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騰了大半夜第二天居然還醒來的挺早,只是眼睛又漲又疼,我睜開眼睛,看着姐姐近在咫尺的睡顏又是一陣心酸。心下嘆息,我幾乎又要落下淚來,趕緊深呼吸重重吐出一口氣。

姐姐這時睜開了眼睛,撫着我的臉頰說,“雲,眼睛疼麼?”

我不答反笑問說,“姐,你呢?”

“……”姐姐遲疑下,柔聲道,“不疼。”

我撇了撇嘴,學着姐姐的樣子用指腹摩挲着姐姐紅腫的眼睛,姐姐似乎是下意識的躲閃了下,我動作一僵,剛想收回手,姐姐猛的拉住我的手放在她臉上,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說,“雲……”

我心下黯然,這就是你說的不討厭麼?可是面上卻笑道,“姐,你看你,眼睛跟熊貓都有一拼了!嘻嘻~”

姐姐似乎鬆了口氣,斥道,“那還不是因爲你!”

是啊,還不是因爲我!姐姐說着或許無意,我聽了卻更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可是我不能表現出來讓姐姐難過,於是假裝很不服氣的說,“我也哭了啊都沒有你腫的厲害!爸爸看到了肯定以爲我欺負你了~”

姐姐好笑的看着我,無奈的說,“就算爸爸以爲你欺負我,也不會罵你的,小丫頭!”

“嘻嘻,那也不能讓爸爸以爲我欺負姐姐,不如……姐,就說你昨天做噩夢,還嚇哭了,這樣爸爸就不會怪我啦~”我翻身起來,背對着姐姐換下睡衣笑嘻嘻的說。

不等姐姐回答,我一下蹦下牀,轉身看着面色緋紅的姐姐,疑惑的問,“姐,你臉怎麼這麼紅啊?不會昨晚凍發燒了吧?”說着就想伸手去撫姐姐的額頭。

“啪”姐姐打掉我的手,坐了起來,“你就這麼想讓我生病?”

“嘿嘿,怎麼會?”我乖乖的後退一步,掩下心底的酸澀,轉移話題說,“姐,你怎麼還不換掉睡衣啊!你不會打算穿着睡衣去做飯吧?”

“我……”姐姐遲疑一會,道,“你先出去吧,我一會換好衣服就過去。”

“咦?我在這兒耽誤到你換衣服了?”我的驚訝脫口而出,可是說出來我就後悔了。不是已經告訴自己不要粘着姐姐嗎?不是說要如她所願跟她保持距離麼?既然姐姐讓我出去我就出去便是,幹嘛多此一問!

姐姐不回答我,我忍下心裡的苦澀,故作不滿的胡扯道,“切~出去就出去,又不是沒見過你換衣服!從小到大我見的還少了麼?誰稀罕似的!”說着滿不在乎的跑出去洗漱。從小到大,姐姐從來沒有趕我出去過,如今,連換件衣服都得躲着我……當時只顧着自己難過了,卻忘記了,自己是沒感覺,可是姐姐那會兒正是18歲的花季,那個年齡段的女子正是羞澀靦腆、充分渴望獨立空間的時候。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種少女初長成的奇妙心態,只一味的自己給自己上套,把姐姐無論是合理不合理的疏離都歸結爲是姐姐討厭我,直到自己18歲那會兒才猛然想起這茬兒,猛然想起姐姐也曾經有過這麼容易害羞的一段時光。那會兒,才把心結慢慢解開,卻是解了一道又被束縛上另一道掙脫不開的劫。

自此之後,我慢慢學着掩藏自己的心緒,學着順着姐姐的意思不粘她、不像以前那樣輕易賴在姐姐身上,儘量避免和姐姐的肢體接觸,甚至……甚至儘量不出現在姐姐面前。但在姐姐面前時,我卻總是若無其事的跟她嬉鬧,當然,僅限於語言。我儘量不讓自己表現出和姐姐漸漸越來越大的隔閡,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有所察覺,好幾次姐姐在我嬉笑着胡扯時欲言又止卻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我想姐姐是察覺到我的變化的,可是姐姐卻始終並沒有打破這種詭異的疏遠,任憑她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

這個詭異難熬的暑假也終於到了盡頭。開學之後,姐姐去了另一個城市上大學,而我仍舊留在縣城上高中。

姐姐走的那天是一個人,爸爸已經外出打工去了,家裡只剩下我和姐姐。送姐姐的人除了我還有來接我去一中報到的祖父。姐姐獨自離開時看了我一眼,我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姐姐的眼神很複雜,裡面承載了太多的東西,可我看不懂……但姐姐揹着行李離開時,竟然頭都沒有再回一次,看着姐姐瘦弱似乎又帶有某種決絕意味的背影,我驀地有種姐姐這次是永遠離開我的感覺。心,突然就恐慌起來,忍了一個暑假的心酸全都涌了上來,我突然很捨不得姐姐。

“姐!”我小跑着趕上姐姐,覺得眼眶直髮熱。這種時候,眼淚是最不該出現的,我忍住流淚的衝動,站在姐姐身後勉強笑着問,“姐,聽說大學都是半天上課半天空閒而且還經常放假,姐……你有空了會去看我嗎?”

姐姐竟然站在原地沒有回頭,我站在她後面等着她的回答,姐姐竟然也不做聲……心中的恐慌更甚,我從背後摟住姐姐的腰,終於哭着說,“姐……我捨不得你……”

然而姐姐仍是沉默。祖父看不過的拉過我,略帶惱怒的訓道,“若雲,別胡鬧了!你姐姐是去上大學,又不是不回來,你哭什麼!怎麼這麼愛哭啊!快放手,等會你姐姐趕不上車了!你也得趕緊去學校報到了!”

我死摟着姐姐的腰,任性的哭着說,“不,我捨不得姐姐……”

祖父嘆了口氣,蹲下來,將我拉開,嘆息的說,“若雲,你都15歲了,算是個大人了,怎麼還這麼依賴你姐姐呢?哭哭啼啼的不怕別人笑話,人家不說你像個不懂事的小孩,這麼大了還那麼不懂事……”任憑祖父怎麼說,我就是不鬆手,姐姐卻既不回頭也不說話,我多希望姐姐能說些什麼,可是姐姐只是沉默,我哀求似的叫了一聲,“姐……”

祖父掰開我的手攥在手裡,擦着我的淚,對姐姐說,“清嵐,走吧!”姐姐輕輕“嗯”了聲,拉着行李頭也不回的走掉。自始至終,姐姐沒有跟我說一句話,沒有看我一眼,沒有回過一次頭。

姐姐已經坐上車離開,祖父輕聲勸着我說,“若雲,別哭了!你以前還都說你回家時最怕蕭然哭着不讓你走,怎麼現在學起蕭然來了?你看你看,還哭,怎麼連人家4歲的蕭然都不如呢?”姐姐的身影早看不見了,我心中除了難過、不捨,竟也平靜下來。擦乾眼淚,我抽噎着拎着我的書包跟着祖父離開。一時間,我竟然也真的覺得自己還不如我那4歲的表妹蕭然,她是我三姨的孩子,人長的像個瓷娃娃一樣漂亮,調皮可愛的緊。最喜歡跟我玩,我也喜歡小孩子,所以每次我從祖父家離開時,蕭然總是大聲哭喊着“姐姐”鬧着不讓我走,每次我都被哭的跟個淚人兒似的小蕭然搞得難過落淚,不捨得離開,最後卻只能硬着頭皮逃似的離開——不然我一定愧疚的要死!沒想到,今天我竟然自己上演了一番蕭然那個4歲孩子的戲碼。

這一幕揭了過去。我安然的進入了一中,開始了新的校園生活。高中是開放式的,連住宿都是自由的,我跟一個同考進一中的初中同學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每個週末都會盼着姐姐來看我,可是,姐姐從來沒來過。

很快,進入高中的第一個“十一”國慶長假,雖然我們高中只放了三天假,但聽我同學說,一般大學都會放一週,我想,七天這麼久,姐姐一定會回來的!我興奮的趕第一班車回到家,然而,姐姐並沒有回來。我一個人在家等了三天,姐姐都沒有回來。最後一天,祖父來接我,我問祖父爲什麼這次假期那麼長姐姐都沒有回來。祖父告訴我,姐姐說,節假日回家的人太多,買不到票,所以就不回來了。

雖然姐姐的理由很好,可是我卻是硬生生從裡面聽出了別的意味。我想起了暑假裡姐姐莫名其妙的疏離、閃躲,想到了姐姐離開那天頭也不回的決絕,我直覺姐姐是在躲我。可是,這種沒頭沒尾、毫無根據的猜測讓我難過,我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我問祖父怎麼知道姐姐這麼說的?祖父說,姐姐買了手機,打電話告訴他的。我立刻興奮了,問祖父要來姐姐的手機號,但是剛進入高中那會班裡同學帶手機的並不多,我自己也沒有。回到學校第一天我立刻買了公話卡,趁着中午放學一口氣從六樓跑到校園南門外的公話亭。第一次給姐姐打電話,我又是興奮又是緊張,激動的撥了號碼,聽着話筒裡想起的音樂,竟然是王菲的《紅豆》,後來這首歌成爲我第一個學會唱的歌。

聽筒裡的音符敲打着我的心臟,終於,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喂,你好!哪位?”

我一陣激動,卻又覺得思念有些氾濫,眼裡竟然溼溼的,頓了半晌,突然不知道說什麼,而姐姐也沒有說話,良久,我平靜了下情緒,開口卻只是喊了聲,“姐,是我……”

聽筒裡一陣靜默,這樣的靜默直刺得我心尖澀澀的發疼,姐姐一直沒有說話,我幾乎以爲姐姐已經把電話掛了,才聽到話筒裡微弱的一聲,“雲……”

又是一陣沉默。姐姐的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突然後悔打了這個電話,關於姐姐不回家的原因,心裡一個答案隱隱冒出了頭。我不死心的深呼吸下,問道,“姐,你還好嗎?”

“恩,我很好……”

說完又是沉默。竟不肯對我多說一句話麼?我本來明明滿肚子的話,這會兒全堵在了嗓子裡,堵得我只想流淚。我從耳邊拿下話筒捂住,死死咬住嘴脣,抽出一隻手狠狠的擦掉眼中不合時宜的淚,放肆的笑出聲,真的是……因爲我麼?

姐姐,你既然如此厭惡我,我也沒必要給你添不快!我狠狠的咬住食指關節,待自己一點異常都沒有了才重新把話筒放回耳邊,姐姐那邊竟然還是靜默!哈哈~真是夠諷刺!我突然笑的很開心,對着話筒對面的姐姐說,“姐,你也真不夠意思,離開這麼久也不知道跟我打聲招呼,我還以爲你消失了呢!‘十一’長假竟然也窩在學校裡不回來,幸好我也有事沒回去,不然豈不是一個人守着空房子待三天?姐,你在大學都學什麼啊~哎!小默,你等我會兒啊,我給我姐打電話呢!哎~你也太缺德了,等一會能餓死你啊!唉,好好好,我這就去!姐,我同學等着我呢,她就是餓死鬼託成的,晚一點吃飯都受不了,我掛了啊!”說完,不等姐姐反應,“啪”的一聲迅速把電話掛掉,一個人蹲在公話亭痛哭。

哭了許久,我站起身,不在乎公話旁邊那位大叔看鬼一樣盯着我自導自演的和“小默”的對話,大踏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