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林未雨又想起了時夏。他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和時夏還沒有確定關係,只能說是“朋友之上,戀人未滿”。
自己、時夏、雲青青、歐陽明約好了,去山城玩世界上最高的玻璃棧道——這是林未雨提議的,他一直對自己抱有極大的自信,但當他站在距離地面四百多米的玻璃棧道前時,腳實在邁不出去。
雲青青知道,林未雨什麼都好,只是恐高。恐高到什麼地步呢?從樓梯夾縫向下張望,林未雨都會頭暈,甚至有一種想要跳下去的衝動。
因此,當時雲青青和林未雨一起站在玻璃棧道邊,看着歐陽明大大咧咧地走在上面,一點都不害怕,時夏也走上去,不時笑着回頭張望猶豫的林未雨。
“未雨,咱們就在這裡看也好。沒必要非要上去的。”雲青青攥了攥林未雨顫抖的手,柔聲地安慰着。
林未雨回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他是想挑戰自己的,但他就是無法邁出第一步。
況且如果不是爲了戰勝自己,他爲什麼要約大家一起來玻璃棧道吶。
“喲!原來林未雨恐高啊!”歐陽明站在玻璃棧道上,對着林未雨哈哈大笑。
給林未雨氣得啊,“小明!我告訴你!你別狂,你等着我上去把你扔下去!”
說着,就要擡腳上去。可不經意間向下一瞥。
險峭的巖壁,幾顆歪歪扭扭地松樹隨意地生長着。本來寬闊的河流,從這裡望去,不過是一條若隱若現地白線。許是中午,這山間半點雲霧都沒有,你甚至可以一眼望到四百米下如螞蟻般的人和車輛。
那一瞬間,林未雨怎麼也落不下腳了。
雲青青見狀,趕緊一把將林未雨拉了回來,她對着歐陽明大聲喊道:“小明,你再說話我就往你書包裡放蜘蛛!”
林未雨恐高,歐陽明怕蜘蛛,這對雲青青來說,都不是什麼秘密。
歐陽明卻不以爲意,他知道雲青青其實對於這些昆蟲,比自己還要害怕。他甚至伸出右掌,朝着林未雨的方向勾了勾,不無挑釁地說道:“林未雨,你過來啊。哈哈哈……林未雨……你也有害怕的東西啦!”
歐陽明其實沒有什麼惡意,這只是朋友的玩笑而已。如果林未雨真的想要上來,站立不住,他絕對是第一個上去攙着他回去的人。
但……林未雨是不敢上來的。連過山車都不敢玩,居然還敢約他們來玻璃棧道。
雲青青緊緊拉着林未雨,她甚至透過手掌感受到林未雨沉重的呼吸。
“未雨,沒事的,每個人……”雲青青還沒說完,卻看到時夏揹着手,俏皮地走了過來。
時夏並不高,別說和歐陽明、林未雨比較了,即便是將將夠到一米七的雲青青,都比她高了一些。
時夏身子微微前傾,低着頭的林未雨一下子就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微笑的、可愛的女孩的臉。
他趕緊擡起頭,他不希望時夏看到自己恐懼的樣子。
“時夏,我不是害怕……”
“我知道啊!”時夏突然大聲笑道。
“林未雨,你想上來玩嗎?”時夏又看着站地筆直的林未雨,歪着頭說道。
“我……”林未雨囁喏幾下,卻沒有說下去。
時夏忽然伸出她那並不算大的手,平放在林未雨面前。
“如果你不願意上來,那我們就回去。如果你願意上來,未雨,我會陪你走下去。”時夏的聲音並不大,甚至說話的時候,
還有一陣山間的風吹來,聲音飄飄散散的,但林未雨卻聽到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他低頭看着時夏白皙嬌嫩的手,又看了看時夏認真地臉龐,最後擡頭朝着彷彿流動的白雲呼出一口氣。
他抽了雲青青握住的手,慢慢地和時夏攥在一起。那顫抖的雙腿,第一次站在天地的中央。
他大聲說道:“時夏,帶我一起把歐陽明扔下去!”
時夏哈哈笑着,“好!未雨,我們一起把小明扔下去!”
笑聲是那樣的動聽,是夏夜窗前清脆的風鈴。
“呼~”站在幼兒園中的林未雨長呼了一口氣,扭頭看向依舊緊張、擔憂地詢問自己的雲青青。
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十四年後,或者說九年之前,其實就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面對剛纔的場景,時夏一定不會憂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她會站出來,走到自己身邊,高昂着頭,面對鄧芳,面對歐陽明,面對數不清的人,說出和自己幾乎一樣的話,“憑什麼他道歉了林未雨就要原諒他,憑什麼?”
幼兒園的事情,早已在山川河流的運轉中消逝不見,當時到底說了什麼,也早就隨着青春舞曲的律動,變得毫不重要。
只是,在他全身心地投入舞蹈,拼盡全力取悅每一位評審後,走下舞臺,坐在觀衆席時,心中不自覺地泛起一抹淡淡愁。
所有人都在盯着林未雨的舞蹈,期望他跳得更好,跳得更加地完美。雲青青則憂心忡忡地看着他,生怕他出一點錯,惹來別人的恥笑。只有時夏……只有時夏……會來說:“林未雨,你喜歡跳舞嗎?”
“我不喜歡!”
“那我們一起走下去吧,這噁心的舞蹈,誰愛跳誰跳吧!”時夏一把拉住了他,他們一起衝下舞臺。
不管評委,不管觀衆,不管其他人的目光。
這舞臺,我讓給你們!這舞蹈,嘿嘿,誰愛跳,誰跳吧!
那天的事情,小未雨回家沒有和童兮說,更沒有和林顧我說。雲青青似乎察覺到了小未雨有些不對,但無論怎麼問,小未雨總是回報一抹淡淡的微笑。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雖然說是交朋友,但小未雨和歐陽明也只是不打架了而已。
每次當歐陽明興致勃勃來找小未雨玩時,小未雨總是和善的說着:“不!”
久而久之,歐陽明也不討那個沒趣了。
除了歐陽明和雲青青,到也沒什麼人主動和小未雨玩,雖然小未雨原諒了歐陽明,可是小未雨第一天就打架的形象,已經驚駭到了其他的小朋友。
“寶貝兒們!”一天鄧芳興沖沖地跑了班級,她高興地樣子像極了春天歌唱的百靈。
“寶貝兒們!”鄧芳又重複了一句,這才歡快地說道:“咱們週五的時候要舉辦一次剪紙大賽,這可是咱們經歷的第一場比賽!我對大家的要求就是……”說道這裡,鄧芳神秘地晃了幾下手指。
“拿第一!”小未雨大聲回道。
“剪出最好看的東西!”歐陽明也站起來喊着。
鄧芳調皮地搖了搖頭,身子俯了下去,大大的眼睛笑成一條美麗的縫隙,“我對大家的要求就是,玩得開心!”
小未雨撇了撇嘴,沒有說話——他覺得這樣很沒有意思。
歐陽明到時大聲回道:“老師,我們一定可以剪出最好的東西!”
“那老師就拭目以待啦!”鄧芳誇張地做出一副期待的表情,歐陽明十分受用。
小未雨把這個消息帶回了家,然後纏着童兮學剪紙。
童兮抿了抿嘴,看着興致勃勃,已經視冠軍爲囊中之物的小未雨,小心翼翼地問着:“未雨……媽媽教你怎麼撕紙……行嗎?”
滿心熱情的小未雨,彷彿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他沒有說話,就這麼死死盯着童兮。
童兮看着小未雨的表情,牙齒不住地咬着下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下定決心地喊道:“林顧我!”
林顧我圍着小熊圍裙,粉嘟嘟地跑進了臥室,當即一個立正,“小兮!什麼事請吩咐!”
童兮用和小未雨幾乎一樣的目光,死死盯着林顧我,“顧我,能不能教我們兩個人學剪紙。”
林顧我一愣,他皺着眉頭問道:“剪……剪什麼?”
“紙!”童兮和小未雨同時朝着林顧我大喊道。
林顧我一個激靈,看着虎視眈眈地倆人。
他真的不會剪紙,但他真的不敢說他不會。
晚上的飯都是童兮做的,林顧我就負責教小未雨剪紙。
“未雨, 你看啊。我們先把紙折兩下,然後在角上剪一下,再剪一下這裡……”林顧我胡說八道地教着,小未雨心不在焉地聽着。
“老公老公!剪完了嗎?”童兮忽然拿着鍋鏟跑進臥室,眼巴巴等着成品。
林顧我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小兮,你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一件藝術品能幾分鐘就出來嗎?”
童兮趕緊裝出一副低頭認錯的樣子,“是是是,那我家的兩位藝術家,我今天晚上做點排骨犒勞你們好不好啊!”
林顧我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
童兮看了看神遊天外的小未雨,又看了看剪的亂七八糟的紙,她湊近林顧我的耳邊,用細如蚊蚋的聲音說道:“老公大人~你要是剪得好,你是今天的美食家。你要是剪得不好,你就是今天食材~”
林顧我看着笑嘻嘻的童兮,一股涼氣從尾椎骨上冒起。
等到童兮做完晚飯,再次走入臥室。看着林顧我和小未雨正在瞅着牀鋪出神,她好奇地探過頭去。
“這是什麼?”童兮看着眼前的一坨剪紙,皺了皺眉,問道。
小未雨半張着嘴,好一會兒,纔不確定的說道:“藝術品?”
林顧我嘎巴幾下嘴,畏畏縮縮地看着虎視眈眈望着自己的童兮,嚥了口唾沫,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的墓碑。”
那天晚上,林顧我付出了很多,才讓童兮消氣。
正在老林家“其樂融融”地圍着牀鋪發呆的時候,胖胖的孫原墊起腳,敲響了自家灰白破舊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