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洛安摸摸鼻子, 訕訕的開口:“那個,王婆婆,我給你說一件事。但是你……有心臟病嗎?”
裴行琛無語凝噎, 一到關鍵時刻你就掉鏈子?你能一句說重點嗎?簡直慫!
王鑲萍雖然奇怪徐洛安跳轉話頭, 但還是點頭, 阿不, 是搖頭。“沒有。”
“那高血壓呢?”徐洛安必須問清楚, 這些事兒必須不能馬虎,萬一老太太暴血壓心臟病發,老池絕對黑化!
王鑲萍搖頭:“沒有, 老婆子雖然老了,但是身體還好, 什麼病都沒有。”
徐洛安撓着頭髮, 看看王鑲萍又看看池布旁, 終究還是長嘆一口氣:“算了,還是直接來吧!”翻眼又看了看裴行琛, 最後心一橫牙一咬,飛速道:“王婆婆,我先給你說點注意事項啊,待會兒你無論看到什麼都一定要保持血壓平穩,就算略高也要穩住, 還有那個千萬不要突發心臟病腦血栓腦梗塞……”
“夠了!”裴行琛實在聽不下去了:“你能來點實在的麼?”
徐洛安撇嘴, 這種事情怎麼能不做好準備呢?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臉皮厚的連顏色都滲不出來。
“好吧, 那我再說最有一句……呃, 真的是最後一句。”
王鑲萍愈發疑惑,這兩個年輕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要不是看在他們能說出布哥的名字, 真想拿掃把轟人了!還能不能靠譜一點了!但是還沒想好要怎麼委婉的提出要求,就又聽到徐洛安說話了:“王婆婆,最後一條注意事項,就算再激動都不能上手摸,只能看只能聽!一定要記住!”
王婆婆:……
現在的社會是腫麼了,這麼年輕都腦殘了?!還是說年輕人的世界,我老人家永遠不懂?!完全不明白好不好?!
徐洛安從包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再看一眼滿心期待的池布旁和依舊面癱的裴行琛,最後落在王鑲萍臉上,非常嚴肅:“王婆婆,麻煩你把眼睛閉上。”
王鑲萍看徐洛安的眼神已經帶出了恐懼:“你,你要幹什麼?”難道是要殺人滅口?!可是我也沒得罪他們啊!
裴行琛簡直不想再看,小二貨你能把這麼點事兒搞成這樣也算是人才了!往前跨了一步,擋在徐洛安面前,露出老少通殺的一抹微笑,彎下腰輕聲道:“王婆婆,你還想見你的布哥嗎?”
王鑲萍聞言陡然睜大了眼睛:“你什麼意思?”
裴行琛又是微微一笑:“如果你想見他,就把眼睛閉上,會有驚喜喲!”
徐洛安再一次膜拜,臥槽,天君其實你刑部吏部還是什麼部的吧,連威脅帶哄騙,簡直就是個中好手!人才啊!
不管什麼手段,目的總算是達到了。王鑲萍猶猶豫豫閉了眼,徐洛安非常想和裴行琛來個擊掌相慶,但是人家裴少爺壓根兒沒看見,一個轉身就站到了池布旁身邊,看徐洛安怎麼做法。
徐洛安的從瓶子裡擠出一小滴牛眼淚,均勻的抹在王鑲萍的眼皮上,然後並起兩指往王鑲萍額上一點,灌了一點靈力給她,一切準備工作做好,然後退到一邊:“好了,王婆婆,請睜眼。”
王鑲萍覺得眼皮一涼,然後眉心一熱,心裡頭莫名的奇怪了一下。接着慢慢睜開眼,然後就……沒有然後。
一室寂靜。靜的連裴行琛都覺得瘮的慌,和徐洛安對視一眼,心裡忐忑,老太太該不會是嚇傻了吧?
王鑲萍確實又驚又怕,可是再怎麼怕,也抵不過三十年的執着想念。
“……阿布哥?”三十多年過去了,可是眼前的阿布哥還是和原來一樣,那張娃娃臉帶着溫和的笑,還有那身軍服就是當初離家時穿的!
池布旁顫抖着聲音喚道:“阿萍,我回來了!”
寂靜片刻,房間裡忽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啊啊啊啊——!爲什麼要我等那麼久——?!”
池布旁垂下眼,很想伸手抱住她,可是已然不可能了,所有的委屈和思念只能變成一句話:“……對不起。”
天色已經黑透了,燈火陸陸續續的點亮了這個世界。
徐洛安和裴行琛全程觀摩了一人一鬼在相隔幾十年後的重逢再見,沒有歡喜沒有笑容,只有苦澀的眼淚和不能相擁的遺憾。
池布旁和王鑲萍慢慢說着這三十多年發生的事情,說到池布旁戰死,王鑲萍哭的兩眼通紅。再說到池布旁歷盡艱辛回到老家卻發現戀人已走時,彼此又嗟嘆惋惜,感嘆世事無常命運弄人。
王鑲萍抹着眼淚:“阿布哥,我一直都不肯相信你走了。我覺得還能找到你,然後一直找一直找,我終於找到你了。”
池布旁哭不出來,只能輕聲安慰王鑲萍,低低的說着對她的掛念。
簡陋的小屋裡,雖然有着鬼氣,但是卻意外的溫暖和諧。徐小二被感動的淚流滿面,着一盒抽紙哭的傷心欲絕,比當事人還當事人。
就在這時,裴行琛忽然感覺到一股陰寒之氣,拽了拽小二貨的衣袖:“那個,徐洛安,你感覺到了嗎?”
再次哭成爛桃子的徐洛安眯縫眼看裴行琛:“是鬼差,他們要來帶老池回地府。”
雖然意外他們來的這麼快,但這也在意料之中。裴行琛看一眼池布旁和王鑲萍,一輩子的執着就只爲了這短短一個小時的重逢,鬼也好人也好,值得嗎?隨即又好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徐洛安揉揉眼睛,上前打斷池布旁的話頭:“那個,老池,時間到了。”
池布旁一愣,但馬上明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徐洛安覺得老池的臉又白了點。王鑲萍看出池布旁表情的變化,敏感的有了不好的預感:“什麼時間到了?”
池布旁猶猶豫豫的開口:“……阿萍,我要走了。”
王鑲萍不解:“去哪裡?”
池布旁面對王鑲萍期盼又眷戀的眼睛,忽然說不下去了,撇過眼不忍再看。
這種生離死別的梗瞬間擊中徐洛安的脆弱的玻璃少男心,嚶嚶嚶的躲到一邊悲傷逆流成河了。
裴行琛嘆口氣,上前道:“王婆婆,老池是鬼,他在人間流浪數十年,早就應該到地府投胎輪迴了。可他爲了找你,已經……推遲了輪迴的時間。現在找到你了,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王鑲萍一聽,整個人都僵住了,愣愣的看着池布旁:“……阿布哥?”
池布旁擡頭看她:“阿萍,我該走了。”
徐洛安摸摸鼻子看看王婆婆再看池布旁,再看窗外,鬼差已經到樓下了,心知再也拖不下去了:“老池,不能再拖了,別讓鬼差進王婆婆的屋。”否則衝撞人氣,對生人不好。
王鑲萍淚水漣漣,幾次想要撲上去抱住池布旁都被徐洛安無情攔住了:“王婆婆,人鬼殊途,你要想開點!”
池布旁也知道自己這次是非走不可了,抿了抿嘴,艱難出聲:“阿萍,我們……來生再見吧。”
王鑲萍已經哭得快斷氣了,基本上說不出話來,淚眼滂沱的連視線都沒了,只有嘴裡一直唸叨着池布旁的名字。
徐洛安和裴行琛無奈嘆氣,領着池布旁往屋外走,開門準備走人的時候,王鑲萍陡然爆發嘶喊:“阿布哥——!”
池布旁回頭,滿眼哀慼,卻咬着牙一句話不肯再說。
“阿布哥,我們約定,這次換你等我!”
池布旁一愣,隨即咧嘴一笑:“嗯,我等你!”
我會等着你,在黃泉路的盡頭,在奈何橋橋下,等你。
樓下,一片漆黑。
鬼差靈珠兄妹正在給池布旁辦手續,徐洛安賤兮兮的搓手笑:“我明白靈珠兄妹倆爲什麼一直抓不到老池了。”
裴行琛嘴角一抽,麻煩你能不能收一收你那猥瑣的快滿出來的氣質好不好!簡直拉低智商!
“爲什麼?”這算是不恥下問,跟智商沒關係。
徐洛安捂着嘴朝前一指:“你看到老池帽子的那顆紅星沒有?那是軍帽的帽正。軍人和警察正氣很足,而帽正就是他們的正氣聚集最旺的地方,所以邪物妖魔一般都不能靠近的軍人和警察。”
也虧是裴行琛,能在這麼雜亂無章毫無邏輯的話裡聽出前後關係,摸着下巴看前面不遠靈珠兄妹,看他們倆真的有點忌諱池布旁,頓時很疑惑:“可是老池都死透了,變成鬼了哪裡來的正氣?”
徐洛安眯縫着眼笑:“你聽說過條件反射嗎?”
裴行琛:……你是認真的嗎?親!
“因爲有忌諱,所以鬼差的動作總會慢一步,當然抓不到老池了,哈哈哈!”徐洛安一想到那場景就忍不住高興,墨靈墨珠你們也有今天!
非常想吟一首長詩來表達一下對鬼差友人的關懷之情,簡直直抒胸臆。
倆人無所事事站在一邊閒聊非常礙眼,墨靈看不下去了,大過年的老子帶着一票人東奔西走到處抓鬼,你們倆就抓到一個還特麼磨磨唧唧沒有立刻立馬立即送回地府害老子要出公差,而且居然還能站在一邊閒聊磨牙!簡直十分欠!
“咳咳,徐洛安,你們倆,我代表地府感謝你們。”
徐洛安搓手一臉諂媚:“嘿嘿,感謝就免了,最重要的是有獎勵嘛!”什麼仙草仙丹啊碧玉翡翠啊隨便來點,再不濟什麼法寶法器什麼的之類的也行,其實都無所謂,我也不是很挑的!
“獎勵?”墨靈皺眉:“爲地府幫助追緝逃犯,是每個公民的職責。”還要獎勵?!想的太多了吧!
徐洛安:……
你是開玩笑的吧,親!要是沒獎勵,我幹什麼費那麼大勁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墳場去溜達?更重要的是老子的引魂香鎖魂鈴辟邪紅繩打的費用餐費還有要打點小弟的小費要找誰報銷啊?!!
瞅一眼已經在登記的池布旁,徐洛安臉一垮:“你們別逼我告訴我師父啊!”
墨靈:……
裴行琛:……
你師父是鎮宅神獸嗎?隨時拉出來溜一圈都是人魔神三界通吃嗎?簡直兇惡的一比那啥!
場面有些尷尬了,大眼瞪小眼比誰眼睛大。墨珠想了想拉過哥哥,在他耳邊嘀咕了兩句,兩隻鬼差神色變得略微妙。墨靈轉過頭看着徐洛安,從衣服裡左摸摸右摸摸,然後在小道士滿眼星星的期待中,摸出了一張紙,非常鄭重其事的遞過去:
“這是地府發行的限量版並且是獨一無二的一日遊的招待券,”看一眼裴行琛接着道:“作爲你……和他幫忙追緝逃犯的獎勵!你們可以隨時到地府參觀旅遊,期間所有費用有地府報銷,而且還能免費享受一次十八層地獄的觀光體驗,全程一對一導遊講解服務。如果你們願意,還能試一試!”地府可不是什麼都能去的,就算有招待券,前提也是你得找對活人進入地府的正確入口。桀桀桀~!
這麼陰險腹黑,真不愧是地府鬼差,簡直上樑不正!
裴行琛嘴角一抽,十八層地獄的觀光就算了,那個試一試是怎麼回事?你確定我們試一試之後還能活着出地府嗎?
徐洛安被墨靈快如推銷導購的語速閃瞎了狗眼,懵懵懂懂的接過招待券,隨便一掃然後就怒了,臥槽啊!你確定這是地府發行限量版獨一無二的招待券?難道不是你隨便畫的?你看你那章,蘿蔔刻得吧!
還有啊,地府旅遊什麼的,我們完全不想去啊?!你給點真金白銀隨便打發打發也好啊!地府這麼摳門,信不信我上告天庭啊!別逼我!
此刻,讓徐洛安萬萬沒想到的是,被他從心底嫌棄的招待券在將來的不久,會讓他視若珍寶。
那邊池布旁的手續已經辦理的差不多了,前往地府的虛空之門也被打開了,池布旁站在門前,一身軍裝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看着他們:“徐同志,裴同志,謝謝你們。”擡手就是一個標準的軍禮。
徐洛安感動眼眶發酸,慌忙給他回了一個軍禮,裴行琛一巴掌扇掉他的手:“方向錯了。”
徐洛安:……
這種時候你能不能跑偏?這麼感人至深的場面,你還要關注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略煩!
裴行琛負手而立,非常欣慰:“老池,到了地府好好做一隻鬼,等待去投胎轉世。”
池布旁點頭,隨後又擡頭看了看那扇窗戶,人影依稀可見。
墨珠擋在池布旁身前:“該走了,池布旁。”
池布旁收回目光,跟着靈珠兄妹慢慢往回走進入了虛無之門,這是地府對流浪鬼魂特批的綠色通道,手續簡化且速度快,但是就是打開的時間有限,他們得趕在關門之前回去。
本來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就在門要關上的剎那,池布旁忽然掙扎了起來,墨靈一驚,連忙壓住他喝道:“池布旁,你要做什麼?”都這個時候纔想起來要叛逃,你這是蠢呢還是蠢呢還是蠢呢!
徐洛安和裴行琛看到了,也在犯嘀咕,老池這是幹什麼呢?在鬼差面前還敢耍花招?!不要命了啊!
哪知,池布旁只是衝着徐洛安大喊了一句:“我記起來了!那個高人叫……吳……起!是山……”
“啪嘰!”門關了。
周圍再次回到黑暗,徐洛安和裴行琛面面相覷,寒風瑟瑟之中只聽見兩人狂暴的內心咆哮:你妹啊!關鍵詞都沒說完,還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徐洛安撓着頭髮:“無……恥?是這個音嗎?”
裴行琛一頭黑線:“應該是吳qi吧!”
徐洛安想想點頭:“哦對,是這個音,可他後面說的是什麼?上?殤?尚?賞?!”我□□文字博大精深,光是同音不同字何止四個聲啊?排列組合可以到毛里求斯了好不好!
裴行琛摸摸眉毛:“估計應該是‘山’的音?”
徐洛安:……
大哥,“上”的音和“山”的音差很遠好不好?你真的確定是這個音?
兩個人站在寒風裡想了又想,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啊!老池,你要是早一秒能想起來該多好!
真是煩!
裴行琛嘆口氣,一拍徐洛安肩頭:“算了,回去吧。”
徐洛安拎着招待券的一角,囧字臉看裴行琛:“你說,我們這幾天忙活了那麼多,到底是爲了什麼?”該不會就爲了這麼個隨手畫的破紙吧?!凸!
裴行琛腳步一頓,側頭看着垂頭喪氣耷拉着眉毛的徐洛安,又擡頭看了看樓上,那扇小窗戶依舊散發着昏黃的光亮,忽然輕笑一聲:“至少成全了一對跨越生死的戀人。”
也證明了我即將走上的路,沒有那麼糟糕。
池布旁的事情解決之後,裴行琛陪着徐洛安買了部同款的手機,然後訂了火車票回家。對於學生來說,寒假只過了一半,但是對於遠行的人來說,已經到了離家的時候。
火車站人滿爲患,站臺上下都是人。裴行琛好笑的看着小二貨擠在人羣裡狼狽不堪,然後不知道爲什麼就想到了一句裝逼話:每一次的分別都是爲了下一次的重逢。
但是,不是所有的分別都能迎來重逢,比如老池和王婆婆。
火車轟隆隆的開走了,那些送別親朋的人眼含期待和忐忑,是因爲他們不知道下一次的重逢什麼時候能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這一次的分別會不會成爲永別?
重逢到底意味着什麼呢,它意味着徐洛安在家做好了飯菜等待着晚歸的父親,意味着裴行琛站在家門口深呼吸最終還是按下了門鈴,還意味着的昏黃的燈光下,滿頭白髮的婆婆翻出泛黃的照片,一遍遍的摩挲回味。
當時間的距離縮短,重逢就成了一種心靈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