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呀！楚楚！你看——”周燕突然驚喜的喊聲喚醒了沉浸在回憶裡的我，順着周燕指向的方向看去，竟然是同樣來躲雨的研三。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我不覺暗暗感慨。
拉着周燕走到研三身邊，我笑着輕拍了下研三的肩膀，“學長，我們是新聞系研二的。這是我室友周燕，她有問題想請教下你，不知道學長能不能幫忙？”
研三有些驚訝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周燕，笑着說，“當然。”隨即又看了周燕一眼，道，“這位學妹看着好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我低頭忍笑。可不是在“哪裡”見過！周姑娘和您“偶遇”的次數太多了，不面熟纔怪！
周燕有些害羞的不敢看研三，道，“我……我在學校裡見過你很多次……”
我看着已經聊上的二人，悄悄的後退了兩步，不自覺的望向外面似乎越下越大的雨。
也許是周燕和研三相談甚歡的場景刺激到了我，也許是雨本來就易讓人心緒低落，亦或許是回憶讓我有些透不過氣，我突然很想淋場雨。好久沒淋過雨了。
反正洛清嵐不在。
我突然就有了理直氣壯淋雨的膽氣。長長舒出一口氣，跨步走到周燕和研三前面，我笑着對周燕說，“周子，我先走了啊！”
“啊？”周燕疑惑的看着我，“可是外面還下着雨啊！”
我挑眉一笑，“要的就是這場雨！”掏出錢包，把手裡的揹包扔給了周燕，“幫我拿回去！”
沒等周燕說話，我一頭鑽進了雨中。
雨真的很大。砸在身上有些許的疼意。剛剛踏進雨中不久，身上就全溼了。冰冷的黏在身上，又冷又重，很不舒服。頭髮也全溼了，散落下來的碎髮軟趴趴溼答答的貼在額前、雙鬢，不時掃到眼前。本來就被雨打的看不清路的雙眼更是連睜開都有點困難。
終究是初秋的天氣。在雨中走了沒多會兒，就冷的打了個寒戰。手腳開始冰冷。我不由倒抽冷氣，卻不捨得躲開這場雨。冰冷溼溺的感覺讓我有種酣暢淋漓的快感，打在身上的彷彿不是寒冷的風和瓢潑的雨，而是我無處宣泄的情緒。
下着大雨的路上，行人少的可憐，偶爾只有疾行而過的車輛在身邊一閃即逝。我不由嘴角掛笑，沿着路邊，冒着雨，一步一步慢慢走。彷彿在繼續小時候的那樁雨中漫步的願望。只是，這次，身後沒有洛清嵐氣急敗壞的喊聲和追趕。
雨，一直下，沒有停的意思。我徒步走過一個又一個不同的公交站牌，彷彿看戲般看着躲雨的人蜂擁擠上公交，自己卻邁不開走向公交車的步伐。終於走累了，我仰頭讓大雨狠狠砸在臉上，心裡一片荒蕪。
好冷。
想要抱臂蹲下來縮成一團，可是溼冷的衣服卻讓我蹲不下去。於是，只能抱臂倚靠在一個廣告牌支柱上，放空思緒。
大雨依舊瓢潑。透過雨簾可以看到不遠處對面街道的店面有許多躲雨的人，咖啡館什麼的，也難得的坐了不少人。只是街上依舊人跡罕見，只是偶爾稀稀落落幾個打着傘的行人快步走過。
我看到一個母親給孩子打着傘，傘幾乎全偏在那個男孩身上，母親半個肩膀都溼透了。一對情侶，男生撐着傘，女生偎在男生懷裡，但是和幾乎完全被裹在男生懷中的女生相比，男生的肩膀已經被雨水打溼。
這就是情不自禁吧！打着傘的人或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淋溼，因爲幾乎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幫身邊人擋風遮雨上。甚少顧及到自己。
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從小到大，爲我打過傘的，只有洛清嵐一個。爸媽放心的把我交給洛清嵐照顧，有什麼事總是囑咐洛清嵐，我，只需要躲在洛清嵐身後，等洛清嵐爲我遮風擋雨。
臉上冰冷的雨水突然變得有些溫熱。我將頭倚在欄杆上，笑着閉上了眼睛，任憑鹹鹹的液體混合着雨水在面上肆虐。耳邊是輕嘯的風聲，和勢頭絲毫不減的雨聲。
越來越冷了。
我有點想回去。
可是，頭頂卻突然沒了雨滴。取而代之的，是雨打在傘上的噼啪聲。
我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想要睜開眼睛卻有點害怕。靜靜的閉着眼睛，頭頂上的傘沒有消失。身邊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外，有另一個人靜靜的陪着我。我想笑，又有點想哭。想笑自己，草木皆兵般什麼時候都能想到她、期盼着她出現，可是心底卻涌上一陣悲傷。傷的我眼淚不斷涌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悶的難受。嗓子底裡竟然有些抽噎。
深深呼吸，重重吐出一口氣，我嚥下嗓子眼那疑似哽咽的東西，終於平靜下來。只是聲音有些啞。心裡有些暖，爲了這個在此時爲我擋雨的陌生人，心存感激。閉着眼微微扯出一抹笑，我聽到自己嘶啞低沉的聲音，“謝謝！”
說完，睜開眼，看向我身邊的人。
很平靜。心裡竟然奇異的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可是，人卻有點眩暈。我想，我可能又發燒了。或許，其實我本來就是在做夢。我可能根本就還在宿舍沒有起牀。如果真是這樣，我想，就不要醒了吧。
貪婪的盯着面前的人，不捨得眨眼。我感覺到心裡開花的聲音。
秋風秋雨愁煞人。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這冰冷的風雨。有點飄。被一陣風吹得打了個寒顫。我卻抱着臂，兀自盯着洛清嵐傻笑。
“怎麼這麼不懂事，都多大的人了……”洛清嵐輕輕柔柔的軟軟聲音，多了些夢裡百轉千回出現時不曾有的哽咽。
恍如隔世。
我猶豫躊躇了半晌，終於吐出了一句話。
“下次……再不敢了……”
不知爲何有些心虛的想低下頭去，卻捨不得。把目光膠着在洛清嵐那張不知道在夢裡出現了多少次的臉上，連眨眼都不敢。
眼前的洛清嵐，熟悉又陌生。
薄施粉黛的臉上，五官精緻的讓人忍不住想去觸摸。得體的草綠色風衣裡，灰白色棉質打底衫，恰到好處的勾勒出身上的曲線，嫺靜之餘更顯優雅。暗棕色小腳打底褲襯得雙腿修長。
久違的，淡淡清香。
只是，洛清嵐卻並不如記憶中那般比我高，甚至，我隱隱還有高出洛清嵐那麼一點。我的額頭再不是在她鼻尖，而是能夠略高於她的頭頂。
我的個頭是在大一開學前後那段時間猛躥的吧？早就不是小不點了。
洛清嵐微涼的指尖觸到了我的臉頰，柔柔的指腹擦去我臉上的水珠，笑着說，“長大了呢……”
我還是傻笑。
洛清嵐輕笑不語，一手撐傘，一手牽起我。
目不轉睛的凝視着我，洛清嵐眼中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卻不讓我看了，拉着我稍稍走在我身前。我緊緊的攥着洛清嵐微顫着的手掌，目不轉睛的看着她，乖乖的跟她走。
被洛清嵐帶進了一個小區，下了出租車跟着她走到一扇門前。
洛清嵐站在我面前開門，我攥緊了她一路拉着我不曾鬆開的左手。我有點害怕進入那個房間。我不知道，如果裡面出現另一個人或者有另一個人正存在的痕跡，我該如何自處。
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有多懦弱。沒見到洛清嵐以前，我表白的決心如此堅定，可是，當她真的出現在我面前，當她真的站在我身前，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甚至，我想，這樣就足夠了。能夠看到她，陪着她，我該知足了。
洛清嵐，我愛你。
我乖乖的站在洛清嵐身後，看她開門，無聲的對着她訴說。背對着我的洛清嵐甚至根本看不到我的表情，可是，即便如此，說出這句話，我也仿若做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一樣，臉上發燙，心臟開始不規律的劇烈跳動起來。
洛清嵐打開了門，回頭對我笑，不說話拉着我進去。
我略一遲疑，卻不得不忐忑的跟了進去。
洛清嵐倒了杯熱水遞給我，“嗯？”
我心領神會，順從的喝了下去。
她又打開衣櫃，挑出了件我以前穿過的衣服遞給我，領着我進了衛生間，放好熱水，試了試水溫，柔聲道，“趕緊沖沖，不然又要着涼了。”
說完，自己洗洗手，離開衛生間，順手關上了門。
真是個好姐姐。
我突然很想哭。洛清嵐表現的太正常了，我絲毫感覺不出她對我有除了親情外其他任何情愫，沒有愛情的一點蛛絲馬跡。她是個很好的姐姐，恰到好處的關心着妹妹。放任自己倒進浴桶裡，有些燙的水碰上冰冷的肌膚，有瞬間灼傷的痛楚。
眼睛不受控制的打量着衛生間裡的設施，我想讓自己不要看，可是眼睛卻不聽話的在尋找這裡是否有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似乎是怕我失望似的，我看到梳妝檯上成雙的洗漱用品，目力所及處的用具，幾乎都是成對出現。心，忽然就生生撕痛起來。我立刻閉上了眼睛，整個人浸入水中。這一刻，怯懦佔盡了上風。我不敢了，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做。
洛清嵐已經27歲了。她怎麼會還是一個人呢？！我早該有這樣的認知不是嗎？有水透過鼻腔滑進喉嚨浸入肺裡，我竟然喝進了幾口洗澡水，嗆的悶聲咳嗽起來。然而，我不敢咳出來，強力忍着，若有若無的咳了兩下，肺嗆得難受。
衝好澡出來，洛清嵐面帶微笑的看着我，又遞給我一小杯泡了板藍根的開水，示意我喝下去。我照單全收。
“來吹下頭髮。”洛清嵐接過我手裡的杯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拿過吹風機輕聲道。
我一向不太喜歡用吹風機，除非時間緊急，否則我能不用就不用，嫌它傷頭髮。可是，面對洛清嵐微笑的眼，我乖順的如同一隻小貓，聽話的走到她身前，在牀邊坐定。
不知道洛清嵐什麼時候換了鞋子。她踢掉腳上的拖鞋，爬上牀，跪坐在我身後，幫我吹起了發。安靜的臥室裡，吹風機發出的“嗡嗡”聲尤其響亮。
離洛清嵐很近，鼻尖被她身上的清香包圍，令我在“嗡嗡”的噪聲中都有些昏昏欲睡。等到吹風機停止，洛清嵐下牀，把我放進被窩裡，笑着說，“困了就睡會兒吧。”
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喪失了名爲“反抗”的那根神經，她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於是，我乖乖的躺進被窩裡。可是，卻突然睡意全無。我很不想睡。萬一我醒了，發現這不過是場夢怎麼辦？我也不敢多說話，怕自己說的是夢話，若被旁人聽到就不好了。裹在被子裡睜着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坐在牀邊的洛清嵐。
“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洛清嵐有些擔心的伸手覆上我的額頭。微涼的指尖，溫熱的掌心，似乎在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卻伸出手覆在洛清嵐手背上。洛清嵐的手微微一顫，想要抽走，我連忙攥住。
“洛清嵐……”我輕飄飄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她的名字，一點都不想喊她“姐”。
我這聲“洛清嵐”喊得很順口，洛清嵐有些怔。可是，很快就笑了起來，用另一隻手捏了捏我的臉，笑斥，“沒大沒小。”
我想說，洛清嵐，你摟着我睡好不好？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我只得拉住她的手不鬆，裝作根本沒聽到她的訓斥，輕聲道，“洛清嵐，不許動。我要睡了，”盯着她，眼睛卻怎麼都閉不上，頓了頓，勸服自己似的補充說，“好睏……”這才慢慢閉上眼睛，手卻拉着洛清嵐的手不放。
洛清嵐安靜的沒有作聲，坐在牀邊任憑我拉着她的手。臥室裡很安靜，漸漸的只剩下我和洛清嵐清淺的呼吸。我迷迷瞪瞪的睡着了。