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無光,秋風獵獵,李蘅遠的鬱悶情緒,隨着蕭掩的靠近一下子爆發出來。
可是賣身。
這兩個字對七尺男兒又是何其的侮辱。
蕭掩攥緊了拳頭,手上青筋凸出可怕的紋路。
“我賣身?”
“李蘅遠你說我賣身?”
溫文爾雅如他,剋制內斂如她,謙謙君子如他。
對人親而不僅的蕭掩,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
他更沒有指名道姓的叫李蘅遠爲李蘅遠。
他那周身陡然間迸發的冰冷氣勢,像是一座冰山,要將人凍裂。
李蘅遠嚇得縮着頭後退一步:“你,你……你惱兇成怒了。”
她那茶色的大眼控制不住的眨,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好笑又俏皮。
蕭掩怒氣頓消,哭笑不得。
但連日以來受的誤會和委屈讓他不得不發泄出來。
“我上輩子根本就沒見過你,太君壽辰,我直接和國公去了柳城,跟在國公身邊三年,他對我如親子,什麼都交給我,什麼都讓我去做,三郡的將士無不跟我好,無不忠與我,那裡沒人逼我定親,我只要好好殺敵立功就行了。”
“但你知道因爲你,爲了讓你警覺,爲了幫你解開那些困惑和迷霧我都失去了什麼,上輩子的我離你很遠很遠,我也不知道李夢瑤和劉氏有多壞,我也不知道錢嬤嬤被人威脅,我也不知道有‘螞蟻’的存在,我也得一點點的查,可是在你們眼裡,我就什麼都知道。”
“我聽說過你落水九死一生,但是我不知道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更不知道兇手是誰,我只能讓你有足夠去面對勁敵的本事,這樣不管是誰,不管什麼時間,不管什麼地點,就都能安然無恙。可是我又怕你不警覺,怕你學不會,我這邊擔心你,那邊國公遲遲沒有消息,我又怕三年後的事情提前出現,於是又得趕到柳城去,到了柳城,果然就出事了,可是柳城的事態平息,我知道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你,我又得馬不停蹄的趕回來。”
“你連續七天七夜的趕路過嗎?你試過嫌棄自己髒,但是又沒辦法清洗的那種煎熬嗎?你承受過明明已經從新開始,但突然間目標不見了的那種壓力嗎?我經歷過什麼,你又關注過在意過嗎?”
“我也是人,你知道嗎?”
李蘅遠:“……”
她眸子裡涌上一抹內疚,但蕭掩並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
蕭掩搖着頭冷笑:“我現在都沒走出范陽,只因爲在狐仙洞救過國公,柳城的士兵對我纔有印象,但是我交出了你給我的玉佩,我就是再有本事,也成了走後門的。”
“現在更是,別人眼裡我是賣身求榮的小人,爲了貪圖富貴什麼都做得出來,我可能是李家的姑爺,我身上的所有本事,所有優點,誰都看不到。你天天懷疑我,嶽凌風天天懷疑我,董養浩時不時的說我壞話,跟上輩子比起來,我饒了一個大彎,但是到現在還沒繞出去呢。”
“你們天天除了覺得我耍心機,覺得我爲了這個,圖了那個,你們還能想我什麼?難道我就不能是個好人,我就不能也做做好事。”
“還不如什麼都不管,直接去柳城。”
“娘希匹。”
李蘅遠:“……”
她瞪大了眼睛。
蕭掩罵人了,蕭掩罵人了。
哎呦,蕭掩也會罵人的。
他衣衫飄逸,氣度高華,明明就是謙謙君子,可是他氣得罵人了。
李蘅遠心中五味陳雜,有一點可以確定,蕭掩很真誠。
起碼他沒有隱瞞她。
還有一點可以確定,蕭掩幫了她很多,確實很多很多,他絕對不會害她。
但是別的……
兩個人突然都安靜下來,周圍氣氛有些尷尬。
李蘅遠擡起頭,目光還是很堅韌認真:“讓你辛苦這麼多,操了這麼多心,真是對不起。”
聲音也很理智,帶着客套的疏離。
蕭掩心中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這感覺他說不好是什麼,恐懼?震驚。
他細細的打量李蘅遠,其實從前他從來沒有這樣仔細的看過一個人。
濃密彎彎的眉毛,英姿颯爽。
她有一雙大而清澈的眼睛,茶一般的顏色,亮如琉璃,這是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十分美麗勾人。
小鼻子挺巧可愛,紅脣飽滿而有彈性。
這裡他知道,甜蜜性感,吃起來不捨得離去。
原來她這樣好看。
這樣好看的一個人,可此時身上天真氣質全消,曾經那無論如何隱藏也隱藏不住的稚氣全然不見。
暗淡的天際,蕭瑟的秋風。
她就如那挺立再天地間櫛風沐雨的勁草,突然間就堅韌不拔起來。
不。
那清澈的眼中透着一抹寒光。
她是那匣中寶劍,鋒利無比,只待出鞘,便要斬殺羣雄。
李蘅遠長大了。
是再也不會偏聽偏信的摸樣。
再也不會立即就和她和好?
蕭掩還是不清楚心底的感覺是什麼,因爲從來沒用過。
他只是急道:“我也是一時抱怨,我回來的時候就發過誓,我會照顧阿蘅平安,只要我活着,絕對不讓你受傷害,昨晚你也知道,我有說誓言,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虧待你們娘倆的。”
說着他目光下移。
李蘅遠見蕭掩看着自己的肚子。
她:“……”
肯定不會有小孩的。
但是蕭掩說來說去,不還是報恩嗎?
不還是偏執嗎?
他是什麼人啊?
李蘅遠看着身旁的櫻花樹,因爲內心的偏執,把樹折磨成那樣。
所以他強留她在身邊是爲了什麼?
只是爲了讓他心裡好受。
但是這樣她真的不好受。
李蘅遠感覺自己的思緒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她笑了笑問道:“你的意思,還是要跟我訂親?”
蕭掩道:“我親過抱過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我兩輩子也只有這麼一個女人,我要負責。”
李蘅遠仰着頭:“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你答的好,我就嫁給你。”
蕭掩對上那凌厲執着的目光,再次閉上眼,但也沒有辦法:“你問我就會說,我最不喜歡撒謊。”
李蘅遠道:“那就最好了,我只問你,你說了這麼多,有承認上輩子是爲了你自己安穩,也有承認這輩子是爲了報恩,那麼逸風說的對嗎?上輩子,我阿耶到底有沒有把我交給你,他有沒有讓你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