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幻境,通常是利用人類五感,即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做媒介,控制人類的心感,誘引出每個人內心的恐懼,最後出現在視網膜上形成一層類似實感的場景。但實際上,這只是一場對視覺的欺騙,很多陷在幻境裡的人都是因爲無法分辨幻境與現實或者說不願從幻境中清醒過來而已。
幻境的真實與否很大程度和施術者的能力高低有關,套在此時此刻中就是那陰魂的能力還不夠強,製造出來的幻境都是模糊一片,只有霧氣朦朧,沒辦法具象化。
徐洛安捏了捏拳頭,指節之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沉着臉盤腿坐下,強迫自己平穩了心緒,慢慢閉上眼,雙手結印低聲唱吟咒語,原本黑暗的視野裡漸漸出現點點昏黃的光線,時隱時現中又一點點的露出沉靜的居民樓和青磚路,還有路邊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樹。
這纔是原本的世界,徐洛安的視野越來越清晰,霧氣消散,幻境結束。徐洛安沒有馬上收了印,而是繼續凝神閉目,不動聲色的繼續在腦海中所看到的世界裡搜索這出鬧劇的罪魁禍首!
在這裡?不是。繼續看過去,那裡?也不是。徐洛安面上雖然不急不燥,但是心裡卻是萬馬奔騰,尼瑪,還敢跟老子玩躲貓貓!整不死你!
咦?剛剛閃過去的是什麼?徐洛安一愣,趕緊調整回放模式,倒帶一點點,看到了,在那裡!徐洛安忍不住攥了攥手心,就是你了,小子!
徐洛安看到的是一縷陰魂,正躲在一棵梧桐後面,露出一隻眼緊緊的盯着自己。那種在陰暗的角落偷窺的感覺,讓人渾身彆扭。徐洛安琢磨着怎麼能一擊即中,略想想就有了注意,悄悄的念動咒語,揹包裡的鎖魂鈴一點點的從兜裡爬了出來,貼着徐洛安的背脊循着無形的軌跡慢慢朝那陰魂爬了過去。徐洛安盤坐不動,全身都緊繃了一邊催動鎖魂鈴一邊注意着那陰魂的動作,很好,那陰魂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眼看着鎖魂鈴離目標越來越近,徐洛安幾乎調動了身體所有的機能,只等鎖魂鈴接近那陰魂的剎那,忽然平地彈起,並起兩指衝着陰魂大聲一喝:“鎖!”
鎖魂鈴幾乎在一剎那騰空而起,金鈴響動,清脆鈴聲卻如同地獄之聲直逼鬼怪幽魂,那陰魂一聽到那聲音頓時痛苦嗷叫,周圍空氣急速流動,霧氣散的一乾二淨。
徐洛安站在原地,指尖靈光四溢,催動鎖魂鈴朝那陰魂而去,如騰蛇一般迅速將逃跑不及的陰魂牢牢鎖住。鎖魂鈴是一件小法器,以施術人的靈力爲催動,鈴鐺所響的聲音是大乘梵音,鎖魂鈴用以綁縛的紅繩是辟邪繩,可以說所有邪物的剋星。這小小的法器雖然威力不算大,但是勝在小巧玲瓏,易於操控,再說對付那不成氣候的陰魂,綽綽有餘。
徐洛安一抹鼻子,得意的咧嘴笑笑,快步上前,拎起的辟邪繩,將捆成糉子似的陰魂提溜了起來,陰測測的一笑:“敢耍你小爺,看我怎麼收拾你。”
那陰魂顯然是嚇壞了,似乎沒想到會踢到鐵板,還是一塊看上去很好踢的鐵板,愣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徐洛安見那鬼東西在手裡瑟瑟發抖,頓時失去凌虐的樂趣,只好先把他捆在電線杆上,然後再回頭掃視一邊空蕩蕩的街道,意外地看到楚漢和丁嬈雙雙躺在路邊,不由得心底一涼,不會真被自己猜中了吧!快步走過去,看看楚漢又看看丁嬈,兩人都是一臉蒼白,楚漢更是眉頭緊鎖很痛苦的樣子。
徐洛安不禁發抖,嚥了嚥唾沫,顫巍巍的伸出中指小心的在楚漢鼻下一探,隨即癱坐在地,長長的鬆了口氣,拍着胸口抹着汗,還好活着。想來也對,就那麼一個只會製造滿是霧氣幻境的陰魂,怎麼有能力殺人呢?
想通了這一點,徐洛安徹底放下心來,又湊上去仔細查看楚漢和丁嬈,看了一會兒一拍腦袋低罵一聲:“奶奶的!”楚漢和丁嬈也中了那孫子的幻境了。找到原因,徐洛安就不再猶豫了,凝神屏氣,伸出手掌緩緩覆在兩人額頭上方,白色的光由弱到強的一點點從掌心滲出,那是屬於徐洛安的靈力,純粹乾淨的力量驅散了灰暗陰霾的光芒。徐洛安嘴裡的唱吟結束,躺在地上的兩個人有了動靜,楚漢低吟一聲緩緩睜開眼,徐洛安欣喜的掃視兩人,楚漢已經睜開了眼,一旁的丁嬈也悠悠轉醒。
“楚漢,小嬈,你們倆沒事吧。”徐洛安大聲喊着,楚漢轉動着眼珠子,先是茫然的看了看徐洛安,然後突然坐起來,一把卡住徐洛安的脖子,狠聲大喊:“你個混蛋!死哪裡去了!!”
徐洛安被掐的雙眼泛白,竭力掙扎:“呃,放,放開,偶!”
丁嬈沒想到一醒過來就看到這樣的場景,慌忙勸到:“楚漢快住手,洛安要被你掐死了!”
楚漢恨恨的瞪了一眼徐洛安,鬆開手罵道:“還說保護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徐洛安,你可真是最不靠譜的道士!”
徐洛安捂着脖子,訕訕的撇嘴,卻沒有反駁。楚漢無奈的嘆口氣,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舉目看了看四周,疑惑道:“你抓到那傢伙了?”
徐洛安瞬間滿點復活,得瑟的咧了咧嘴角,揚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電杆:“那當然,那傢伙被我捆在那裡了。”
楚漢順着徐洛安的手看過去,隱約只能感覺到一抹與周圍不相符合的氣流,更加晦暗更加陰冷,彷彿能直接感覺到恐懼的情緒。楚漢心說,難道那就是鬼魂?
丁嬈氣喘吁吁的靠在樹幹上,眼見又要昏過去了。楚漢趕緊扶着她,急忙問道:“洛安,快想辦法把那東西從小嬈身體裡趕出去。”
徐洛安不敢怠慢,走過去踹了那陰魂一腳:“喂,你他麼趕緊給我收回去!”
那陰魂顯然不甘不願,磨磨蹭蹭的不願意,徐洛安眼睛一瞪,舉手就是三枚魂釘,直接釘住陰魂的軀體,那陰魂痛苦的蜷縮着軀體:“饒了我,饒命啊,大俠!”
徐洛安邪邪一笑:“你早就沒命了!廢話少說,趕緊給我收回去!”
楚漢目瞪口呆,這就是道士的氣質?是弄錯了吧,這分明就是流氓氣質!
那陰魂迫於徐洛安的淫威,雖然不情願,也還是嚶嚶嚶的將那一縷侵入丁嬈靈魂的收了回來。幾乎是同時,徐洛安發現了陰魂魂體的變化,那面貌更加清楚,一些細微的地方也能清晰可見。仔細打量一番,那陰魂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身穿西服打着領帶一副精英派頭,只不過那男人的頭顱被削掉了一大塊,應該是車禍造成的傷口。
徐洛安皺眉:“你叫什麼名字?”
陰魂苦兮兮的耷拉着眉毛,不敢正視流氓道士,很是沮喪的開口道:“我叫樸俊基。”
徐洛安大驚:“韓國人?”
“我是中國人!如假包換的中國人!”樸俊基憤怒的大喊:“不要把我跟棒子相提並論。”
徐洛安掏了掏耳朵,敷衍道:“好,好。”說着就不再去管憤怒的樸俊基,轉身去看丁嬈:“小嬈,你感覺怎麼樣?”
丁嬈的臉色還是蒼白,但是靈魂已經不再躁動趨於穩定,這是個好現象。徐洛安趕緊搭住丁嬈的手腕,送入一絲靈力進入她的身體,這次的感覺簡單多了,沒有了那多餘的靈魂,丁嬈的整個魂網很乾淨。徐洛安收回手,喜道:“很好,現在只要靜養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聞言,楚漢和丁嬈都明顯很高興,徐洛安看着兩人相視微笑,心裡微微泛出了酸澀,但同時又彷彿鬆了口氣,長久的暗戀終於有了註腳,稍微有些傷感,但悲春傷秋顯然不符合徐洛安的屬性,所以他只是將那點青春的憂傷揭過,就轉過身雙拳相碰,豪氣大喊:“好吧,現在該做正事了。我得好好料理料理你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了,樸俊基。”
樸俊基瑟瑟發抖:“你……你要做什麼?”
徐洛安陰測測的笑了,掂了掂手裡一把把的魂釘,一字一句道:“你玩過飛鏢嗎,樸先生?”
樸俊基臉色大變(不要問我爲什麼靈魂有臉色,我就是知道!),瘋狂甩頭:“不要啊,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錯了,我錯了!”
魂釘這種東西對一般人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但是灌注靈力之後,就能對鬼魂屬性的物體產生極大的影響,雖不是灰飛煙滅,但那種鑽入魂體的痛苦卻是難以忍受的,更別說徐洛安手裡那一大把的魂釘,樸俊基眼看都要暈過去了。
徐洛安冷哼一聲,收回魂釘,上前一步,逼近樸俊基:“兩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樸俊基瘋狂點頭,已經徹底沒了之前的囂張氣焰。
徐洛安摸摸下巴問道:“第一,你是否爲爲車禍所害?變成冤魂之後又怎麼選了丁嬈做替死鬼?”
樸俊基不明白徐洛安爲什麼會問這個,但他還是老實回答:“我是車禍死的,死了之後,我發現自己變成了另一種生命形式,高興之餘就想找個替死鬼。那時周圍的人很多,但我一眼就看到那個女孩子異於常人,她似乎很柔弱,能夠輕易的侵入。不過她很快就走了,我根本來不及全部侵入,所以只能分出一縷魂體先佔據了她一部分的身體,然後再慢慢驅趕她的本體。”
徐洛安皺眉,樸俊基所說的內容的確是“魂上身”的全部方法,所以這才讓徐洛安隱隱不安和奇怪,之前一直以爲這個男人選丁嬈做替死鬼只是偶然,但聽他說來,這簡直就是按步驟一步步來的。徐洛安想了想,又問:“好,第二個問題。你只是普通人,你怎麼會知道找替死鬼?”
徐洛安問完就看到樸俊基的神情變得有些奇怪,眼神閃爍不敢正視徐洛安,徐洛安心下愈發疑惑,登時大聲喝道:“給我老實點,是不是想來上幾鏢?”
“不,不不,”樸俊基慌忙搖頭,趕緊道:“我不是想隱瞞什麼,而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時楚漢也扶着丁嬈過來了,見徐洛安臉色不對問道:“出什麼事兒了嗎?”
徐洛安沒有理會楚漢,只是緊盯着樸俊基:“那就說重點!”
樸俊基顯然嚇壞了,忙不迭的點頭:“我會這個法術是因爲一個人,那個人是我上大學時認識的,我們同系不同班,只是認識並不是太熟。但是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如果將來我死於非命的話,可以試試‘魂上身’找一個替死鬼還陽。”
徐洛安心中大驚,那種不安和忐忑又涌上心頭:“你答應了?”
樸俊基搖頭:“沒有,當時我很年輕,根本不信鬼神之說,而且任誰說自己會枉死都很生氣吧,所以我完全沒有理會他,他說的那些話我也沒放在心上。但是過了十年之後,也就是我出車禍的前幾天,我再次碰到了他,他又說起了那件事,當時他的臉色很難看,而且表情很鄭重,讓我不得不認真起來。”
徐洛安接話道:“他對你說了‘魂上身’的方法?你也相信了並且記住了,然後沒過多久你果然遇到了車禍變成冤魂,於是找到了小嬈做替死鬼,對不對?”
樸俊基點頭,討好着說道:“對對,就是你說的那樣,你可真厲害!”
徐洛安搖着尾巴高傲冷哼:“那是當然。”不過讓徐洛安在意的是慫恿樸俊基找替死鬼的人,明知道這是禁術還要慫恿他人實施,是什麼居心?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恩,那個人叫……咦?”樸俊基本來說的挺暢快的,但是突然頓住了,表情也陷入了困惑。
徐洛安追問:“怎麼了?他叫什麼?”
樸俊基的臉色變的異常古怪,囁嚅道:“我記不得了,抱歉。”
對此,徐洛安倒是有些意料之中,那個人行事詭異,必定不會留下太多信息。這時,楚漢湊了過來問道:“喂,你打算拿這傢伙怎麼辦?”
徐洛安被岔開了思緒,轉眼看了看被捆在電線杆上的樸俊基,輕笑一聲:“人有人間界,魂有魂歸處。人鬼殊途,既然做了鬼,就該去應去的地方。”
話音剛落,徐洛安摸出符咒,往地府燒收魂咒,火光燃盡符咒,拍拍手:“等會兒地府的使者就會來了。”
樸俊基聞言忽然激動起來:“不,我不要去地府。大俠,你放過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真的不能死,我要是死了,我的老婆孩子該怎麼辦啊!”
說着還大哭起來,但是魂體沒有眼淚,看上去很是滑稽。
徐洛安嘆口氣,撓着頭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但轉眼又看見臉色蒼白的丁嬈,所有的不忍都化作了憤怒:“喂,樸俊基,你是有老婆孩子,有家人需要照顧,你是不能死,那別人就該死了?”
“我,……”樸俊基怔愣着動了動嘴脣,卻沒說出一句話。
徐洛安冷哼一聲,接着道:“再說了,就算佔了小嬈的身體,可她是個女孩兒,難道你要頂着這樣一張臉跑回去告訴你老婆孩子你是樸俊基?”
徐洛安擠眉弄眼聲情並茂的演繹着樸俊基回家時的種種表現,讓所有人都陷入窘迫,楚漢和丁嬈滿頭黑線的看着自言自語的徐洛安,整個人都不好了。
樸俊基尷尬了片刻,然後訕訕的垂下頭,嘴角溢出苦笑:“你說的對,我已經死了,就算靠那種方法還陽也是個怪物。”說着,擡起眼,看向丁嬈:“對那個女孩兒,我很抱歉。”
徐洛安斂了笑,甚是安慰的看了看樸俊基,然後又回頭衝丁嬈道:“小嬈,那傢伙在向你道歉。”
丁嬈顯得很驚訝,但很快微微笑了,輕聲道:“那請你告訴他,我接受他的道歉。”
徐洛安挑挑眉,咧嘴笑着看着樸俊基:“好了,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樸俊基無奈的搖搖頭,仰頭看了看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空,輕嘆一口氣:“多謝你們,讓我從困厄中解脫出來。”
徐洛安摸了摸鼻子,雙手插兜,笑得沒心沒肺。很快,地府的使者趕來將樸俊基的靈魂帶走,消失在虛無的空間中。徐洛安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忽然有感而發:“人生不易,做鬼也難,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