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宗(六)
冷肅總算是知道青逸爲什麼要把自己的衣服剝個精光了,修長的手指在他身上穴位迅速點過,身上的主要穴道都沒有放過,幾乎點遍了他的全身。
“感受到真氣了嗎?”青逸皺眉問道。
冷肅努力按照青逸交給他的口訣運轉,想象着體內有氣息流過經脈。他的確感覺到了那些真氣,可它們根本不聽口訣的指揮,從穴道進入體內後,便直奔着丹田而去。
男孩搖搖頭:“有是有,但口訣無法運用,都進入了丹田。一入丹田,我便再也感覺不到真氣的存在了。”
果然如此,六合鏡內三千世界,僅憑他這小小融合期修真者的真元根本無法填滿,可是這並不代表青逸沒有辦法。他一臉嚴肅地將手掌放在冷肅的小腹上,認真地說:“疼也忍着,不許動,不許喊,瀉了真氣便沒辦法了,別忘了隨着口訣引氣入體。”
冷肅點頭表示知道,他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準備。
手掌五指按在丹田五處穴道上,青逸運足真元注入到這幾個穴道中,另一隻手抵在冷肅手心,將自己的真氣導入他體內。
注入進丹田內的五道真氣在冷肅體內交織成網,隔絕了體內其餘的經脈。這些真氣在將六合鏡與外界隔離的同時,也能將其他真氣運送到經脈中,使冷肅不會因爲體內真元堵塞爆體而亡。
在冷肅和青逸都看不見的地方,六合鏡發出強烈的光芒,於此同時,冷肅只覺得丹田處劇痛無比,彷彿要將他上半身下半身分割開來一般,又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腹中拼命掙扎,想要衝出他的身體。
既不能動,也不能喊,男孩死死地咬住下脣,汗珠一滴滴從額上淌下,滴在獸皮墊子上。如此痛苦之下,他還不能忘記引導真氣,此刻青逸輸入到他體內的真氣終於開始聽從指揮,順着他的經脈在體內運轉起來。
好像有刀子從內部一刀刀割着他的小腹,疼得冷肅懷疑下一秒自己的肚子就會爆開。不,這並不是懷疑,而是腹中真的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
“別怕,”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我在,不會有事。忍着些,讓真氣在體內運轉一個周天。”
他的聲音不似手掌那般熾熱,而是冰冷的,彷彿冰凌落地般的清澈冷冽。冷肅劇痛之下拼命看着青逸企圖轉移注意力,卻見那一向高高在上宛若天人的青年額上沁滿汗珠,一滴滴,都是火熱的關切。
冷肅突然不怕疼了,他把心一橫,硬是引着真氣在自己體內行走。真氣在通過丹田處時,疼痛加劇,六合鏡在體內翻江倒海的鬧騰,冷肅險些撐不住要喊出來。他一張口,便有人堵了上來,痛苦和呻/吟都被溫熱的脣堵了回去。
舌尖舔過被咬傷的嘴脣,冷肅瞪大了眼睛,脣齒間帶着酥麻。這酥麻感被無限地放大,連丹田處劇烈的疼痛都被這彷彿羽毛般的輕麻給掩蓋了過去。
朦朧間聽見有人說:“好了。”
冷肅眨了眨眼,發現對方的脣已經離開,而小腹也不再疼痛,身體更是輕盈無比,彷彿剛纔那痛苦只是一場短暫的夢魘。
男孩微張着嘴,呆愣愣地看着青逸。過去種種浮現在腦海中,師兄忍不住撇過頭,將剛纔順手拎進來的破衣服丟到冷肅身上:“穿上。”
冷肅木然地拿過衣服,視線忍不住跟着青逸,卻只看見一個走出房門的背影。
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雙頰,男孩一邊舔着嘴脣,一邊將破衣服套在身上。身體在發燙,被青逸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殘留着他的體溫,那般讓人眷戀。
離開茅屋的青逸仰頭望天,白雲變成了少年的脣形,飄在空中彷彿在嘲笑他前生的荒唐,今世的慌亂。
“該準備幾件衣服了。”青逸低聲自語,飄一般地離開了茅屋,又打算去古劍派取東西了。
這幾天古劍派不太平,總有東西莫名其妙地消失,今天少個碗,明天缺口鍋,東西不多,但總讓人心裡慌。查了半天沒查出是哪個弟子手腳不乾淨,又沒丟失財物,鬧鬼的說法便在門派中傳了開來,一時間門派弟子都有些浮躁,其中最糟心的便是凌天翔及狗腿一二三四了。
掌門倒還好,青逸不是傻子,第一次拿東西之後便向青煥說了,言明他只是暫時借用,等不需要了便會歸還。青煥自知給青逸安排那位置實在坑爹,要啥沒啥,便也跟掌門講了,告訴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左右青逸只會拿些必需品。
可凌天翔不一樣,整個古劍派也只有他的掌門父親知道少陽宗的存在,礙於門規,凌掌門也不敢告訴自己兒子有那麼一個修仙門派。凌天翔在冷肅“死”的時候還沒覺得什麼,不過是死了一個下人,他下山遊玩的時候,經常聽說哪個高門大戶打死下人的事情,自覺這樣沒什麼不妥。可這一丟東西鬧鬼,他心中就難以平靜下來了,畢竟還是少年人,第一次失手害死了人,心裡實在是害怕,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覺。而他還傷着,夜晚便更加難熬了。
青逸也不想青天白日裡去“取”東西,他先是吩咐冷肅不要出房間,他去去就回。並在茅屋外佈置了陣法,如果此時有人來,會以爲他在陣法內閉關修煉,自然不會打擾他。安頓好一切後,青逸便離開了茅屋,卻在在迷蹤林等到天黑後纔去了古劍派。
他日間耗費了過多的真元,此時還未恢復過來,動作較以往遲緩了許多,不過還是未能叫其他人發現。走了幾個屋子找衣服,不是舊的就是難看的,無論哪一件都不適合冷肅。
此時青逸腦海中一直閃現着九幽冥府時冷肅那強行維持冷靜卻又一臉憤恨的樣子,如天邊之雲沾上了泥土,而這泥土還是他親手蹭上去的。當時他告訴自己這是權宜之計,事後也很快拋在腦後,此時回憶起來,竟是比前生綺麗百倍,當然,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青逸這個面癱悶騷自己腦補出來的。
在青逸心中,冷肅是高傲的張揚的,卻又是深沉的幽暗的。那一身玄衣緊緊地裹在身上,描摹出那灼人的風姿,低調卻又張揚着,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所看到的衣物都不適合那個冷肅,青逸摸了一件又一件,最終都放了回去。
就這樣挑着挑着挑到了凌天翔的屋子,他本就身份特殊,此時又受了傷,自然是一個人住着。凌掌門素來疼他這個有望進入主宗修真的愛子,錢財上從來沒短過他,是以凌天翔的衣服塞了好幾個大櫃子,樣式齊全,從幼時到現在的都有。成長快的時候更是有好些衣服連穿都沒穿過就丟進箱底,再沒瞧上一眼。
而青逸打開凌天翔的衣櫃後則是眼睛一亮,有些衣服不僅是大小合適,樣式也是極其適合冷肅。青逸選了兩件適中的衣物,關上櫃門便要離開。
豈知凌天翔並未睡着,而他又因爲害怕五感靈敏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青逸動作再輕也會發出一點點聲音,這聲音就被凌天翔聽到了。
他通體發寒,卻又有些心不甘。少年人心性總是高的,他一想到那個平日裡總是看不慣他又對他言語相對的髒孩子,就覺得自己因爲這傢伙的鬼魂而嚇成這樣實在是讓他難以接受。
一股傲氣涌上來,凌天翔忍不住喊出聲:“冷肅!你莫要在暗處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你生我不怕,你死了我更不把你放在眼裡!哪怕小爺我有傷在身,也能叫你有來無回!”
“哦?”
冰冷的疑問聲傳來,凌天翔見有了迴應,怕到極點反倒大腦一片空白,沒什麼感覺了。他鼓起勇氣罵了起來,手掌也死死握住白天放在身邊的劍。
“衣服料子不錯……你是青……凌天翔?”那聲音依舊淡淡地,聽不出任何情緒。
“就是小爺!小爺……”
凌天翔正罵着,卻瞧見眼前人影一晃,自己的聲音就消失了,無論他怎麼罵,都無法出聲,而身體也動彈不得。
依稀瞧見那身影高大,實在不似冷肅那小蘿蔔丁。凌天翔皺眉查探自己的身體,卻發現他並非被魘住,而是穴道被封。
那是人,不是鬼,更不是冷肅。
於此同時,青逸已經拿着衣服離開古劍派。
方纔那凌天翔,便是弱時欺凌冷肅,逼他墮入魔道的罪魁禍首之一,也是冷肅當年的罪孽之一。
青逸並沒有打算將凌天翔怎麼樣,他只是希望冷肅就此離這些遠遠的,待十年後隨他回大道門,與青揚一起叫他一聲“師兄”。
不過這十年,要如何藏住他呢?又如何一邊照顧他,一邊閉關修煉呢?
青逸沒有想到的是,天之意難測,註定之數無法更改,前生今世皆是如此。
五年時光猶如過眼煙雲轉瞬即逝,已經是少年的冷肅看着一臉志得意滿的凌天翔,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小人得志。
“沒想到這五年你居然一直在古劍派堅持下來,還偷學了武功,還騙到了與我一同參加此次古劍派的比武。”
五年來冷肅的努力沒有任何人看到,他拼命忍耐着,斂去少年人的鋒芒,盡力避開凌天翔,終於換來了這個脫穎而出的機會。可是……
“不過,雜種就是雜種,廢物就是廢物。就算你參加比試,不還是我的手下敗將?”凌天翔得意地笑着,看樣子已經完全忘記了比試時的驚險,以及自己父親做的手腳。
凌掌門比任何人都清楚每四年一次的比武都有人暗中觀察,挑選能夠進入少陽宗的弟子。他此生是無望了,但獨子凌天翔卻是修真的好苗子,必須讓凌天翔進入主宗,爲此他可以不擇手段!
“明天我就要走了,到更高的地方。”凌天翔露出難以抑制的笑容,“不過你,永遠也看不到了。”
長劍刺入已經遍體鱗傷的冷肅心口,一劍穿心,絲毫不給人活路。凌天翔心中一直有一個難解的扣,當年將冷肅丟進迷蹤林之事,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掌門曾說過,想要去那個神秘的地方,品行必須端正,心志必須高潔,不能有絲毫的偏頗。自從知道那可以讓他永登極樂的地方後,他便開始暗暗抹去自己過去的污點,如今,知道當年那件事的人,只剩下這五年間躲得極好的冷肅了。
長劍刺心,凌天翔還不滿意,舉劍想要斬下冷肅的頭顱,讓他死得透透的,再無復生的可能。
“師兄,師父有事找你!”不遠處傳來喊聲,凌天翔想也沒想,一腳踢出,將冷肅的“屍體”踢進山隘中,少年的身體在山坡上滾了幾圈,被淹沒在長長的野草中。
凌天翔收回劍若無其事地看向剛剛跑來通報的師弟,點點頭,跟着人走了。
等一會兒,再來收拾你。
他走後不久,被深藏在野草中的“屍體”猛地睜開眼,眼中是一片純然的黑,再無一絲雜色。
自此便上升神之路嗎?天道便是這般黑白不分是非不辨嗎?既然如此,我何以敬天畏天,何以追求那毫無意義的天道!
不登神路,便墮天!
——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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