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裡有一條較爲寬敞的大道,此時的水心坐在一旁吃的歡暢,飢餓果然可以吞噬人的意志,水心一向以自己的剋制力爲傲此時不由的有些感嘆。看着馬車上空空如也的食盒,一時間窘迫的向那位老伯笑笑。
馬車裡的公子一直都沒有出聲,只是在水心走過來時,說了一聲謝謝,是一種很有磁性的低沉的男聲。吃飽喝足,這是從車裡走出一位少女,說是侍婢卻沒有那股子謙卑勁兒,說是小姐打扮又沒有那麼花哨。
水心不由得看向那抹深藍色的車簾,真不知道那後面還有什麼稀奇的事物。捧着空了的食盒遞給那位侍女,拍拍自己身上的點心沫子,轉身就要走。
“少俠請留步,我家公子想請少俠同行,這一路我們幾個人遇到不少麻煩,如此和少俠一同,便可互相照應。”老奴滿臉都是和藹的笑容,眼眸中亮光精明但不會令人生厭。水心看看暗下來的天色,再看看那個寬大的馬車,權衡了一下最終在老奴的微笑下,走向了馬車。
齊臨城再往南便是南錫,望東便可到達白雲城。水心前幾天收到青蕭的來信,說是青雨風下個月的婚期希望水心回莊參加。摸着懷中的那根短笛,水心眯着眼看向遠方。如此說來時間充裕只要緩行,正好可以趕上。
“少俠請喝水。”
“多謝。”
“其實你可以坐到裡面的,這外面日頭大。”
“不必。”水心喝着那個少女遞過來的水,竟然是冰涼的,倒像是一直被冰鎮着,看來還真是一富貴的人家。縱然在有內力輕功再好,也比不得坐在車上來的省力,她一隻手臂擱在屈起的腿上,一隻手抓着車沿。
噠噠的馬蹄,帶着一羣過客,劃過管道捲起塵埃。
水心懶懶的靠在車框上,頭上的斗笠投下一方陰影,斑駁的照在她的臉上。
“不知少俠如何稱呼,小老兒姓其,大家都管我叫其伯,少俠若不嫌棄,也可……”
“白水心,其伯。”
“原來是白少俠。”
“不是白少俠,是白水心。”水心執拗的看着其伯頓住的神情,似乎是在好奇爲什麼不讓別人叫少俠,最後還是笑着點點頭,揚手揮鞭催動着馬兒快行。
一路上是無言的,即便是馬車裡面也是寂靜無聲。大家就一直保持着這份沉默來到了一個小鎮上,簡陋的客棧立在城郊,招攬着過往的行人。一串燈籠在風中搖曳,水心眉間鼓動,幾個字眼冒出腦海。
龍門客棧、黑山老妖、還有孫二孃的黑店,幾條黑線排着隊滑下,水心不禁抿起了嘴。
“如此偏遠之地,有這等的住處,實屬不易。”
“客官是住店吧,我們這小店,別看小但是乾淨衛生,快裡邊請。”夥計一如既往的勤快、活躍,笑嘻嘻的說完便帶着大家往裡面走去。
而水心卻看着那個妖嬈的男人,眼角抽了幾下,那件白色隱約透着些銀線的長袍上繡着大朵紅豔的牡丹,一把白色的摺扇上點着幾株梅花,最令人無語的是這個人從她身邊經過時竟然帶動了一股香甜的氣流。
水心心下對他的評價頓時壓低,倒是端得個風情萬種的樣子,一幅傾城禍水的姿態,只可惜是個男人。
“水心,莫不是喜歡我這衣服,送你一套如何?”
某人,用着白扇子遮着半張臉,那雙桃花眼脈脈含情,眼角的一顆淚痣更是平添妖媚。
“難看。”說完自顧自的走向前面。
“真是有趣得緊。”
還好這個小客棧,乾淨整潔。也沒有陰深深的感覺,有幾位客人正在吃飯,水心也就隨着大家一起坐到了桌邊。
“幾位客官來點什麼,我們小店有……”
“把招牌都端上來吧,就我們幾人你看着上,再來壺好酒。”
“好嘞。”小二接過飛到手裡的一錠銀子更是歡喜的很,快步跑向廚房。
一時間桌子保持着詭異的安靜,水心只是扭着頭看着窗戶外面不甚熱鬧的街道。
“客官菜來了。”小二一聲響亮的聲音插入進來,這種詭異的氣氛終於被打破。
“水心嚐嚐這個。”
“這個也不錯。”那個妖媚的男人很有耐心的夾着各種菜。
“我自己有手。”
“我知道。”啥?這個時代盛產思維紊亂的男人麼?
“啪”打開那又要伸到自己碗邊的筷子,水心終於擡起頭來對他怒目而視,但是
對方好似很開心的樣子,優雅的收回手又開始輕搖着摺扇。
“你,放肆,竟敢……”那個少女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指着水心,大聲的呵斥,倒像是自己褻瀆了神靈活該收到懲罰。
“綠蕪,不得無禮。”那個名叫綠蕪的女子一聽主子出言,立馬溫順的坐了下來又開始溫柔的佈菜。
“神經病。”水心實在是莫名其妙,站起身就往自己的房裡走去。只是耳邊傳來那個男人鬼魅的聲音“楚夕寒,我的名字,記住。”
水心看着四下的人們均無反應,不禁愕然的轉頭看向身後輕搖摺扇的楚夕寒,對方正一臉淺笑的看着她。難道這就是“密音入耳”,再想想自己的造詣,水心相信了一句至理名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蹬蹬的走上樓梯,身後的視線沒能消減,知道關上了門切斷那份注視。
坐在桌前,看着銅鏡中模糊的自己,黑髮高束在頭頂,長長的劉海蓋在臉上甚至都看不清楚五官,只是那偶爾黑亮的眸子顯得人有絲生氣。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想來這個人必定是出於某種目的,自己身上難道還有什麼價值不成?
百無聊懶的躺在牀上,看着牀頂。
“噔噔”“客官小的送洗澡水來。”
打開門,兩個小二擡着木桶進來,繼而往裡面倒着水,臨走還留下一個小瓶,說是隔壁房的公子送的,曖昧的笑了笑便退了下去。水心打開那個小瓶,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飄了出來。不可思議的眼睛一亮,盯着那個小瓶。現在難道就能提取精油了嗎?這個世界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倒進水桶裡,花香四溢,除去衣衫躺在熱氣騰騰的水裡身上每個毛孔都舒服的張開,貪婪的吸收着溫暖和香氣。靠在水桶壁上,緩緩的揉着額角,眼前又浮現出那個臉色蒼白的人影,總是一個人坐在瓊花樹下,任憑花瓣落滿一身,轉頭一笑,世間萬物頓時失色。
“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覆了天下也罷,始終不過一場繁華。”記得傾盡天下里面,無瑕眉間的硃砂,紅豔欲滴。
無痕的那抹笑意卻如烙印,“世間繁花似錦卻不敵你脣邊輕笑,剎那芳華也罷,終究不過浮華掠影。”
閉着眼苦笑,踏出水桶,帶出一陣清香。躺在牀上輾轉反側,最終敵不過濃濃的睏意。
“水心休息的可好?”
一大清早,水心本以爲起了個大早,打算獨自離開。誰知道一下樓梯,那個楚夕寒便坐在桌旁含笑的望着自己。自己明明就一身武功卻佯裝柔弱,接近自己到底有什麼目的?水心心中一邊誹謗那隻狐狸,一邊往桌邊走,既然如此便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很好”
“客官您要的茶點。”小二看着人到齊馬上端來早點,清粥、饅頭熱氣騰騰,水心不客氣的拿起來就吃,滋溜溜的喝着粥,一臉的坦然。
當然楚夕寒也沒有發揮的餘地,只是輕搖着那把扇子看着低頭吃飯的水心,眼角微挑着,眼神裡滿是探尋和興味。
水心當然也懂得那眼底的含義,反而更加困惑,初見便產生探尋,那這份不解又是從何而來?看着道路上不斷後退的景象,一時間倒是暈眩。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能避則避,就比如現在。聰明人最好繞道而行,聰明人最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就是江湖。由不得勢單力薄的你行俠仗義,或者是憑着一腔熱血橫衝直撞,那個漩渦會拉着你的腳下墜。
前面在廝殺,毫不誇張的閃着刀光劍影。數名黑衣人全身包着嚴實,只有那明晃晃的寒劍是個亮點,那雙眼睛毫無情感。他們的手法果決,沒什麼招式,乾脆利落的直刺敵人要害。
水心他們就坐在車上,離那個血腥的現場數丈開外。冷眼的看着那場屠殺,看來倒像是一個鏢局,這些黑衣人很顯然不不是衝着東西來的,只是砍殺那些運貨物的人。手起刀落一個人便被砍下胳膊,有人似乎想跑卻被飛起的寒劍刺穿。
水心緊握着手裡的衣角,閉着眼隔絕那聲聲嘶吼,心裡默唸着心經希望能平復那股躁動。漸漸的那冷兵器的碰撞消失,如同一陣狂風颳過,瞬間消失。馬車又緩緩的移動,在經過那個殘局的時候,一個人捂着胳膊帶着胸前汩汩冒出的鮮血,向這便跌跌撞撞的跑來。
“救救……救我。”
水心幾乎下意識的就要下車,可是手臂忽然被拉住,其伯嚴肅的看着她輕輕的搖頭。
就這麼一遲疑,馬車呼嘯而過,臂上的力氣堅硬如鐵,水心就那麼氣憤的看着其伯的側臉,還有他飛揚在空中無情的發須。
“那不是你能管的事。”
“哼。”手臂上隱隱作疼,不願承認自己的無能,靠着車框倔強的看着遠處。忽然身子被來自後方的一股拉力,輕巧的把自己拽到車內,手臂被擡起,微涼的藥膏被均勻的塗抹在上面。水心貼在壁上像一隻壁虎,閉着眼不去看周圍的任何事物。
“人可以愚蠢,這本來就是人的權力,但是自不量力或者是明知故犯,卻不能被原諒。”
“嘶”那處傷痕被楚夕寒兩隻手指壓着,連骨骼都感覺到疼痛。
“見死不救,你們明明就可以辦到。”
“與我何干呢?心兒。”水心已經徹底的拜服了這個世界的人,如此的個性獨特而鮮明,動不動就是“與我何干”。先是無痕現在又來一個,如果那是一株孤傲的寒梅,那麼眼前這個就是一直高傲的孔雀。一樣的目中無人,一樣的面熱心冷,一樣的以鐵器爲食。
“是啊,都與你們無關。”收回手搭在腿上,圈起身靠在角落裡,獨自享受着那份無力。忽略那雙探尋的眼神,忽略那雙怨恨的視線,水心低着頭看着自己衣袍上隱隱的紋理。
一路行走,一路無言。只是這一路上的糕點水果香甜的擺在桌上,卻無人去吃。
“籲……”。車子停止了顛簸,又到了下一站,踏在地上水心左右看了看街道,安靜的不像是一個繁華的小鎮,擡頭看了看門上的匾額,“楚園”。
緩緩的步入院內,水心不禁生出一些錯覺,那隔景的鏤空牆壁,那潺潺的流水聲,那一片翠綠的竹林,還有那個似曾相識的小亭。水心呆愣的看着這些佈景,花瓣落了一身都並不自知。清香迎鼻,一雙修長的手伸到自己臉龐,在自己回神躲避的時候,那個白皙的指尖上粘着一朵潔白的花瓣。
水心皺着眉緊緊的盯着逐漸想自己靠近的臉龐,停在一指距離處,細細的打量自己。果決的迎上那道興致盎然的視線,看着楚夕寒臉上盛開了一朵笑蓮。
“果然有趣,果然……”
搖着那把扇子轉身走開,長長的輕紗外袍輕輕的拂過着地上的花瓣。
水心盯着那個背影,不是留戀而是不解。因爲在那雙眼裡她看到的只是探尋、打量。一種不像是對待人的感覺,倒像是面對着一個物品,像極了現代科技的紅外線掃視。
不解的坐在小亭子裡,看着那邊一個轉動的水輪。轉頭看着樹下,那裡有個人孤單蕭索的背影漸漸凝結。
夜晚來的較晚,可是水心躺在自己熟悉的牀上卻早早的被睏意籠罩。
窗外一個黑影急速的閃過,連風都感覺不到它的晃動。楚夕寒嘴角掀起放下手中的卷冊,擡眼看着立於當地的綠色人影,一如既往的絕美。可是此刻那人身上散發的寒氣,連燈火都承受不住,驚恐的顫抖。
“寒離,好久不見,着實想念得緊。”
“我可不想見到你。”
“哦?那深夜到訪,所爲何?”楚夕寒慵懶的靠向椅背,胳膊撐在扶手上,一隻手輕輕的拖着腮。
“哼,我警告你,如果傷害他,我就讓你覺得死都是一種奢求。”
“你不是也知道,她在我身邊會比較好嗎?又何必……”
“好自爲之。”一閃而過,沒半分停留。只有空氣裡殘留着淡淡的青草香氣。楚夕寒捲起一縷髮絲纏繞,煙波中微微晃動,嘴邊依舊含笑。那張面具完美,令人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
“救救我,救救我。”一雙滿是鮮血的手,向自己伸來,接着是滴血的頭髮,然後一張慘白的臉,他一邊瞪着眼睛虛弱的求救,一邊往過爬。忽然一把刀看向血花四濺,他看着自己掉落的手臂,大聲的喊叫。
水心躺在牀上被夢魘折磨,冷汗順着額角一直流,她緊緊的抿着脣,雙手絞着被單,不安的扭動身子。一雙手輕輕的把她擁入懷裡,輕拍着撫平躁動,逐漸的歸於平靜。額頭的汗水被搽拭乾淨,水心在夢境中被一雙溫暖的眼睛注視。
很久,很久,夢境裡一片桃源仙境,有蝴蝶在泉邊起舞,還有淡淡的清香,還有蒸騰在臉上的溼氣。
一抹綠影在樹下站立,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轉過來,那抹笑意靜逸絕美,那風華傾盡天下。
眼角的淚滑下,那一尺距離,卻無法踏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