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玉瀚這時已經伸手將雲娘拉了過去,“我們走罷。”說着也不看豐姨娘,只拉着她離開了正院,又將府裡的路一一指給她,“若是到大嫂這裡,便直接從芍藥苑左邊的甬道出來,穿過主院,再經過這道小門就到了;要是出府,就不必繞這個彎,直接從芍藥苑側門到儀門,坐了車就可以走了。”
雲娘這幾日也走過幾處,眼下又聽玉瀚講,倒將府裡後院的佈局全想通了,世子夫人自然住的是正中,庶支的房舍都在西邊,而自己住的芍藥苑卻是東邊一處主院旁園子裡的,這主院應該就是玉瀚前房先前住的。
一時間就有許多話,可心裡又亂紛紛的,竟什麼也沒說,至回了房才問:“方纔你一定聽到了,豐姨娘說的可是真的?”
湯玉瀚正站着等雲娘幫他解衣裳,便低了頭瞧着她笑,“自然不是真的!”
“豐姨娘怎麼就敢憑空說謊?”
“也不是說謊,只是我只砸了給家裡人做飯的大廚房,下人的廚房並沒有砸。”
“原來還是狡辯,”雲娘便道:“這樣又有什麼不同嗎?”
“倒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同,而是下人的廚房裡能有什麼,哪裡有那許多閒工夫去砸?誰惹了我我才砸誰。”玉瀚冷笑一聲道:“你看看是不是有效了?”
今天的早飯果然與先前完全不一樣了,而且無論他們去哪一處都十分地客氣尊敬,原來雲娘還以爲是玉瀚陪着自己的緣故,如今才懂,玉瀚這樣一鬧,便向湯府表示了他的不滿,將所有的人都鎮住了。一時間心裡說不出多麼震驚,半晌方問:“我醒時你還沒起呢,什麼時候出去的,我怎麼不知道?”
“砸個廚房,又算什麼大事,又能用多久?”
“那是……”
“今早你睡着的時候,我出去了一會兒,回來你還沒醒,我就又睡了。”
雲娘便想了起來,無怪一早玉瀚便知道下了大雪呢,敢情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一回了,又想了起來,“我們一早吃好了再到處走了一圈,結果他們都是沒吃上早飯的?”
“難道他們還能餓着?”
芍藥苑裡便時常擺着各色點心瓜果,別處應該也是一樣,雖然如此,可是雲娘不禁還是問道:“府裡竟沒有人說了什麼?”
李嬤嬤在後面站着,接過雲娘幫玉瀚解下的衣裳,趕緊道:“誰敢說我們六爺?”又得意萬分,“後面清竹館正收拾東西呢,一兩天便好了,那時我們就有自己的小廚房了。要知道現在世子夫人還沒設小廚房呢!”
雲娘瞧着玉瀚,又是氣又是好笑,無怪家裡許多人看不上自己,可是也只是不理睬而已,再沒有人敢欺負到頭上來的,想必是因爲畏懼他。本應該說他太莽撞的,可卻不說,且心裡竟然也有點得意,終於只能道:“真看不出你在家裡竟是個霸王般的人物呢!”
玉瀚瞧着她一笑,又待李嬤嬤轉身的時機在她臉上蹭了一下,低聲道:“再霸王般的人也是怕你的。”
雲娘飛紅了臉,也無聲地啐了一口,又比着口型不出聲地道:“不稀罕!”
芍藥苑不同於先前的巡檢司,只屋子裡服侍的就有李嬤嬤和江花、如藍,外面還有十來個丫頭婆子,他們再不能如過去般不避嫌疑的親熱。但是,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卻很神奇,偶爾得手便更加愉悅。
待李嬤嬤轉身過來,二人已經恢復如常,雲娘正將玉瀚家常衣裳的袢扣一個個地繫上,故做平淡地問:“你下午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在家裡陪你。”湯玉瀚反又問雲娘,“你做什麼?”
雲娘卻道:“我倒有幾件事呢,給家裡寫一封信,告訴一聲我們已經平安到了京城;再有大嫂說的銀子和東西要送來了,總要收拾一番;再訂個帳本,把家裡的帳記起來;還有,我想將最西邊的那屋子裡的東西都挪出來,等織機到了擺在裡面,你說好不好?”
湯玉瀚便笑,“家裡竟有這許多事情?既然如此,我便幫你。”
忙了幾天公事,回家又爲自己操心,雲娘卻捨不得他累,拿了一個大迎枕放好,“你只管歇着,過幾天去衙裡便忙了。”自己卻坐到了炕桌前——北邊天氣冷,大家平日都喜歡坐在暖和的炕上,雲娘來了也入鄉隨俗,這兩天也習慣些了。待筆墨紙硯備好,湯玉瀚要幫忙研墨,她亦不讓,“男人是在外面做大事的,這些小事哪用得上你?”
湯玉瀚被拒絕了,便向後一仰,又手疊起放在腦後,兩條長長的腿搭在枕上,垂下眼笑道:,“那我果真什麼都不管了。”
“不必管了,我都能行的。”雲娘十分用心地將紙鋪好,拿鎮紙壓住,再去研墨,一樣樣弄好,又拿了筆蘸了墨汁,端正地坐着正待寫,只是剛提起筆卻又停住了,雖然學會了寫字,可她原來並沒有寫過信,也沒收過信,所以一時竟不知道應該怎麼寫了,只得扭過頭去看向玉瀚。
湯玉瀚早就看到了,卻偏不看她,凝神瞧着屋子一角,彷彿那裡有什麼從沒見過的新鮮玩意,直到雲娘糯糯地叫了一聲,“玉瀚。”才轉了回來問:“什麼事?”眉稍眼角卻盡是掩不住的笑意。
雲娘見他如此,嗔道:“你笑我?”
“我哪裡會笑你?”湯玉瀚已經挪到了桌前,靠在她身旁看着,“我來教你寫。”
雲娘這才懂得原來寫信有這許多的規矩,依樣寫了,中間又有不會寫的字要問他,且還有一些口語要轉成文言,需要他幫着遣詞造句,便嘟着嘴道:“我原以爲自己會了,其實還是不行。”
湯玉瀚瞧着她嬌俏的模樣就喜歡,趕緊哄道:“才識字幾個月,能寫如此像樣的信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你家裡人接到了不知該多高興呢。”
雲娘一想,正是如此,便也開心起來,卻又問:“你如果收到我的信會不會高興?”
“自然是高興的,”湯玉瀚又道:“只是若要寫信,必是因爲不在一處,所以還是不需要寫信纔好。”
“誰說不在一處才能寫信?”
大家書信來往自然是因爲不在一處見不了面才寫的,可是雲娘一問,湯玉瀚卻被問住了,正要答話,江花便進來能報道,世子夫人遣豐姨娘來送東西。
雲娘便知是剛纔的話了,向玉瀚道:“我們出去看看。”
玉瀚卻不肯動,“你去吧。”
雲娘這幾日聽李嬤嬤說過,高門大戶裡規矩多,又講避嫌什麼的。玉瀚既然不肯出去,她便起身去了外間。
豐姨娘帶了幾個婆子送過來許多東西,又拿出幾張單子給雲娘,“六奶奶來了,我們夫人便催着我們打點了東西要送來,只是一直忙着,才弄出來,便晚了些。”
其實如果沒有玉瀚大鬧了一場,世子夫人才不會真把自己當成六奶奶,更不會將玉瀚的東西交過來。豐姨娘的話說得漂亮,雲娘也不點破,只道:“一向麻煩嫂子了,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哪裡用這樣急呢,又勞豐姨娘走了這一遭。”
接了單子,卻不急着去看,到了湯家沒幾天,雲娘倒也明白玉瀚先前的話了,武定侯府家產豐厚,並不缺銀子,現在太子復出,更是錦上添花,世子夫人並不會貪了這點東西,她更在意的是名聲地位,在外是整個家族的興衰,在內則是個人的面子。
因叫江花倒茶,讓豐姨娘坐,豐姨娘卻趕緊擺手,“我們夫人還有許多事情交待我做,這就要走呢。”告別將幾張大面額的銀票拿出來交割清楚,最後特別指了二十四兩現銀向雲娘道:“這二十兩銀子是六奶奶的月例,四兩是脂粉錢,以後每月都有的,每月初五發,遣個丫頭去取我們院裡領就行。”
雲娘點頭,拿了一對寶石花戒指給她,“戴着玩吧,我從江南帶來的。”又吩咐李嬤嬤送客,纔回了裡間。
玉瀚在裡面自然都聽到了,見她回來便告訴她,“豐姨娘是大嫂帶來的陪嫁丫頭,是個能幹忠心的,府裡的事她倒能當起一半家來。”
“我自然看了出來,”雲娘笑道:“我初一見她,見那打扮,那模樣,竟把她認成了大嫂了。”
玉瀚卻沒笑,只撫着她的頭道:“明明受了欺負,卻還不放在心上。”
雲娘卻笑道:“其實他們如何我果真不放在心上,我只要我們好。”
“我本來在衙門裡等得又急又氣,現在來家見你倒這樣不在意。”所以心也就放下了。看着雲娘理東西,便也跟着弄了起來,“若是再趕我走,再有什麼問我,我便真不管了。”
其實雲娘有了剛纔的教訓,果真不敢再大包大攬,不用想都能知道,記帳的時候定會有許多東西不認得,許多字不會寫的。
東西雖然不少,但又玉瀚幫忙,又好幾個下人可用,還是很快就理好了。因是送玉瀚之物,多是些文房四寶、書籍、玩物、刀劍之類的,並不瑣碎。雲娘便將新做好的帳本拿起來看,心中頗有成就感。
先前在巡檢司時,她便想做的,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成,現在反倒一下子弄好了,便開心地道:“我原來每看了大牙行出貨進貨都記帳便羨慕,現在終於自己也會了,以後家裡的帳目就都在這上面,有什麼事情查着也方便。”
玉瀚便想起來一事,將李嬤嬤叫來道:“我的那些產業,也要交給六奶奶,你讓紅裳明日便將帳本送來,以後有事只管問六奶,收益也都交給六奶奶。”
李嬤嬤遲疑了一下,卻又趕緊上前應了,“這都是應該的。”
雲娘便問:“紅裳是誰?”
李嬤嬤陪笑道:“正是我的女兒,從小在六爺房裡服侍的,後來指給了周家的三兒子,現在他們兩口子正管着打點六爺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