取巧方成的。而玉瀚一向頗有辦法,亦不曾答應幫弟弟過鄉試一關,要知道科舉一道,盤查最嚴,作弊幾乎不可能。
如今三皇子竟然敢輕易答應如此大事,倒讓她不信起來。
錢夫人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趕緊又道:“你不要不信,三皇子的本事你是不知道,只要他想辦的事情便沒有辦不成的!”又含糊道:“你想就算皇子現在的實力有限,將來總有掌握天下的時候,那時什麼舉人、什麼進士,還不都是一句話的事?”
若是如此得來的舉人,那麼就真不如不要了!
雲娘雖然一心盼着孃家出人頭地,可她卻還有自己的堅持,眼下只是搖頭,“我聽說能中舉的都是福澤深厚的人,若本沒有這個福氣,卻硬是勉強,恐怕還無法消受呢。”
錢夫人百般相勸,越發地急切,“福氣什麼的,還不是上面的人說了算,說你有便有,說你沒有便沒有。你想,若是杜家能出個舉人,再謀兩任官做,你孃家可就成了世家大族……”
“若是湯六爺始終不能復職,他又不是長子,爵位是不可能的,你在湯家如何自處?只內院女眷們的眼光就十分難堪……”
“還有孩子,小時倒還罷了,等到長大一些,便知道與小夥伴們比父親的官位了,再大一些就要說親了,那時更要講究門當戶對……”
這些雲娘完全知道,也曾親身經歷過,只是她纔不會拿着玉瀚的前程去交換什麼,“不成,不成,這樣的事我定是做不來的。”
錢夫人走的時候,神色十分難看,雲娘便只送到了屋門前,點頭道:“待空了我再去看你。”錢夫人便勉強答道:“好,我在府裡恭候。”
其實她們都知道,經此一事,過去在江南的情誼都完了,兩人再就是形同末路了。
湯玉瀚聽了此事後,便只嘆道:“再不想錢南臺還不死心,竟遣他夫人來勸你。今後你便閉門謝客吧。”
雲娘早已猜到錢縣令應該找過玉瀚了,便也道:“我在京裡認得的人本沒有幾個,錢夫人自江南來,就算是事先知道她是來做說客的,也不好不見。但從此之後,我們恐怕再不會見面了。”
“如今錢夫人孃家的妹妹已經進了三皇子府,封了側妃。”
“看來錢家果然完全投向三皇子了。”
“正是”湯玉瀚不禁嘆道:“京裡的形勢越發地微妙了,不止二皇子瘋了,三皇子連科舉的事情都敢許出去,也是到了瘋狂的邊緣。”
雲娘便問:“錢家既然投向三皇子,那樣三皇子便可以隨意用錢,恐怕實力會大增吧?”
“不錯。但是,並不誰的銀子多誰就能得得勝的。”
雲娘聽他的語氣,十分地堅定,便也放下心事,“我還想我們家的田先不買了,把銀子送給四皇子用呢。”
湯玉瀚便笑了,“你倒捨得。”又道:“若是願意送便送,只是四皇子卻未必能要,只是讓他們知道你的情就是了。”
雲娘倒不是虛情假意,而是果真想四皇子若是手裡的銀子不湊手,總會有些不便的,因此果然湊了一萬兩銀子裝在匣子裡,藉着送點心的名義令人送到了四皇子妃的手中。
沒兩日,四皇子妃又送了回來,讓人傳話道:“十分感謝,只是眼下倒用不着,若是用時,再遣人來取。”
雲娘見湯玉瀚猜得極準,便問:“四皇子怎麼能不缺銀子呢?太子一直得皇上厚賞暫且不論,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拼命想辦法弄銀子,唯有四皇子,應該是最窮的呀?”
湯玉瀚便神秘地一笑道:“可四皇子並不需要銀子。”
雲娘便猜,“難道是他早就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四皇子倒是一個胸有城府的人。
玉瀚便搖頭道:“並不是。”
雲娘想了想終於明白了,“其實四皇子並不怕窮,他還寧願窮些呢。”
“這一次你猜對了。”
而且,四皇子不只窮,而且還不與手握重權的高官們相交,原來玉瀚任着羽林衛的指揮史,並不好與四皇子來往,眼下他被免了官,倒可以時常到皇莊去看看,與四皇子往來應酬——從來都不涉及朝政。
而云娘呢,自錢夫人來後,果然吩咐了二門上的,再有來拜見的一概回絕。其實她也不過一說,因爲除了錢夫人,京城裡她亦沒有故交了,而新認得的幾個,在玉瀚被罷官的時候再不會來的。
不想這一日她正在織房織錦,便聽得玻璃窗外有人輕叩之聲,擡眼一看,卻是一位陌生的錦袍青年,見她瞧過來便趕緊笑了起來,又拱手行禮,叫了聲“嫂夫人。”
雲娘一時之間倒有些不知所措,武定侯府的內院一向管得極嚴,外□□本不能進來,就是隔房的男子也要經了通報由着嬤嬤們帶着才能出入,眼下這個人是誰呢?
似乎並不是湯家的人,可他又如何熟門熟路地過來,看樣子又認得自已,也許是哪一房的親戚吧。
雖然這人未免唐突了些,但是他卻長了一張極討人喜歡的笑臉,神情也溫柔,倒讓雲娘生不出惡感來,不好不理,便起身還了一禮,又吩咐鄧嬤嬤,“去問一問,是何人,有何事?”
雖然隔着窗子,外面的人也聽到了她的話,便又躬身道:“我是來謝嫂夫人的。”
雲娘便更是迷惑了,她不記得曾經見過這個,又何談來謝呢。
那人亦看出雲孃的迷惑,便笑道:“在盛澤鎮時,曾叨擾過嫂夫人的鱸魚蓴菜羹,一直念念不忘,故而前來致謝。”
雲娘便醒悟這是青州的馮千戶馮湘,便也行下禮來,“並不敢當,還要多謝馮千戶呢。”又催鄧嬤嬤道:“趕緊派人去找六爺,就說青州的馮千戶來訪。”心裡十分地不解,玉瀚今日並沒有出去,怎麼卻沒有在外書房招乎馮千戶,反讓他一人過來了。
畢竟內院之處,自己款待他總有些不便。
只是馮千戶看起來卻是十分地親切,雲娘先前得他的饋贈,只看那三層包袱並那個小小的妝盒,便知這是一個極小心極細膩的人,待人又大方,又想起自己曾經說要親手做一樣東西感謝他,可是竟然忘記了,也不知玉瀚是不是將自己的謝意轉達了。
因此也不好不請他吃杯茶,想了一下,便道:“我送馮千戶到玉瀚的外書房裡暫坐坐,玉瀚這便過來。”說着便要出來。
正在此時,隔着窗子就見玉瀚從門外急忙趕了過來,雲娘便笑了,“正好,玉瀚應是聽了消息過來了。”自己也要從織房裡走出相送,就見玉瀚一個縱身撲上來揪着馮千戶向外拖,“你給我出去!”
一時間雲娘便呆住了,這是怎麼了?也來不及出去,只得又隔着窗子叫了聲,“玉瀚!”
湯玉瀚這時方看到雲娘,便將手下鬆了一鬆,卻依然沒有放開,笑道:“我們是老朋友了,一向就是如此玩鬧,你不必管的。”
此時,馮千戶卻喊道:“嫂夫人……”一語未了,已經被玉瀚掩住口拖了出去。
雲娘不禁搖頭輕笑,這兩個也都不小了,怎麼還玩鬧成這樣?又命小丫頭到前面打聽,“看看六爺是不是留馮千戶吃飯?”如果玉瀚留飯,自己怎麼也要下廚做兩個菜送去的,聊表一番謝意。
小丫頭一會兒便跑了回來,“六爺說不留飯,不過夫人還是親手做兩個好菜,再燙點酒,一會兒六爺回來用飯。”
明明前些天玉瀚堅決不許自己下廚了,還來還怕他猜到自己要給馮千戶加菜而不許呢,沒想到他已經肯讓自己做菜了。雲娘便笑着讓人備了菜,看看天色還早,又回房裡拿起了針線。
這時玉瀚便回來了,雲娘見他便道:“不想你回來這麼早,我就去廚房。”
玉瀚便趕緊攔住,“不許做,我方纔就是隨口說的。”
雲娘瞧他有些不自在,便問:“馮千戶怎麼自己就來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湯玉瀚趕緊搖頭,“馮千戶就是個不懂事的,我哪裡有什麼瞞的?”
“可是你們好久不見了,怎麼連飯都沒有留,況且馮千戶一直說喜歡吃我做的飯,上次收了他的東西,我確實也應該親手給他做兩個菜感謝一番。”
“你願意給他做菜?”
“馮千戶這人還真很好的,我記得上次他到盛澤鎮裡看你的時候,還賞給荼蘼兩個金豆子呢,我們進京路上他還送了那麼好的盒子和香膏。”雲娘又想起來,“上次我便說要親手做點什麼送他,後來竟然忘記了,偏今日你又沒有留他。”
湯玉瀚便問:“你是不是覺得很喜歡他啊?”
雲娘一直低頭縫衣裳,現在聽着他的語氣,竟然十分地奇怪,便擡頭去看,見玉瀚瞧着自己,正是一副酸溜溜的模樣,不覺笑了起來,“你是怎麼了?平白地怎麼便如此了呢?”
湯玉瀚便道:“你不知這個馮千戶,從小便極得女子喜歡,現在過了二十還沒娶親,不論誰給他提親,他都要親眼見一見,總說什麼門第家世都不重要,只要娶一個絕色聰慧的女子。”
雲娘便醒悟過來,“那剛剛他是……”
“沒錯,他是悄悄溜進來的!”
又疑惑,“他是想看我們府裡哪一個女孩?”
湯玉瀚哼了一聲道:“你不必理他,我再不會讓他混進來了。”又告訴雲娘,“你不知道,他雖然沒有成親,卻先在房裡收了好幾個美貌的丫頭,品德十分不好。”
雲娘便笑了起來,越笑越覺得有趣,便點着玉瀚道:“難道我是什麼難得的佳人不成?想來是馮千戶故意與你玩笑。”
“他果真一直想見你的。”
其實平時玉瀚並不攔着雲娘見外面的人,但卻不知爲什麼對馮千戶如此多心,雲娘也疑心起來,便拉着玉瀚問:“可有什麼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