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衝突
老者一個個地試過來,不時指點幾句,漸漸地來到了張君雪這裡。
只過了三招,老者就笑着退開擺擺手:“你不必試了,這大刀颳着擦着我一下可了不得。而且你這斬腰刀自成圓滿,對戰時只要一心打好自己的節奏便好,太關注對方的招式反而不美。”
接下來走到裴液麪前:“小夥子生面孔啊?怎麼稱呼?”
“裴液。家住奉懷,脈樹一生,使劍。”裴液抱拳道。
“唔,一生啊。”老者笑,“說實在的,一生沒必要花這份錢,我們要求三生纔可報名,其實也是因爲我們教的這些東西對三生以上才最有用。”
“承蒙長輩關照。”裴液笑。
“哦!你就是白司兵那邊.”
嘴上說着,老人拉開架勢,示意裴液出劍。
裴液活動了一下手腕。
“對付白竹閣,其實就在‘快’和‘妙’,只要他看不清看不懂,‘後發先至’就成了坐以待斃。”老人繼續道,“所以我說三生以下學這些不太有用,因爲伱再快能快到——”
他猛然一個激靈,手中短劍陡地上格,卻只劃開了一片空氣。
脖頸寒毛微聳,銀白的劍刃已禮貌地停在三寸之處。
“.”
“.”
不止老者沒想到,裴液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手中還握着變招,等着對方“後發先至”一下呢。
“咳咳。”老者捋須一笑,“小兄弟好俊秀的根骨——習劍多久了?”
“八年。”
“八年,也算是良玉之材啊。”老者道,“你也不用再體驗了,這手劍上工夫足以應對同水平的白竹閣弟子。”
“高水平的呢?”裴液刨根問底。
“高水平的,自然有高水平的武功。那時就要看你手中掌握着什麼層次的劍法了。”老者笑,“我們這裡只能講一些他們的基礎路子。”
“哦。”
“好好練吧。”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便直接轉身離去了。
這倒令裴液愣了一下——他記得自己後面還有一位學員的啊。
心中想着便扭頭看去。
第一眼大半個視野是空的,第二眼往下一挪纔看見他——一個五短身材的小胖子,箕坐於地,倚靠在石槓鈴上愜意地眯着眼。
在整個武場的汗水和喘息中,他像是來看戲的。
見裴液低頭看過來,他眯縫的眼立刻睜開——雖然還是很小——然後扭着屁股“咯吱咯吱”地往後挪了幾步。
“擋到你了嗎?抱歉抱歉。”
“沒。”裴液低頭看着他,“你怎麼不訓練?”
“啊?”小胖子迷惑地看着他,“你練你的唄,管我幹什麼。”
“好奇,你不想練,爲什麼掏錢報?”裴液握起兩個石鎖在手上。
“我爹給我報的。”
“.奧。”
“練來練去,練得到天下第一嗎?一身修爲,最終也不過一捧黃土,而這樣美好的秋日,卻是一去不復返了。”小胖子重新眯眼靠在了槓鈴上,向天空緩緩伸出手,“人一生也不過百八十個秋天,你已經錯過一個了。”
裴液舉了兩下石鎖:“但是修爲高了可以多活幾十個秋天。”
“.”
“而且貪樂縱慾容易死得早。”
“你練你的去吧。”
裴液便轉回去,繼續鍛鍊渾身的肌力。
這種火熱密集的訓練其實他也久違了,記得當年自己總是最後一個停下,還意猶未盡,如今自己已經有了些疲累感,武場上卻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力竭。
而旁邊張君雪的奮力尤其令他側目,這個女子的訓練烈度幾乎是他的兩倍,現在體熱氣喘,真如一頭雌虎。裴液本以爲她只是高烈度一段時間,很快就會慢下來,卻不料到現在都沒有舒緩的意思。
她很難說是在拔高自己的身體,更像是在不遺餘力地壓榨。
裴液皺眉,訓練的強度應該要和根骨真氣相匹配,如果長久過量下去,難免對身體造成損害。
裴液提醒了她一下,女子轉過頭來,這次她的聲音終於不是悶悶的了,粗重的鼻息有些像自己那匹力竭後的棗紅馬:“沒事.我,就這半個月.”
終於一個時辰過去,衆人坐地喘了一會兒,起身時地上全是溼印。
來到切磋環節,裴液便和張君雪一組。
實際上裴液覺得自己並不太適合和這位女子對練,他倆只能真打——裴液一定抵擋不住她勢大力沉的刀,但她也不一定能次次躲過裴液刁鑽的劍。
因此勝負會在十招之內落定。
如果要切磋拆招的話,裴液自己倒沒什麼影響,但張君雪就要收起相當一部分力量,打得肯定不痛快,有些相當於給裴液做陪練。
但裴液建議她去找別人時,她卻搖頭:“我想和你的劍打。”
“我的劍?”
“我想,體會一下你這樣境界的劍者是怎麼用劍的。”
於是兩人便開始對練,在這個過程中張君雪確實十分認真地盯着裴液的劍路,並且以一種過於尊重和警惕的方式和裴液拆招。
好幾次裴液都忍不住提醒道:“這裡你不用這麼小心,你力量夠,直接一拍就可以把我的劍拍偏的。”
張君雪卻只是搖頭,她甚至再次收起了一部分真氣,把自己置於速度、力量俱不如裴液的境地之中。
如此裴液自然屢屢得勝,但每次張君雪都能修改掉上一次的錯誤,重新再來,漸漸的,裴液竟然真的從她身上感到一種韌性和危險。
裴液看着張君雪,女子一雙認真堅毅的眼睛盯着他的劍。裴液似乎明白了——她不是喜歡收起實力捱打,只是她的心中有着另一個對手。
她把自己置於這樣的境地,是因爲在那個對手面前,她就是現在這樣的無力支絀。
裴液挺劍再去。
等到兩人對練到休息的時候,旁邊走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挺拔地在兩人旁邊立定,一抱拳粗聲道:“請問,我能和張君雪練練嗎?”
裴液轉過頭,表情一怔。然後他立刻捕捉到這熟悉感的來源——面前的男子濃眉大眼,面容硬朗真誠,手上一柄長刀,豈不正是那鼎運商號糧油鋪門口的畫中人常越?
其實這個身影並不是剛剛過來。
在對練開始沒多久,他就來到了旁邊自己一個人習練刀法,像是沒有可以對練的人。
“哦,好。”裴液看了張君雪一眼,見她沒有意見,便起身讓開了位置。
到小胖子旁邊坐下。
“昨天她剛來的時候,常越就和她打過一場,本來想今天繼續的,被你給截胡了。”小胖子仍然眯眼躺着,頭也不偏道。 裴液奇怪:“張君雪也晚來了三天,之前常兄就沒有搭檔嗎?”
“.”
“哦!是你!”
小胖子嘆口氣:“是我又怎麼樣,我一個三生的廢物,空有修爲武藝疏鬆,常越跟我打還不如自己練呢。”
“我叫裴液,你叫什麼?”
“我叫張鼎運。”
“鼎運?你跟鼎運商號——”
“我爹開的。”
“行。”
聊了一會兒,裴液歇息夠了,便拾劍起身,留張鼎運繼續享受秋日,自去一旁習練劍法。
正是蟬部的第一式,【破土】。
裴液早已將這一招拆解透徹,它是一招乾淨的起勢,力氣出三留七,試探多於進攻,正如蟬在一場雨水後從地底爬上來,大半個身子還埋在洞中。
這一招有三處可做破綻,但在習得雀部之前,最好還是不要將它們暴露。
而若不做雀劍的鉤子,只當做一招獨立之劍來講,這一劍大約比扶柳劍強些有限,其中的豁然之感和進退之據有值得琢磨之處,但更多還是爲下面六劍做鋪墊。
將這一招理解透後再學習劍招確實事半功倍,裴液不斷以前幾天的感悟和如今的實操相互印證,漸漸地知行合一,拙境的身體也在不斷地調整着他的劍路,每一劍都比上一劍更加漂亮。
只用了兩刻鐘,裴液就已學會了這一式。
不是【飛來銅影】那樣的粗糙勉強,而是板正精準地化入了他身體的記憶之中,日後再要精進,只能依靠熟練和感悟了。
裴液學會這一招後等了一會兒,這一個時辰的對練切磋才結束。
午飯時間,武館再次搬出了飯菜,張鼎運帶着常越出武館去吃了,他本也請裴、張一起,但二人自然不肯隨意吃請,仍留在武館用餐。
照舊蹲在角落,裴液扒着飯向旁邊女子詢問:“你知不知道下午的小較是個什麼流程?誰跟誰打?難道要全打一圈嗎?”
一上午的鍛鍊頗爲充實,裴液有些天沒有這種筋骨完全活動開的感覺了,此時有些躍躍欲試。
張君雪悶頭扒乾淨一碗——她不止一口比裴液吃得更多,下嚥的也快,這是從嘴到嗓子再到胃的全面碾壓。
嚥下後,她說了相當長的一段話:“武館在開班之時應該已經舉行過一次大較,後面的小較就按這個結果來,後面的打前面的,打贏了就還能繼續往上打。”
“哦。”
如此說來,其他人應該已經排出高低來了,只裴液和張君雪兩個新來的還沒納入排名。
“那參丹是輔助修行的藥物?”
“嗯。”
“你好像很瞭解這裡啊,是上一屆來過嗎?”
“沒,是”張君雪停止了扒飯,低頭看着碗沉默了一會兒。
“家裡有個姐姐來過。”
裴液注意到了她的情緒,正有些猶豫要不要細問時,面前的光線被一道陰影遮住,裴液擡起頭,早上那個細眼青年正立在前面。
“小子,你從何而來?”青年看着他。
裴液沒說話。
這細眼青年嘬了嘬牙,偏頭看了眼天邊,回過頭竟然隨手一抱拳:“早晨的事是我不對,我只問你是不是徐谷的?”
裴液笑了下,低頭扒飯去了。
這態度有些激怒了他,青年手猛地一指張君雪,壓着嗓子道:“小子,我只是把話跟你說敞亮,你若與徐谷沒有關係,最好離她遠些,別白遭這份罪。”
“關你屁事。”
“哈哈哈,好,好,好。”青年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這麼硬氣!這麼英雄!我說,你不會是想攀他們張家的高枝吧?”他俯下身,“對着一頭豬,你也能硬起來啊?”
裴液停了下筷子,放下碗,站起身來。
“呦,怎麼,還想——”
後面的語聲憋成了一聲嗓子裡的悶鼓。
一拳像一具石鎖,狠狠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鼻樑上。
頭像是被攻城錘迎面撞上,青年體內真氣已然應激般充盈身體,但頭腦卻在如此兇狠地一記重錘之下陷入了短暫昏懵之中。
肢體仍憑本能嘗試出拳和格擋,但身體已在向後傾倒。
裴液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揪回,提膝再一次全力頂上了他的小腹。
身體驟然躬成了一隻熟蝦,頭腦在這一迅猛的疼痛衝擊下稍微清醒過來,但根本沒有做出下一步指令的機會,只一霎時,同樣沉重的一拳從側面狠狠地錘上了他的頭顱。
在震昏和劇痛中,他感到天旋地轉,然後是“咚”的一聲重響,等後腦傳來鈍痛,他才意識到是自己頭撞擊地面的聲音。
然後脖頸就已被一隻有力的手扼住。
接連的重擊沒有再次到來,他緩緩回醒過來時,發覺自己正劇烈地喘着粗氣,頭腦嗡嗡作響,腹部五臟移位般的翻攪令他直欲作嘔。
然後他感到一隻手摸在自己的腰間,抽了什麼出來。
心一沉——是自己那柄匕首。
他剛要掙扎,雙手已被按在地上一腳踩住。
迷亂的金星中,一名少年俯下身看着他,低聲道:“我看看你有多硬。”
“嗆啷”一聲。
心臟被猛地揪緊,他失聲大喊:“別!!”
雙腿奮力蹬踹,但絲毫阻擋不了那匕首的軌跡,宛如一條毒蛇咬入胯下,青年歇斯底里地嘶喊彈蹦,但冰冷和劇痛已同時傳來。
裴液頗爲嫌棄地起身離開了。
青年臉色蒼白地在地上喘了一會兒,才發現那劇痛來自於大腿,他伸手抹去,褲子已然溼透。
是一些血,和大量的失禁的液體。
裴液將匕首扔到他的臉上:“這麼喜歡把別人的下三路掛在嘴邊,我還以爲你長了好幾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