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的醉醺醺的洛詩趴在石桌上唸唸有詞喋喋不休,啞老頭本想給她泡杯解酒茶,但心底的憤懣促使着他再繼續聽下去,聽面前女人的酒後真言。
洛詩晃了晃空了的兩個酒罈,也不再叨叨絮語了,而是抄起茶壺連喝了兩壺涼茶,許久纔打着飽嗝醉眼迷離地搖了搖手,“啞爺爺,叨擾了!我得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洛詩那搖搖晃晃的淡紫身影剛從木門後消失,一直靜坐的啞老頭猛地起身竟以兩指將茶壺捏了個粉碎,碎片直跌進鬆軟的泥土裡,無聲無息也無痕。
回到自己房間裡的洛詩一沾着牀榻就下意識地退掉鞋子往裡爬了爬,也不管房門是否大開,門簾是否被吹得翻飛在門框之上,只自己砸吧着嘴兒會周公去了。
外出辦事的四鳶匆匆趕回時還以爲自己家遭人洗劫了,只見靠牆的籬笆倒了一小截,七八隻母雞正在院子裡四處溜達着啄着食,連菜畦裡的綠葉子也不放過,眼看着房門也大開,四鳶隨手抄起門後的掃帚,邊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邊發狠喊道,“是誰在房內?識相的趕緊給我滾出來!”
連着幾聲吆喝後並無任何聲響,四鳶想着或許賊人逃脫了,可心下還是有些害怕,便揮着掃帚大喝一聲就跳進了房裡,她這一閉眼亂揮不打緊,倒把迷迷糊糊睡醒的洛詩給一掃帚揮到了牆旮旯裡,噗通一聲徹底醒了酒。
四鳶嚇得扔掉掃帚飛身就撲了上去,抓着洛詩一頓搖晃,“小姐,你沒傷着哪兒吧?那個賊人沒把你怎麼樣吧?”
揉着屁股的洛詩直恨得牙癢癢,“你個毛躁的死丫頭,哪來的賊人?整個房裡橫豎就我一人,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小姐,你真沒事嗎?”四鳶謹慎地從上到下捏了捏洛詩才放心道,“小姐讓辦的事,四鳶已辦妥了,鳳儀樓的老闆出價四百兩,把他的茶樓轉租給我們了。”
“不錯!”洛詩讚賞地點了點頭,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在車水馬龍的地界不開酒樓真是白糟蹋那好地了!我這還有一百兩,你和王媽看着該置辦物什就置辦,該聘請廚師跑堂的就聘請,一應事宜和王媽商量着來。”
“嗯,知道了,”四鳶懂事地點了點頭,復又戳着洛詩甜甜一笑,“按小姐的吩咐已將鳳儀樓改成詩酒閣了,牌匾也掛了上去,小姐今日不去看看麼?”
洛詩雖然很想去看看自己精心挑選的地段,但礙於天色已晚,只得怏怏道,“後幾日得空再去吧,今日怕是不行了,我們得趕緊回府去,只怕回晚了再惹出些事端來!”
當洛詩拽着四鳶快速往小道旁的馬車奔去時,去沒有意識到那抹花白鬍子正在院牆後若有若無地移動着。
讓馬車伕快馬加鞭趕回王府後,洛詩心想着或許交接賬目的管家還在前堂等着,便偷偷從後門溜進了前院,一路上丫鬟小廝的唯唯諾諾之態趕消了洛詩私自外出的心虛之意,想着堂堂王妃出去一次也不是什麼大事,洛詩便微笑着大大方方地一步一嫣然地往前堂踱去。
可前腳剛踏進門檻,洛詩渾身一緊便下意識地收腳飛速轉身,蹙眉直咒自己晦氣,一步還未離去,身後就傳來了那再熟悉不過的冷冷聲音,“王妃,這是去哪兒玩了?”
前堂正中那巋然不動的黑色身影不是宣暮雲還是誰?洛詩怯怯地迴轉身賠笑道,“王爺,妾身想念父親就回家走了趟!”
“既是回家爲何不與管家通稟一聲?”鐵青臉的宣暮雲在見到洛詩賠笑的臉時,語調忍不住緩和了幾分,“王妃無緣無故走失,你可知道這是多大的罪責?”
“知道了!”緩緩落座的洛詩極盡誠懇地迴應着,狂吼的話語也不知在肚中腹誹了幾千萬遍,“真是個小人!老孃平時在家也不見你早回!老孃好容易出去一趟你卻巴巴地回來了!是專門回來抓老孃把柄找茬的吧?”
“既已嫁爲人婦,以後還是少出去亂跑的好!”宣暮雲本不想再多話,但一想起洛詩在外私自盤了個酒樓便覺極度不爽,語氣也多了幾分斥責。
亂跑?洛詩氣的差點拍桌而起,挑眉冷哼道,“也不知道整日出去亂跑的人是誰?”
一句話噎的宣暮雲臉色黑沉,終究不善辯駁也沒再開口。
“嫁爲人婦?只是一紙婚約,你我都是被迫,何苦裝的這麼像?”洛詩覺得宣暮雲最沒有資格指責她,隱於心底的話語也盡數挑了出來。
話語間的針鋒相對一霎時將兩人之間的靜默氣息降至冰雪寒原,宣暮雲黑沉着眸子緊咬着牙根,刺心的話終於說出來了!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宣暮雲慢騰騰地站起,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從齒間擠出,他想聽她親口承認但又不想聽她開口說話,生生的怒火終究蓋過了心底的糾結。
因在洛詩印象中宣暮雲一直是鐵青着臉,遂他生氣與否,洛詩也不太在意,一聽這句無含量話,便下意識地白了眼沒好氣道,“我要是有喜歡的人早私奔了!”
什麼?私奔?原來她還想着私奔?宣暮雲深吸一口氣,緊抿着嘴直直盯着正望向堂外的洛詩。
“四鳶,有什麼事進來回話,別在外邊候着了!”洛詩瞥見四鳶在堂下立了好久,她這邊又不想與宣暮雲再說過多的話語,便無視着宣暮雲的存在對着四鳶招了招手。
得到召喚的四鳶慌忙小跑至洛詩身前雙手遞上一封信,恭謹地回道,“無相大師派人送給兩位小師父的信,還請王爺與王妃定奪。”
回完話後四鳶又趕緊躬身退了出去,她實在是不敢在宣暮雲的冰冷前多待一刻鐘。
洛詩細細端詳着信封上那蒼勁有力的字體,渾然沒有注意到壓抑怒氣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往前踱着,背在身後的雙手也在不停地揉搓着。
“你,到底想要,怎樣……”,纔會留在我身邊。
停下腳步的宣暮雲緊咬着脣角磕絆地問着,後一句卻被不善言辭的他壓在了舌下。
“圓房!”兩眼放光的洛詩驀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宣暮雲嘴角抽動着握緊了拳頭,喃喃自語着大踏步從後門離了去,“原來她要圓房,她要圓房……”
“哈哈!圓房!圓寂!”洛詩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流腰腹疼才肯罷休,“怪不得兩個小沙彌不願告訴別人法號!原來竟是圓房圓寂!無相大師到底是眷戀着俗世還是看破了俗世?”
不解的洛詩側頭思索了會兒,這才意識到宣暮雲早已離去,便皺眉對着後門做了個鬼臉,“哼!冷心冷臉的禽獸!嫌老孃出門不通知聲,你走也沒通知老孃聲啊!”
洛詩嘀咕嘀咕地捏着信封就往後院奔了去,急匆匆闖進竹林後便止步攏了攏髮絲,端正儀態後這才一小步一小步移近院房,輕輕推開房門後洛詩故意收了收聲,壓着嗓子沉聲道,“圓房!圓寂!”
“在!”正在閉目誦經的兩個小沙彌下意識地站起回身恭謹地應着。
洛詩學着無相方丈的樣子虛空捻着佛珠穩重地踱到兩人身側,看着兩個小娃子想要擡頭卻不敢擡頭的憋屈樣兒,洛詩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摸着兩人的小腦袋嬌笑道,“你們倆誰是圓房,誰是圓寂呀?怎麼會有這種法號?”
牙還未長全的兩個小沙彌幸得是經過佛法薰陶的佛門子弟,兩人互瞥兩眼洛詩幸災樂禍的樣兒後,正了正衣衫雙手合十道,“人世本無相,圓房又如何?圓寂又如何?師父本不拘泥於俗世,一切皆爲緣法!”
“嗯,緣法!”洛詩咧嘴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但在兩個小腦袋上劃圈圈的手卻沒停下來,“那現在可否告訴我誰是圓房,誰是圓寂了吧?”
望着洛詩強忍笑意緊追不捨的神情,小臉有點圓的小沙彌驀地一眨眼坐倒在地哭噎起來,“圓房師兄!又有人取笑我們!我要去找師父!”
“圓寂師弟,咱們不跟俗人一般見識!”有些微瘦的小沙彌蹲下笨手笨腳地擦着圓房臉上的淚珠,“誰要惹你,你就告訴佛祖也讓她圓寂!”
娘來!這是吃齋唸佛的人嗎?被兩個小娃子一言一語嚇傻的洛詩驀地湊上前,一臉和善地虔誠道,“圓房師父,圓寂師父,如你們所說人世本無相,我等俗人境界不高,對師父的法號恭謹對之還來不及又怎會取笑?”
“佛祖很忙的,這種小事就不要勞煩他老人家了!”洛詩笑呵呵地緊抓着兩個小沙彌,生怕兩人拿起木槌敲木魚,“無相大師派人給你們送來了信,趕緊拆開看看有無要緊事!”
成功轉移兩人注意力的洛詩長舒一口氣癱倒在牌位前,仰頭羨慕道,“三位姐姐脫離了苦海,現在也無須受塵世繁瑣,這可苦了妹妹了!整日見的面對着那不要臉的!“
這廂隱於竹林深院處輕輕訴說着心底的話語,那廂宣暮雲在書房黑着臉招進了南絕,乾淨利落甩出一句話,“告訴所有酒家老闆,不論採取何種手段,合力打壓新開的詩酒閣,最好讓之關門大吉!”
從未接過如此命令的南絕動了動脣角,要問出的話語終將被他咽回了肚裡,他家主子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在這之後定隱藏着一件不爲人知的大事,不然王爺也不會如此興師動衆對付一個小小的酒樓,可這次他卻料想錯了!
心中還想着別事的宣暮雲吩咐管家備下洛詩愛吃的酒菜後,便匆匆趕往了雲西院。
正在執筆練字的鈺璞瞥了眼推門而入之人,復又迴轉注意力客氣道,“桌上有茶,自己倒。”
宣暮雲倒也沒拘禮,自己倒茶吃了會兒後才緩緩道,“你觀察的如何?”
“王爺是個聰明人,應該自己也看清了!”鈺璞依舊執筆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地臨摹着,“王妃不是會耍心機的人!”
“且她的心不在王府!”一筆峰迴路轉之後,鈺璞擱筆揉了揉手腕,微笑着等待宣暮雲的後話。
宣暮雲盯着茶杯裡隨着吹氣漂浮的茶葉,細細思索着剛纔不重不輕的字句,忽而左手執茶杯右手執筆在白紙之上一番揮毫,大氣不乏工整的一句話語展現在了鈺璞眼前。
“這條件,怎樣?”宣暮雲啜了口茶挑眉問道。
鈺璞輕撫着那白紙黑字,也只一個擡眸瞬間便欣然應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