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燈火通明。
裴行琛趴在陽臺上吹冷風,頭髮被吹得刷刷的凹造型。徐洛安看着哥們兒的帥氣無比的背影,欽佩的無以加復, 能在大冬天頂着寒風賞月賞星星, 簡直不能更有性格。
徐洛安撓着頭髮靠過去, 大着膽子打斷天君獨自悽清的賞景雅興:“那個, 裴行琛。”
裴行琛斜眼看他:“有事?”
徐洛安猶猶豫豫支支吾吾老半天, 然後搖頭:“其實也沒什麼事。”
裴行琛好笑,明明就是想說“池布旁多可憐,不要對他那麼殘忍”之類的話, 但是又覺得自己是個道士,同情鬼怪有損自己的專業性!糾結的這麼明顯, 小二貨居然還以爲自己演技一級棒!
“老池怎麼樣了?”裴行琛轉過身, 直視徐洛安。
徐小道士瞬間恢復專業人士:“放心, 老池這幾天和我們呆在一起,有點陰陽失衡。給他點了凝魂香, 讓他多養養就好了。”
裴行琛點點頭:“明天就能知道結果了。”
一提到這個,徐洛安就低落了許多,心情莫名的就堵了,原本是想做件好事,可沒想到好事沒做成, 倒讓一隻好好的野鬼有了要黑化的徵兆。估計是長久的希望落空, 幾十年的執念變成了怨恨, 讓池布旁怨氣加重了, 如果明天還找不到王婆婆的消息, 池布旁會不會黑成惡鬼還不好說!
真是相當糾結,如果真的變成惡鬼了, 光是憑他的“鬼遁術”就已經很棘手了,更別說這種自相殘殺的節奏!簡直要命。
裴行琛眼見徐洛安心情不好,忽然說:“徐洛安,等這件事結束了,去買個手機吧。”
徐洛安愣:“手,手機?”話題不要太跳躍好吧,明明是在說一件很嚴肅認真的事,轉的太生硬了很容易齣戲的。“買手機做什麼?”
裴行琛面無表情,你能不能做個正常的現代人?!人家和尚都能買五袋蘋果,你們道士居然還不知進取,要被比下去了知道啵?!
“有手機,我們聯繫起來也方便點。”
徐洛安皺眉,小心看他:“會不會很貴?”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血汗錢,相當不容易!
裴行琛嘆口氣,很想使勁揉揉小二貨的頭髮,但硬生生的忍住了,放緩了語氣道:“選和我一樣的款,不會很貴。”這是實話,裴大少雖然不缺錢,但對這些東西倒不是很看重,除非必要的,他都不會浪費。
由此可見,小安子和小橙子在根本上有着可以般配的基礎,真是妥妥的非常棒!
徐洛安聞言略鬆了口氣,只要不太貴他都能接受:“那好吧。”再說,和天君用同款什麼的,真是一聽就各種高大上,無比拉風!
裴行琛點頭:“恩,等我回家了,我們也能聯繫。”
徐洛安原本還在盪漾自己和天君一樣的幸福中,忽然聽裴行琛這麼說,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要回家?你家裡人回來了?”
裴行琛稍稍錯開徐洛安亮的嚇人的眼神,支吾應道:“嗯,他們從國外回來了。”
“哦哦,”徐洛安一聽很高興:“那就好啊,能和家人團圓。”圍桌吃火鍋神馬的,聽上去就很好吃啊。當然像裴少爺這種豪門貴族,那一定是要個巨大的火鍋才能夠吃的!而且食材一定絕不是平民所能比的,鮑魚啊魚翅啊龍蝦啊肯定要多少有多少!嘶,光想想都要流口水了好吧!
裴行琛好笑,心說小二貨隨時隨地開腦洞的屬性也不知道是遺傳了誰。事實上,裴行琛回家的打算是有點衝動,見過了老池和王婆婆的生離死別,聽過了徐洛安和他母親相見不相認的悲劇,忽然就有了這個念頭。就算那個家自己再怎樣厭惡,血緣的牽絆是他一輩子都無法逃脫的束縛。
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非常有必要冷靜認真思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另一種陌生又強大的感情,這種幾乎不可遏制的呈燎原之勢蔓延的情感讓他感到了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和顫慄,文藝感不要太強啊!
所以,裴行琛覺得他必須遠離小二貨一段時間,來一個深度的自我反思,畢竟這種事是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完全想象的,……除開你吃奶尿牀看動漫拍畫片的時間,貌似也沒幾年啊,小橙子。
總之,裴少爺蛋蛋的憂鬱了,遲到的青春期綜合症在反反覆覆的煎熬着的少年的心靈,真想賦詩一首來表達一下仰望四十五度的明媚憂傷!
徐洛安:……
額,非常想問一句,少爺你的脖子不好嗎?是睡落枕了麼?頸椎病是病,要治!
所以說,仰望45°天空的不一定是憂鬱少年,還有可能是治頸椎的中年大叔!
第二天,在徐洛安滿滿的擔憂、池布旁越來越濃的怨氣和裴行琛面無表情的裝逼中,兩人一鬼再次出發了。池布旁的怨氣越來越重,徐洛安已經從擔憂變成了警惕,怕池布旁隨時會變成惡鬼,在鬧市區打起來會不會被當成深井冰啊?這完全有可能啊!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不願意和老池動手!
所以,當最後一家快遞的小妹紅着臉怯生生的看着裴行琛:“你看,是不是這個‘王鑲萍’?”
裴行琛:叮!
徐洛安:叮叮!
池布旁:叮叮叮!
裴行琛飛速而焦急得掃過資料單,扭頭遞給徐洛安:“你確定!”
徐洛安飛速而焦急的掃過資料單,扭頭遞給池布旁:“你確定!”
快遞小妹:……這是給空氣看?
裴行琛:……
徐洛安:……
池布旁似乎還沒回過神來,直到徐洛安把資料遞過來,娃娃臉上終於有了正常的表情,震驚之餘還有激動以及興奮忐忑各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混雜在一隻鬼的臉上,就算是裴行琛也覺得動容又心酸。
池布旁瘋狂的點頭,圍着徐洛安不停的繞圈:“是,是!真的是阿萍!就是阿萍!”
徐洛安眼睛又紅又酸,跨越了漫漫幾十年,歷盡艱辛險阻,風餐露宿朝不保夕,還被當成變態全世界通緝什麼的,簡直鬼生艱難!
非常心酸的一比那啥!
裴行琛眼見着小二貨又要犯抽了,果斷揪着徐洛安的耳朵,立馬彎腰道謝:“謝謝你的幫忙!我們一家人會銘記在心。”
“是的是的,你的恩情比海深,我們非常感謝你!我代表我婆婆感謝你!我代表我們全家感謝你!我代表我八輩祖宗……啊呀!痛痛痛!”
徐洛安一邊捂着耳朵一邊跌跌撞撞的跟在裴行琛身後出了門,池布旁看看倆人的背影,站直了身體,衝快遞小妹妹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我和阿萍感謝你!”雖然她看不到也聽不到,但是池布旁還是一絲不苟的這麼做了。
心存感激,怨氣自然會消散。
快遞小妹:……
怎麼總覺得這屋裡頭多了一個人呢?嘶,好冷。
珍華紡織廠?
徐洛安和裴行琛站在門口,上下打量了數次之後,徐洛安扭頭看裴行琛:“你確定是這裡?”
裴行琛拿出記下來地名對了又對:“沒錯,就是這裡。”說着擡腳就往裡走,徐洛安和池布旁趕緊跟上。
這雖然是個針織廠,但是看這樣子應該很久沒有開工了,廠房房頂上都長青苔了。兩人一鬼穿過空曠的廠區,轉過一條小道,赫然看到一排宿舍樓,青磚紅瓦很顯舊。
徐洛安和裴行琛喜滋滋的站在樓下,擡頭看,樓不高,也就五層。裴行琛低頭看手上的地址:“三樓4號。”側頭一瞥:“走!”
“好嘞!”徐洛安摩拳擦掌的準備跟上去,忽然聽到一聲斷喝:“等等!”
兩人回頭一看,池布旁緊張兮兮的整理軍容軍帽,牽牽衣服正正軍帽,還理了理皮帶。簡直沒見過比他更注重儀表的鬼!
徐洛安捂嘴一笑,從包裡摸出一隻話筒:“請問,老池同志,即將見到你青梅竹馬的戀人,有何感想啊?”
幾十年的歲月沒有給池布旁留下痕跡,如今的他,除了不是人,依舊像初次赴戀人約會一般的大男孩兒,帶着一點忐忑和羞澀,盼望又期許。
一如經年。
這棟宿舍樓是老式結構,一層樓橫着修了六七戶房間,走廊幾乎就是公用的陽臺,什麼東西都堆在外面,而且不隔音,非常具有古樸氣質。三樓4號的鐵門鏽跡斑斑,門上貼着用戶的每月的天然氣用量,戶主就是“王鑲萍”。但是裴行琛敲門快一刻鐘了,門裡面還是沒動靜,反倒是隔壁門打開了,鑽出一個老太太從門縫裡上下打量,眼神相當犀利:“你們幹什麼的啊?”要是敢說推銷員看我不拍死你!
徐洛安露出兩排大白牙:“我們是來找王鑲萍王婆婆。”
“找阿萍?”老太太的臉皺成一朵菊花:“你們來晚一步了,阿萍剛剛走了。”
……
……
……
走?走了?!
唰啦啦——!動次打次——!轟——!噼裡啪啦——!嘩啦啦!
徐洛安怒豎中指:真是夠了!畫外音效不要太逼真!就算形容心碎也用不着打雷好吧!
再有,這是什麼神劇情?!太特麼虐心了好吧!說好的歡脫輕鬆小白文呢?動不動就撒狗血還能不能愉快的看文了?!
小心的瞄一眼身旁的池布旁,果然怨氣值爆表還附帶表情猙獰扭曲,媽呀這是黑化的前兆啊?徐洛安嚇得心臟砰砰跳,大哥,就算你時運不濟命運多舛點太背但是你也不能怨政府啊,生前你是光榮的人民解放軍死了你也要當一隻優秀的鬼好吧!咱能不能別這麼動不動就黑化好不好!好怕怕的!
裴行琛也覺得池布旁不對勁,立刻就想領着一人一鬼下樓。就算要動手也不能在居民樓裡,重要的是開闊地方也方便跑……咳咳,抓鬼!
可是就在兩人一鬼剛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樓道口就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從兩米開外的樓道口傳來,徐洛安發現身邊的池布旁隨着那腳步越來越近,濃烈的怨氣中竟然有了更爲強烈的期盼。
徐洛安和裴行琛疑惑的相看一眼,忽然聽到池布旁激動到顫抖的呼喊聲:“阿萍,是阿萍!”
徐洛安:……
裴行琛:……
不是吧,難道這又是一個死了之後不想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
正想着,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從樓梯口轉了出來,隔壁老太太隔着老遠就大聲喊道:“阿萍,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王鑲萍笑笑:“哎,走到商店門口,我才發現錢包沒帶!瞧着記性,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徐洛安:……
裴行琛:……
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老人家你敢不敢再坑一點,出去就是出去,你非要說“走”這種多義詞是要鬧哪樣?!非要說的這麼文縐縐的以顯示你多有文化麼?凸!
池布旁激動的整個人,啊不,是整隻鬼都顫抖了,要不是徐洛安眼疾手快,他就要撲上去了!
“徐同志,你放開我!那是阿萍,是阿萍啊!”
徐洛安真想兩眼一翻暈過去,可惜他沒有,所以只能耐着性子低聲道:“你是鬼,她是人,你想讓她被陰氣所傷儘管去,我不攔着!”
池布旁愣了,接着就眼睜睜的看着執着了幾十年的戀人從自己眼前走過。
或許是徐洛安動作太奇特,王鑲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果斷加快腳步繞過去。
隔壁老太太趁機用挑剔的跟看女婿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掃了一遍徐洛安和裴行琛,然後拉過閨蜜王婆婆咬耳朵:“阿萍啊,這兩個怪人是來找你的,你可要小心啊!”
徐洛安囧臉,婆婆你當面告狀就算了,但是你能不能說的小聲一點,我們都聽見了好不好!
王鑲萍一聽是找她的有些發愣,回頭看看徐洛安和裴行琛,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一個長得挺俊朗,還有一個長得……呃,清秀。喂,婆婆,你那個停頓是什麼意思啊!
“小夥子,你們認識我?”王婆婆很疑惑,她來沅江也不過兩三年,實在想不出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的年輕人。
徐洛安歡天喜地,正準備上前做一番自我介紹,就被裴行琛殘忍冷酷的擋在了身後:“王婆婆,可能很冒昧,但是我們今天來找你,是因爲你的一位故人。”
故人?!王鑲萍有點茫然,但是出於禮貌,她還是把兩人領進了房間。
隔壁老太太還想探頭探腦,被徐洛安毫不留情的關在了門外,看在你是長輩的份上,不跟你計較!哼!
池布旁異常激動,一直圍着王鑲萍轉圈圈,還試圖來一曲“送你送到小村口”來引起阿萍的注意,徐洛安眼角抽的快瘋了,很想衝上去拎住他的衣領使勁晃兩下:“你特麼清醒一點,你現在是鬼啊!不要老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裴行琛掃了一圈房間,這是一室一廳的老房子,雖然是舊了點,但是收拾的井井有條很乾淨,最重要的是從擺放的東西來看,王婆婆是一個人!
真是又心酸又安慰。
“那個,你們剛剛說認識我故人?”王鑲萍給他們倆一人倒了一杯水,再次打量,再次確定真不認識。
裴行琛正準備說話,徐小二忽然插嘴:“池布旁,你還記得吧!”
“哐當!”王鑲萍手一抖,整個搪瓷缸子都砸到了地板上。
徐洛安和裴行琛都是一愣,這個反應算是……高興?絕壁不是啊!因爲王婆婆下一秒就拍案而起,怒視徐洛安:“你剛剛說什麼?池布旁?!你們認識他?”
徐洛安和裴行琛茫然點頭,這是……高興過度?
接着,王鑲萍似乎在那一瞬間就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完了,癱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青灰:“如果是他的事,我不想聽,你們回去吧。”
徐洛安:……
裴行琛:……
池布旁:……
臥槽啊!這又是什麼劇情?命運之神啊,你能不能高擡貴手放了我們啊!太特麼曲折坎坷了,臨到最後一場了,能不能給個大團圓?!
眼看着這就聊不下去了,關鍵時刻還是裴少爺靠譜:“呃,那個,王婆婆你能告訴我們這是爲什麼啊?據我所知,你們可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王婆婆顫着聲幾乎要哭了:“可是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呀!我找了他整整三十三年,三十三年啊!你知道我有多艱難嗎?睡橋洞、吃餿飯,還要小心那些臭流氓!你知道我爲了找他走遍了整個雲南嗎?”
王鑲萍情緒很激動,說到最後,聲音幾乎嘶啞。
徐洛安和裴行琛小心翼翼的向右瞄,娃娃臉的老池同志已經哭了,雖然沒有眼淚:“阿萍,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裴行琛斟酌着再開口:“可是,王婆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池布旁已經犧牲了呢?”
王鑲萍先是一愣,然後慢慢的眼眶就發紅了發紅低聲道:“就算布哥真的犧牲了,他也會來找我的!我們都說好了的,他會來娶我!他讓我等着他,我就會等着他。他不會失約的!”
一室寂靜。
徐洛安和裴行琛都明白了,王婆婆不是真的發怒,她只是不願相信而已。
池布旁就站在王鑲萍的面前,一個依舊年華如昔,一個卻已是滿頭白髮。一人一鬼,站在了生與死的兩端,遙不可及。然而此時此刻,這一幅詭異畫面,卻是動人心魄的和諧。
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們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也不是我愛你你不知道,而是我站在你擡手距離之處,你卻看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